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9章 路途(1 / 1)

詭三國 馬月猴年 2228 字 1個月前

夕陽西下。

寒風蕭蕭。

斷腸人在天涯。

郭嘉現在就有些斷腸,因為發現酒喝完了。一個有毛病的人多多少少總會有點麻煩。郭嘉的毛病就是酒。

年少的時候愛喝酒,是因為酒能讓郭嘉忘記一些事情,不去注意一些東西。家道的中落,父母的亡故,原本是最好的穿越對象,但或許是難度太高了壽命太短了,反而不如那些廢材的頻率更高。

現在郭嘉愛喝酒,也還是因為喝酒能夠麻痹神經,能夠忘卻一些事情,隻不過,現在想要忘卻的,已經和年少的時候不一樣了。

郭嘉搖晃了一下酒葫蘆,然後將最後的幾滴倒在嘴裡,當他放下酒葫蘆的時候,忽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頓時知道他的麻煩就來了,不由得嗬嗬笑了起來:“酒剛好沒了,人就剛好來了……”

荀彧聽到了郭嘉的調侃,腳步卻不由得停頓了一下。

郭嘉也是一愣,忽然一挑眉毛,大笑起來,指了指正在堂下的侍從,說道:“是他麼?不是,那麼應該是他?”

第二個被指到的侍從臉色大變,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起來……”荀彧坐了下來,擺了擺手,“都退下罷……”

跪地的侍從偷偷瞄著郭嘉。

“嗬……”郭嘉懶洋洋的也揮了揮手,“滾……”

幾名侍從忙不迭的退了下去。

前庭一下子便安靜了下來,安靜得就像是一名被扒光了衣服的女子,咬著牙,蜷縮著,帶著微微的戰栗,卻越發的引人躁動。

“啪嗒……”

寒風之中,院中一節枯枝掉落,打破了有些難言的沉默。

荀彧歎息一聲,說道:“我還以為你早就知道了……”

“我確實應該早知道的……”郭嘉搖晃了一下已經空了的酒葫蘆,“但是我不是喝酒了麼……”

荀彧從袖子裡,摸出了一個小一號的酒葫蘆,放到了郭嘉麵前,沉默了片刻,說道:“這酒,其實我也有……”

“看到那家夥,我就也猜到了……”郭嘉哈哈笑了兩聲,然後抓起了小酒葫蘆,拔開塞子,倒了一口,“哈,不錯,不錯,好酒,好酒……”

“呼……”荀彧微微歎了一口氣。

“我喜歡酒,你不喜歡……”郭嘉喃喃的說道,“我也喜歡美女,而你……嗯……”郭嘉斜著眼瞄了過去,“該不是……先說好,彆找我……”

“滾!”荀彧也忍不住罵道。

“哈哈,哈哈哈……”郭嘉搖著頭,“你看,你不喜歡服散,也不喜歡喝酒,又不喜歡女色,你說,像我這樣的,都讓人不放心,更何況是你?”

荀彧默然。

“說吧,看在這酒的份上……”郭嘉嗬嗬笑著,“放心,我知道分寸……說吧,什麼事情,是不是……”郭嘉眼珠子往皇宮之處轉悠了一下。

荀彧點了點頭,說道:“宮內的人查了,光武神像果然內有玄機。隻不過……裡麵的東西已經沒有了……”

郭嘉哈哈笑了兩聲,“哈,看起來,我們的陛下成長了啊……可喜,可喜啊……”或許是喝了酒,郭嘉說出來的“可喜”,聽起來也像是“可惜”的音。“你準備怎麼辦?讓其他人再找找?”

荀彧搖了搖頭說道:“不用了……陛下已經召見王仲宣了……”

“哦?”郭嘉頓時來了些精神,坐正了一些,“這麼快?真是有進步了啊……什麼時候的事情?”

“就剛才……半個時辰之前……”荀彧說道。

郭嘉眼珠子轉了轉,說道:“那麼現在……”

“等。”

荀彧說道。

……(﹁﹁)(-_-)……

劉協和王粲也在等。

等水開。

驃騎將軍的泡茶方式,已經漸漸的影響到了更多的區域,也更加的符合士族子弟的清雅高潔的自我追求。

想一想也是,一碗不知道添加了什麼的東西的打茶末子糊糊湯,然後喝下去翻湧上來的不是茶味,而是各種添加劑的味道,牙齒口腔之內沾滿了碎末,如何能體現“清雅高潔”四個字?

以水衝泡,茶湯清澈,飲其精華,棄之糟粕。不正好符合士族子弟那種從內心深處的轉筆需求麼?

