川蜀的一幫子人正琢磨著他們的一畝三分地的時候,在長安的斐潛卻準備展開第二波的宣傳攻勢了。
借著青龍寺大論的機會,斐潛除了確立了一些經學上麵的研究和發揚之外,還特意安排了一些人員進行清談博論,同時拋出了一個政治上極端正確,但是又明顯和士族豪強有些膈應的政策,就是二次丈量土地。
說不得再往後,還有第三次,第四次……
就像是後世的人口普查,真的就是為了寫個名字麼?
不少士族子弟表示完全沒有必要進行二次丈量,甚至表示說這樣就是不相信他們高尚的品德和真誠的品質,甚至是一種對於他們人格上麵的侮辱,很是憤慨,甚至有些人當場就拂袖而去。
這個政策,確實是對國有利。國家沒了錢財,連戰都不敢打,甚至很多在中央當過一段時間的中樞大員來說,都是知道這一點的,也是明白田賦作為一個朝廷的重要財政支柱,而在很多時候,朝堂上的田賦往往都是少得可憐,甚至還會越來越少。
問題是知道歸知道,做到歸做到。
漢代的賦稅製度,可以說是成為了後世封建王朝的模本。
這種以人口和田地雙重收取賦稅的模式,後世的封建王朝就隻是修修改改,並沒有什麼大變動,最基本的原因就是抓緊土地和人口這兩條,簡單直接又有效,方便統治者往死裡剝削和壓迫廣大的百姓。
但是如果僅僅是國家層麵上收取賦稅,多少還能讓下層百姓存活,甚至還可能活得有些質量,但是如果再加上中下層也伸出了貪婪的小手,百姓就開始徹底完蛋了……
所以,這也是大多數封建王朝在建國初期,都能興盛一段時間,等到中下層的小黑手慢慢多了起來,整個王朝也就漸漸的失血,然後沒落。
這些小黑手當中,最常見的貪腐手段,就是隱瞞田畝數量,虛報賦稅。甚至我大清還有地方大員勾結鄉野,然後公然聯合著一同上報各種災害,以此來減免應繳納的賦稅,賺取中間差價。
而這些一切的根源,就在於朝堂之上,對於地方掌控力不足。作為朝堂掌控力的核心問題,也是最為根本的東西,就是兩個,土地和人口所以清查田畝丈量土地核對名冊齊民編戶,便是作為統治者最重要的徹查控製地方的手段。
之前龐統和徐庶賈詡在三輔的時候,做過第一次的清查工作,但是那個時候大多數還是抽查和士族上報相結合,也弄倒了一兩個刺頭,不過因為人手有限,很多具體的數目還是浮於表麵,並沒有做得很詳細。
畢竟是第一次,誰都沒有什麼經驗。
有了前麵這一次之後,現在斐潛重提,有些人明白,有些人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但是不管是哪一種,斐潛站在了朝堂公義之上,表示沒錢怎麼修路?怎麼給官吏發薪酬?怎麼給百姓分福利?怎麼精煉兵器甲胄?許多人縱然有些怨言,也說不太出來,畢竟怕給斐潛形成了一些此地無銀的印象,所以在議論了一陣之後,也就沉默了下來,抱著雙臂,擺出一種不反對但是也不配合的態度出來。
若是前些年,斐潛要做這樣的事情,說不得還是有些麻煩,但是這幾年下來,一個是農學士和工學士基本上各個大城鎮都有配備,另外一方麵學宮也提供了大量的年輕基層公務猿,這些正希望著,憧憬著可以通過自己來改變世界的年輕人,充滿了活力和熱情,就是最好的上山下鄉,呃,清查人口土地的人選。
可是,如果隻用這些沒有什麼經驗的年輕學子,難免會出現些這樣那樣的問題……
彆以為這樣的活動很簡單,其實屬於看起來簡單,實際上很複雜的東西,一般人真沒有辦法做到。比如說一塊田,若是四四方方還好算一些,若是三角形呢?多邊形呢?田中還有一塊大石頭無法耕種呢?什麼是上等田?貧瘠的標準又是什麼?遇到偷奸耍滑的地方小吏又該怎麼辦?有陽奉陰違的官員和地方豪強又該如何?
