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度根坐在馬背上,望著匍匐在地上的泄歸泥,多少有些意外。
這還沒有怎麼打,剛剛接觸,對方就投降了,這多少就像是憋足了氣力,然後一拳搗在了空氣當中一樣,差點脫了臼。
你爹知道你是這麼慫的麼?
步度根看著泄歸泥,忽然之間臉上堆滿了笑容,哈哈笑著跳下馬來,然後親手拉起了泄歸泥:“你父親跟我是兄弟,雖然他一時糊塗,做錯了事情,但是人都會犯錯,能改正就行了!現在你願意改正你父親的錯誤,本王很高興,很高興……哈哈,哈哈哈哈……”
步度根又是笑了笑,然後左右看了看,朗聲說道:“隻要願意改正錯誤的,我們呢,都歡迎!都歡迎!啊?”隨著步度根最後的一個音高高的上揚,跟在步度根左右的頭人也紛紛表示,泄歸泥的棄暗投明是明智之舉,是值得讚賞的,一時間氣氛融洽無比。
撤退下來得烏桓人,在一旁冷眼旁觀。
“哎呀,怎麼這樣傷重啊……”步度根似乎也察覺到了一些什麼,又來親自探望“重傷”的樓班單於。
這一次樓班倒是本色演出,除了原本的小腿上的傷口,在之前戰鬥之中又再次負傷,不僅手臂上頭上,還有胸腹之間也有傷,包裹得就跟個木乃伊似的,賣相確實是淒慘萬分。
“你們不錯!很不錯!就先退到後麵去,好好修整一下!”步度根手一揮,“為了表章你們得武勇,本王決定,獎勵你們三十頭牛!八十隻羊!一百五十匹戰馬!三百……嗯,四百名奴隸!”
樓班單於艱難的想要起身感謝,步度根連忙上前按住,順道按了一下樓班肩膀上的傷口,看到樓班明顯抽搐了一下,便裝作體貼關心的樣子,“都是兄弟一般,這還客氣什麼?!好好休息,好好休息啊……”
劉和身上也有兩道傷口,一個在左肩上,一個在右臂上,戰鬥的時候沒覺得怎樣,退下來之後才發現血水已經將戰袍浸染,現在也正在包紮。
步度根也過來看了看,然後表示誇讚,“好漢子!不錯!不錯!想不到劉使君也是血勇之人啊!”
“嗬嗬,還是比不上大王手下的勇士……”劉和咧著嘴說道,“要是大王手下的勇士在,定然可以輕鬆取勝了,不像是我們這樣艱難……”
步度根微微一愣,哈哈笑了兩聲,不知可否的轉身而去。
“大王,漢人話裡有話啊,這是在嘲笑我們麼?”一名頭人貼近了步度根,一邊跟著往外走,一邊瞄著劉和低聲說道。
“這很正常……”步度根點頭說道,“換成我,一樣也有怨氣……再說了,漢人本來就跟我們不是一條心的,能做到這樣,也算是不錯了……行了,不用管他們了,接下來,該是我們上場了!你們都皮緊些!彆讓人看了笑話!”
鮮卑眾頭人連忙大聲囔囔著,拍胸脯表示絕對沒問題……
可是有沒有問題,並不是靠嘴皮子上說說而已,而是真的需要動手去做。
步度根帶著人走了,劉和冷眼看著,然後整個人就像是一根弦卸了下來一樣,吐出去一口長氣,心中默默的念叨著:“我就隻能做到現在這一步了……接下來,能不能截斷了鮮卑三十年氣運……就要看驃騎將軍你的了……”
氣運之說麼,不辨真假,但是對於步度根來說,這一次在經過了前鋒戰之後,倒是真的實打實和軻比能,麵對麵的交上了手。
對陣喊話?
然後表示自己這一方是多麼正義,對方有多麼失德?
沒有。
或許是步度根和軻比能兩個人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或者是他們都心知肚明,現在兩個人說什麼都沒有用,反正最終是如何的說詞,都是由勝利者說了算。
步度根望著遠處代表了軻比能的那個大纛,目光之中幾乎都要噴出火來,惡狠狠的將戰刀一舉,然後下令吹響了近攻的號角。
數十個號角同時吹響,一股淩冽的殺氣頓時彌漫在這一片的草原之上。
步度根恨不得將軻比能千刀萬剮,但是軻比能同樣也是痛恨步度根,認為他自己才是雄心勃勃的鮮卑王,像步度根那樣得過且過沒有宏大目標的家夥,簡直就是玷汙了鮮卑大王的名號!