於是乎,驃騎將軍的茶,自然就成為了許多士族子弟新愛。至於原有的那種喝茶沫子的做法,雖然還有,但是也日益消退。

劉協和王粲對坐,默然無言。

周邊的侍從也是垂手恭立,不敢出聲。

四周靜謐,隻剩下呼呼的風聲和汩汩的水聲。

劉協沒有說話。

王粲更不可能在劉協沒有說什麼話的時候,主動開口說一些什麼,畢竟當下的場合,人員繁雜,根本不清楚誰是誰的人,所以也不好說一些什麼。

王粲左右微微瞄了瞄。

或許,這就是陛下想要轉達的意思?

水聲越來越大。

“茶者,早取之,為荼,晚取之,曰茗。上者,生於爛石之中,中者,長於礫土之內,下者,育於沃土,表其華,失其實,不可用也。”劉協緩緩的說道,似乎在看著王粲,又像是在看著彆的地方。

茶?

王粲腦筋幾乎是頓時加入了燃油一般,如同渦輪一樣的旋轉起來,拱手畢恭畢敬的回答道:“陛下所言甚是。茶為之用,味性平寒,可解熱渴,去凝悶,除心煩也。然需擇之,江南亦有,失其味也,寒地為佳,為飲最宜。”

在一旁伺候的小黃門,見水開了,連忙將水壺提給了在一旁跪坐的的宮女,然後宮女取水,泡茶,淡淡的茶香慢慢的在屋內蕩漾開來。

宮女奉上泡好的茶湯,劉協微微飲了一小口,然後點了點頭,擺手示意,讓宮女也給王粲送去一碗。

王粲連忙起身致謝,然後才重新坐下來,也開始飲茶。

剛泡出來的茶,總是有一種特彆的香味,而這種香味就像是人生當中的幸福一樣,轉眼之間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不知道去了哪裡。

劉協放下了茶碗,說道:“愛卿於關中,可是亦常飲此茶?”

王粲拱手回答道:“此茶乃關中精製,價高量少,臣亦不得之也……”

劉協表現的有些驚訝的樣子:“哦?果真?”

“回稟陛下,此茶名為‘貢’也。百畝之茶,一年獲采佳葉百斤,經秘製精選,層層遴選,十不存一,方得此茶……”王粲回答道,“乃驃騎專為貢於陛下,尋常人等皆不可得……”

“如此說來,到也是珍貴……”劉協說道,然後笑了笑,“既如此……來人,且取一錦囊,分些許給王愛卿……”

“這……臣,謝陛下隆恩!”王粲愣了一下,旋即起身拜倒叩謝。

……(╯-_-)╯……

“就這樣?”郭嘉皺眉道。

荀彧點了點頭,說道:“某再三問過,確實如此,並無其他……”

“錦囊?”郭嘉挑了挑眉毛。

荀彧搖了搖頭說道:“乃宮中婢女粗製,並無玄機。茶,也是如此,僅僅是茶而已。”

“這就有些意思了……”郭嘉嘿嘿笑了幾聲,這樣的難題顯然引起了他更大的興趣,“陛下……陛下果然是成長了啊……”既然茶葉和錦囊都是沒有什麼夾帶,那麼就說明關鍵並非是在茶葉和錦囊之上,而是劉協做出了這個行為所蘊含的潛台詞。

荀彧沉默著,思索著。

“既然錦囊無異,那麼必然就是落在了此茶之上!”郭嘉捏著胡須,眼珠子轉動著,“飲茶……嗯,贈茶……陛下將驃騎貢茶,轉送些許給王仲宣……取誰謂荼苦,其甘如薺之意?嗯,不對,不對……”

“采茶薪樗,食我農夫?”荀彧皺眉道。

郭嘉點點頭,說道:“多少有點這個意思,但是就這也還不夠啊……”

荀彧忽然抬頭,瞪圓了眼:“雖則如茶,匪我思且!”

郭嘉猛地一擊掌,哈哈大笑起來:“就是如此!妙啊!妙啊!陛下這真是……心思極巧,心思極巧啊……”

荀彧臉上剛浮現了一點點破解謎題的欣慰,但是很快又隱去了笑容,顯得嚴肅起來。

“嗬嗬嗬……你不是應該高興麼?”郭嘉斜著眼瞄了荀彧一下,說道,“陛下成長了啊,這不是應該高興的事情麼?”