普通核查人員未必懂得算數,而懂得算術的人又未必知道土壤如何劃分等級,懂得土壤問題的未必又能夠鬥得過當地官吏,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斐潛就必須綜合調度,全麵考慮,也就意味著需要大量的人手,而這一單,在斐潛之前的政府架構之中,確實是有些問題,而現在麼……
這一批教化使,正好彌補上了最後一塊短板。
於是,以這些脫離了士族圈子一段時間,和大多數地方豪強都沒有什麼聯係的,吃過苦,熬過痛,也鬥過恨的教化使,就成為了這一次清查的主力,再加上配合其一同行動的學宮學子,和已經在各地的農學士工學士,就搭建起來了一個比較完善的核查組架構,在太興三年的新春來臨的時候,陸陸續續前往各地開始了為期一年的核查行動,而這一項工作,將作為他們進入斐潛政治集團的第一份的作業。
然而,這還不是全部。
斐潛向來就不是隻看一步走一步的人,或許很多時候外人看起來就像是亂七八糟的落子,但是猛然間才會發現,原來驃騎將軍的之前落子的用意竟然是這個!
早在荊襄之時,斐潛就發現,大漢人民的娛樂生活是很枯燥的,很單調的,而且很沒意思,比如說跳儺,就和跳大神其實差不錯,可是漢代的人依舊圍著內三層外三層的看,而且還興致勃勃,成為了每年到了年末年初的必備節目。
所以當一群牛鼻子道爺出現在了關中地區,帶來了最新的水陸大會的時候,自然就吸引了大漢基層民眾的目光,怎麼都覺得這樣的有組織有排麵的活動,比起帶著個麵具跳儺會來的更好看,更有意思……
長安左近,美陽。
這裡雖然是靠近長安,但是並沒有像是長安一樣的富庶,大體上還隻是一個偏小的縣城而已,而且經過了董卓李郭的兵災之後,原本美陽的人口也少了很多。不過美陽畢竟還是屬於關中的二線城市,多少也居住著一些退居二線的士族人物,比如種劼。
當年種劼也算是響當當的高等衙內,但是隨著種老爺子倒台,種氏就基本上一蹶不振了,甚至在曆史上也沒有種氏的什麼位置,就這樣默默無聞沉寂在曆史長河之中,不過或許是痛定思痛的緣故,又或是什麼其他的原因,種劼這一段時間的靜默和本份,反倒是讓斐潛重新感覺似乎可以用一用,於是乎便重新給了種劼一個任務,和譙並一同,做一件大事,一件確實是非常大的事情,在長安美陽城外建立讖緯宮,嗯,現在不叫讖緯宮了,因為得到了漢帝劉協的親口承認,改名為『赤帝宮』。
譙並先行回來了,而王粲則是留在了許縣,並沒有一起回來。
但是譙並一邊查看著斐潛的麵色,一邊偷偷給王粲上了一些眼藥,反正王粲神神秘秘的,又借著他是正使的身份指手畫腳,就連原本譙並保管的光武神像都拿走了,要不是看在神像似乎最終也沒出什麼問題的份上,怕是早就要跟王粲翻臉了。
不過讓譙並有些遺憾的是,驃騎將軍似乎對於王粲的自作主張並沒有什麼表示,抑或是沒有在譙並麵前表示,所以譙並也不知道斐潛究竟怎樣想的,隻能是怏怏的接受了新的差事……
赤帝宮。
大漢麼,反正是三四百年都跟赤帝碰瓷,最早的時候是劉邦,表示他老人家是赤帝之子,隨後呢,光武帝誕生的時候了,據說也是赤光滿室,就連劉備到了後期,也表示他是赤帝的血脈……
反正,赤帝鐘愛就老劉一家,彆無分號了!老劉家就按住赤帝,往赤帝身上死命薅羊毛,都差不多薅禿頂了都。
所以該供奉光武神像的讖緯宮為赤帝宮,似乎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這樣的改變,並沒有遭到什麼人反對,一來是覺得沒必要在名稱上糾結,二來也不是很感興趣,大多數士族,尤其是世家,都知道其實劉邦是怎樣的一個二流子,就像是後世參加過『五十』運動的老前輩,公然在課堂上講一些書本上沒有的東西,上頭知道了也隻好笑笑,就當作什麼都沒看見沒聽見。