“吹號!迎戰!”軻比能大叫道,“讓他們知道,誰才是鮮卑真正的王!”
草原之上,雙方鮮卑紛紛舉其了刀槍和弓箭,縱聲狂呼,然後朝著對方衝殺過去。整個大地開始顫抖,塵土遮天蔽日,彌漫四塞。戰馬奔騰的轟鳴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大,越來越劇烈,逐漸大起來的馬蹄聲浪掩蓋了此地所有的一切其他聲響,就剩下了宛如劇烈心跳一般的轟鳴之聲。
鮮卑人從小基本上都是在馬背上長大,他們雖然沒有經過什麼係統專業性的訓練,但是他們天生似乎都懂的如何在馬背上戰鬥,砍殺敵人。在雙方衝撞到了一處的那個時刻,鮮卑人骨子裡麵的彪悍和殘忍,隨著鮮血腥臭味道的蔓延,也漸漸的蒸騰了起來,使得他們紅這眼,無懼無畏的向前搏殺,直至對手死亡,或者是自己死亡。
騎兵和騎兵的戰鬥,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
簡單的原因是騎兵不像是步卒那樣,需要統帥不停的發布號令,要怎麼布陣,怎麼列隊,怎麼轉向,怎麼分配兵種迎敵等等,所有鮮卑的騎兵,既是突擊的肉搏兵,也是遠程的弓箭手,他們根本不需要特彆的提醒和號令,都會自動的根據敵方的距離和位置,調整自己的攻擊方式,在這一個方麵上,確實比步卒戰陣要簡單得許多。
但是騎兵戰陣之間,複雜的是雙方都是在運動之中,不管是左翼右翼,抑或是中軍,都是在不停的運動著,一旦雙方都動起來的時候,要一方麵注意自己兵馬的情況,也要注意敵對方的運動方向,而且騎兵戰場需求遠遠比步卒更大,左右兩翼之間的距離也更加遙遠,指揮調度更需要時間和技巧,所以,騎兵戰鬥也更加的複雜。
像什麼電視電影之中,其實都是以步卒的戰陣模式模擬騎兵的戰鬥,真正騎兵戰鬥時間並不長,雙方主帥也不可能安之泰然的在後方豎著大纛旌旗,然後明明有兵力就是不用,非要添油戰術一點點去送死……
步度根和軻比能,不約而同都前壓了。他們都在運動之中尋找著對反的弱點,如同野獸一樣,相互盯著,渴望著對方的血肉,然後從這個傷口之處,就像是滾雪球一樣,將優勢擴大,直至完全擊潰擊敗對方。
那麼在這個時候,主帥的判斷就非常的重要了,是從左翼突破?還是佯攻左翼實際上重點放在右翼?還是說根本不管左右兩翼,就死命的中央直取對方主陣?然後對方又是怎麼選擇的?
雙方的騎兵在這一片土地上酣呼鏖戰,血腥殘酷的戰場在漫天的黃塵之中若隱若現,錫人馬的嘶吼聲伴隨著雷鳴一般的馬蹄聲,震撼著這一方的天地。
步度根看著散開得非常大,幾乎綿延到了天邊一般得軻比能騎兵戰陣,冷笑了兩聲,“這是要在氣勢上壓製麼?行啊,既然你要分散,就讓你分散!”
軻比能現在先將部隊散得非常開,分出了十幾個部分,如同散兵線一樣,整個的戰線拉扯得很長,這就保證整體得運動空間很大,同時也不會因為其中某一部分的兵力被殺敗之後便實力大虧,而且可以在運動接戰的過程之中,對方若是稍有不備,便會繞後形成包圍圈,這是遊牧民族在大漠之上的慣用手段,步度根怎麼可能不知道?
但是同樣的,分散有分散的好處,也有分散的壞處。之中最大的問題就是戰力不能集中,容易被對方抓住一個猛打,然後局部上吃虧。
步度根下達號令,讓部隊分出了左右兩翼,先期奔出,目的不是為了立刻擊敗對方,而是撕扯軻比能的戰陣,扯出更大的空間來,也就等於是暴露出對方更多的弱點,而步度根則是帶領著中軍朝著軻比能中央而去!