“嗯……”荀彧點了點頭,說道,“是應該高興,隻不過……”

荀彧也說不清楚自己是一個怎樣的心情,雖然說發現劉協成長了,作為荀彧來說也算是看見了希望,但是就像看到彩票上的七個數居然都中了,然後才發現自己的彩票期數是上一期的……

“敬陛下!”郭嘉沒管荀彧的糾結,而是舉起所剩不多的酒葫蘆,咕嘟嘟的喝光了,然後哈出一口酒氣。

現在荀彧很尷尬。雖然說他和郭嘉一起,基本上推測出了漢帝劉協的意思,但是依舊沒有什麼卵用。因為不管陛下是不是這個意思,明麵上的證物就隻有那一小袋錦囊的茶葉。

一小袋,雖然不算是多平常,但是絕對也看不出多少異常的茶葉。

因為王粲接受了這樣一袋茶葉就捉拿起來?

開什麼玩笑。

那又能怎麼辦?

“如此,便隻能等了……”荀彧緩緩的說道,然後歎息了一聲,“陛下……唉……”隻有等王粲做出一些什麼出格的事情來,又或是有證據表明王粲也同樣的明白了劉協的意思,才值得冒著天下指責的風險動手,否則貿然而動,說不得還有反效果。

郭嘉顯然是有些微醺了,一手托著腦袋:“呃……你覺得驃騎將軍如何?”

“什麼?”荀彧愣了一下,沒有能夠立刻反應過來。

“驃騎將軍……這個家夥,嗬嗬嗬,跟我們都不太一樣啊……”郭嘉一邊撐著腦袋,一邊揮動袖子,就像是要讓袖子成為一麵迎風招展的旗幟一樣,“就連他那個旗,都分三種顏色……哈哈哈,當年不少人還笑話過,現在麼……哈哈哈……”

荀彧沉默了片刻,微微點了點頭。

“大漢這條路啊……”郭嘉輕輕的揮著手,“我在走,你在走,大家都在走,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單獨這個驃騎將軍,走出了另外一條路?”

荀彧依舊沉默者。

“你看這酒,對吧?陛下今天給王仲宣的茶,對吧?還有這身上的……”郭嘉歎了口氣,“如果說是彆的人……你看著他昨天走的路,大體上就能猜的到他明天走向什麼地方……可是,可是唯獨這個驃騎將軍,哈哈哈……”

荀彧仰頭望天,依舊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聽著郭嘉像是絮絮叨叨的話語。

心思簡單的人,往往多數都很快樂,雖然說可能生活很幸苦,要付出很多,但是因為精神上的負擔小,所以反而能獲取一些簡單的快樂,而對於像是郭嘉荀彧這樣的人來說,幾乎時時刻刻都在思考這個,謀劃那個,所以基本上甚少有什麼快樂的時候,有時候甚至不得不借助外物來才能讓自己平靜下來……

比如郭嘉喜歡喝酒,而自己呢?荀彧閉上眼,感受著院子上空的風,長長的,吸了一口氣。

“你,你其實,也有想過吧?”郭嘉似乎覺得腦袋太重了,撐都撐不住,便乾脆噗通一聲躺倒在了席子上,聲音也變得細碎了起來,“這天下……這個天下,總就是要找一條道路……一條新一點的道路……”

“你是說,驃騎將軍走的,就是新的道路?”荀彧聲音很輕,輕得就像是天上的雲。

郭嘉呼嚕嚕的說道:“呃……不知道,但是這家夥的路子,不一樣,和現在的不一樣……其實,我想,主公,主公也在找新的路……嗬嗬……”

“新的路?”荀彧喃喃的重複了一聲。

郭嘉抬起一隻手,然後指了指院子:“你家裡的,我家裡的,然後……嗬嗬,這難道不是主公的新路子?這是好的,這條路其實也對……”

荀彧默然良久,然後低聲問道:“那你覺得……”話講到一半,一扭頭,卻發現郭嘉已經睡著了,細細的發出了一些鼻鼾來。

“嗬嗬……”荀彧搖了搖頭,然後站了起來,默默的閉上了眼,旋即睜開,又似乎恢複了原本沉穩有度絲毫不亂的樣子,一邊向外走,一邊開聲吩咐道,“來人!祭酒喝多了……小心伺候著!等祭酒醒了,便說某先回府了……”

“唯,唯……”侍從忙不迭的答應下來。

荀彧係上大氅,出了大門,抬頭而望。

門前一條路,橫貫東西。

寒風從頭頂之上呼嘯而過,就像是呼喝著一些什麼,又像是在追逐著一些什麼。

荀彧登上車,下令前行。

“你我,皆於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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