更何況赤帝這個封號,也並不是什麼至高無上不可侵犯的,除了炎帝之外,還有祝融也被稱之為赤帝,還有道教裡麵的長名字的一個神,也被稱為赤帝,大家似乎都相安無事,不像是某某教,動不動就說天上地下就我一個,要是信奉了彆人,就是異端,罪不可恕隻能用鮮血來贖罪。當然,如果硬要給黃金來代替鮮血,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建造赤帝宮,自然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夠建起來的,而在建造赤帝宮的同時,在眼前的一件事情就是辦好代表著赤帝的神意降臨關中,代表著太興三年新開始的祈福,代表著驃騎將軍受到了赤帝信賴的一場水陸大會。
沒錯,水陸大會,不是水陸法會。法會那個是佛教盛行之後產生的,而這個大會麼,是斐潛魔改的簡化版……
領導一句話,屬下跑斷腿。
當小吏的自然要有當小吏的覺悟,更何況這一次可是為了光武帝的光輝形象問題,辛苦一些也是應當的。
可真的怎麼做,不管是種劼還是譙並,都有些覺得棘手。
斐潛多半也是知道這兩個人是一個什麼情況,便又掉配了兩個人作為補充,一個是老熟人,韋端,一個是不怎麼熟悉的,雲逸。
韋端是老官宦了,基本上來說就像是官油子一樣,也會陽奉陰違,也會欺軟怕硬,也會欺上瞞下,什麼手段都懂得一些,自然也就是知道如果要在三輔和其他部門協商,應該怎麼更有效,而雲逸麼,則是原本在平陽道宮的人,接替左慈之後,擔任道宮主事,現在被斐潛調來了長安。
這四個人,可以開一桌了……
咳咳。
不過這樣的四個人,倒也是相互可以補充得起來。
雲逸咳嗽了一聲,主動說道:『以禮而論,當以六輅祭祀,求得昊天上帝,東西南北中五方上帝之佑也。』
六輅祭祀是古禮,也即是一用蒼輅,來祭祀昊天上帝;二用青輅,祀東方上帝;三曰朱輅,以祀南方上帝及朝日;四用黃輅,以祭地祇、中央上帝;五用白輅,以祀西方上帝及夕月;六用玄輅,以祀北方上帝及感帝、神州。
其餘三個人相互看了看,點了點頭。
因為這個五方上帝,並不是道家獨有,儒家也有五方上帝之說,所以也不會有什麼特彆突兀和產生理解差異的地方。至於什麼後天和先天的,雲逸避而不談,反正一同祭祀了事,大家一塊吃香火,和和氣氣多好。
主要的中心大典確定下來,然後就是各個細節上的補充,比如要用多少人,用什麼顏色來代表五行,五方等等的事項,也很快就商量確定了下來,最後形成了書麵,準備提交給驃騎將軍最後審核……
譙並微微咳嗽了一聲,說道:『不過,五方之中,何為尊也?』
種劼頓時皺眉。
韋端眼珠子左右轉了轉,也閉嘴不言。
五帝之前都是輪流當家的,其實也就是五德終始說的化身而已。
其實五德終始說,就是一個前人留下來的大坑。
鄒衍這個家夥呢,當時他主張以『五德』來指五行,也就是木、火、土、金、水所代表的五種德性,而『終始』就是說『五德』可以周而複始的循環運轉,並以此為曆史變遷、王朝興衰作解釋。
五德終始說一推出,就收到了各地諸侯的一片鼓掌稱讚,就像是當年董仲舒遞上了『天人感應說』而得到了漢武帝的拍案叫絕一樣,是為了統治者披上了一層遮羞布,一件神秘麵紗。
那麼現在還提『五德』麼?
這確實是一個大問題,不怎麼好回答的問題。要是否認『五德』,也就等於是否認了漢代繼承前朝的正確性,而如果說承認『五德』麼,又等於是給下一個野心家提供了借口,特彆是在袁紹和袁術這兩個難兄難弟大搞什麼『五德』循環之後,若是驃騎將軍這裡也說什麼『五德』,難免就會讓其他的人多一些什麼想法來……
韋端瞄了譙並一眼??,這就是個棒槌,川蜀的大號棒槌,沒見大家都沒有說這個事情麼,你還特意說出來!
種劼也有些不滿,不過一轉眼卻看見雲逸在一旁微微而笑,不由得心中一動,便問道:『敢問雲道師……可是有何高見?可否指教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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