如果將視角扯到半空,就會發現步度根的人馬就像是三隻猛虎,左右在前,中央稍微靠後一些,氣勢洶洶的向前猛撲,而軻比能的部隊則是像是草原上散落奔跑的狼群,被猛虎盯上的便死命往側麵跑,讓一旁的其他部隊來偷襲老虎的肚皮……
兩種不同的草原騎兵戰術,在步度根和軻比能指揮之下淋漓儘致的展現出來,而這一片草原之上,也將決定究竟是猛虎更強,還是惡狼更凶!
整個的戰場,是黃色和紅色的。
雙方騎兵奔騰往來,馬蹄激揚起漫天的黃塵,就像是給這一片大漠上披上了一塊朦朧的黃色絲絹,又像是一層濃厚的大霧,而在這黃色霧氣之中,時不時便會綻放出一朵朵鮮豔逼人的血色之花,而隱隱約約的,才能看到一些衣袍戰馬的雜色。
步度根大吼一聲,奮力砍死一個漏過來的,衝向自己的軻比能騎兵,從翻騰的黃沙煙塵之中,他忽然看見了屬於軻比能的那一個大纛。
步度根狂喜過望!
要知道人在戰場之中,是沒有辦法像是遊戲一樣有上帝視角的。當前後左右都是人,都是刀槍,都是血肉殘肢,四周都在不停的運動和變化的時候,要在戰場之中尋找一個特定的目標,並不像是將鼠標滾輪推幾下那麼的簡單……
而現在,步度根憑借他的本能也好,他的運氣也罷,或者說他的指揮技巧什麼的,反正他現在居然帶著人馬殺到了軻比能的近前!
這幾乎就等於是決勝之機就在眼前!
“殺!殺!殺過去!”步度根抹濺到了臉上的鮮血,縱聲大吼,“殺過去!殺了軻比能!砍倒它……”步度根的手下也為之一振,總算是要殺到頭了!各個都是狀若瘋狂的一般,朝著軻比能的大纛衝殺而去!
吼聲,殺聲,慘叫聲,刀槍的撞擊聲,戰馬的嘶鳴聲,霎時間充斥了整個大纛的周圍。
就在步度根帶著人即將衝到軻比能大纛之前的時候,突然之間一隊騎兵從黃沙之中躍然而出,如狼似虎一般朝著步度根的側翼殺來,一個個像是瘋子一樣,根本不畏生死,就算是人馬撞在了一起,都要飛身撲上拉一個墊背的,這種以命搏命瘋狂,一時間硬是將步度根這一支隊伍的衝擊勢頭攪亂,並且成功的將步度根隊列的衝擊速度拖慢了下來……
混戰的局麵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步度根憤怒無比的盯著在遠處遊動的軻比能的大纛,忽然之間明白了其實這其實就是一個誘餌!
軻比能在大纛周邊安排了跟著他一同遊動的騎兵部隊,隱藏在戰場的混亂和黃沙之中,但是隻要任何人朝著大纛進攻,這個部隊就會猛的從側翼衝出來!
猛虎撲殺獵物,高高躍起撕咬一擊固然凶殘難當,但是同樣也會暴露出其柔弱的腹部……
就像是現在的步度根一樣。步度根企圖在渾水之中抓住遊走的軻比能,但是實際上卻被軻比能抓住了步度根!
戰場之上的經驗差距,讓步度根掉進了軻比能布下的陷阱之中,現在衝擊的勢頭被阻攔,接下來肯定就會成為對方針對的目標,如果再有軻比能的部隊衝殺而至,那麼自己這些失去了速度的人馬就將成為一塊案板上的肉,任憑對方宰割!
“動起來!快!跑起來!”
步度根大聲疾呼,但是既然是軻比能以自己為餌料留下來的暗手,又怎麼可能一時半會就讓步度根輕易擺脫?這些特意留下來的兵卒全數都是死士,其中大部分都是軻比能從奴隸之中精心挑選出來的,許之以重利,如同秦朝的死卒一般,戰後憑借戰功就能脫離奴隸身份,連帶著一家子妻兒老小都成為正常人,眼看著大功在前,就是豁出命去爭搶!
老天爺天天都收人命,而人,活在世間,每一天都是在和天爭命!
悠長的牛角號聲響起!
鮮卑人的牛角號聲大同小異,軻比能的號令一下達,步度根就變了臉色,軻比能這是在號令所有人都往這裡彙集,也就等於是要不惜代價將步度根按死在這裡!
主動撤離纏鬥,自然是要付出不小的待價,但是軻比能竟然渾然不顧!寧可犧牲一些部眾,也要將步度根困殺再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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