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潛所不知道的是,他在關中享受著家人團聚,在關外一帶卻顯得有些風雨飄搖。袁紹生病了,雖然沒有立刻病死,但是也病得不輕,這種消息袁紹自然是嚴令外傳,然而小道消息向來就是華夏傳統,就算是東漢沒有微信群,一樣也有小圈子。
區彆“圈內人”和“圈外人”的標準,便是消息的多少和準確,而且有意思的是,在許多這樣的圈子當中,反而是當事人最後一個得到消息……
袁譚現在很後悔。
最後悔的,便是太聽從袁紹的命令了。
青州,原本也算是一塊不錯的地方,但是因為青州先有黃巾,後來又成為了幾家諸侯相互爭奪的地區,所以現在麼,荒廢得差不多了。
袁譚在青州得到得風評並不好,原因是他不僅是三番五次的抽調青州糧草去支援袁紹,還因為他之前和孔融的那一場“大戰”。
孔融這個人麼,曆史上起初是褒揚的,但是後來又有一些人顛覆了孔融的形象,但是不管是褒揚還是貶低,孔融在青州一帶,尤其是在北海,很有名望。
原先孔融在漢靈帝時期,應楊賜的征召,然後成為了跟當時宦官爭鋒相鬥的先鋒人物,很是彈劾檢舉了不少當時宦官的親族,毫不隱諱,得到了清流的交口稱讚,後來何進上位,孔融又作為反對外戚的先行者,因為何進的門人沒有及時通報,孔融當場就撂下臉來,奪回了名刺揚長而去,接過搞得何進不上不下,很是難堪。
後來有人勸說何進,讓何進忍一下,說是如果處理了孔融,恐怕四方之士多有怨,不寬容以待,展現大將軍溫暖的胸懷……
當時何進也剛剛等上高位,急需拉攏各方人士,所以也就捏著鼻子忍了,不僅沒有處理孔融,反倒是舉薦其為高第,再遷任侍禦史。
不過麼,很快,孔融又和上司禦史中丞趙舍不和,然後又甩臉不乾了,托病回家。
董卓進京之後,在初期還沒有扯破臉的時候,和袁隗進行了一些交換,孔融又在這個時間段重新起任,被征為司空掾屬,被授為北中軍候,在職三天,又轉任虎賁中郎將,有趣的是,孔融再一次和頂頭上司爭辯,對著董卓言辭激辯,很是有一番匡正的言論,自然將董卓氣了個半死,後來便將孔融調往當時黃巾猖獗的北海國為相。
東漢的王爺都是廢物,原本不是廢物的,也基本上被養成了廢物,北海國也是如此,因此孔融到了北海之後,總於是沒有了頂頭上司,沒有爭辯的人了,總算是開始做事情,先召集士民,聚兵講武,下發檄文,又親寫書劄,與各州郡通聲氣,共同謀劃征討黃巾賊,然後很華麗的在一個黃巾絲毫不見經傳的渠帥張饒麵前敗下陣來……
不過,孔融在軍事堪比白癡,但是在民生政務上多少強一些,修葺城池,收攏流民,設立學校,表顯儒術,薦舉賢良,其中就有鄭玄等人,同時也對郡內的民眾鼓勵行善,就算隻有一點微小的善行,也都進行表揚,並且以禮對待,甚至還給那些沒有後代的之家出喪葬費……
大筆錢財撒出去,因此孔融在北海也頗有聲望,被當地人稱為“孔北海”。
然後就被袁譚乾趴下了。
圍城戰麼,有的打一兩年的,都算是正常操作,就像是當初臧洪反叛袁紹,袁紹大怒之下親自領兵圍攻,打了多久呢?
一年。
但是孔融在“孔北海”頭銜的加持之下,和袁譚這個兵卒數量完全不如袁紹等級的人物打了多久呢?
三個月。
據稱,當時孔融“戰士所餘裁數百人,流矢雨集,戈矛內接。融隱幾讀書,談笑自若。城夜陷,乃奔東山,妻、子為譚所虜”……
大局慘敗的時候談笑自若,似乎還不錯,但是夜掀之後又拋棄了妻子自個跑了,也不知道寫這個史書的家夥是想要讚揚孔融呢,還是詆毀呢?
不過,袁譚對待孔融的妻子麼倒也不不怎麼曹操。原本袁譚打算是找一個什麼時機,將孔融的妻子送回去,不過麼,現在袁紹一病,袁譚倒是有了新的想法……
袁譚準備迎娶孔氏,不是孔融的妻,而是孔融的女。
袁譚原本的妻子是文氏。文氏是南陽人,是原本袁紹還沒有成為冀州之主的時候給袁譚安排的,可問題是文氏根本不能給袁譚帶來任何的幫助,這麼多年來也隻是生了一個女兒,連兒子都沒有!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就憑借這一點,袁譚覺得,休妻的名頭便是有了,而孔氏不一樣,年輕不年輕,漂亮不漂亮另說,單是這個孔融之名,就足矣。
原本袁譚以為,他在青州不過是一個過客,等到平定了青州之後,總歸是要回冀州去繼承大業的,而現在麼,大業不過就像是一個五光十色的肥皂泡,在太陽照耀之下,很漂亮,但是也很快就“破”的一聲,消失了。
所以,現在袁譚迫切的需要改變思路,從一個過客成為一個主人,而對於袁譚來說,一個在青州有名望的孔融之女自然就是最佳的聯姻對象,一來不會有太強勢的外戚,二來孔氏也是孔子的傳人,也可以讓袁譚在青州士族麵前,加持足夠的光彩,表示出足夠的善意。
至於青州的那些望族之女,不是袁譚不想要娶,而是那些望族不樂意……
反正孔氏現在於自己手中,自然不需要經過孔融這個便宜老丈人的同意,不過麼,倒是要經過袁紹的點頭……
結婚被稱為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但是袁譚卻並不高興。
袁譚此舉,其中也有一些試探的意思。如果說袁紹還有一些將視為繼承人的話,那麼就不會那麼輕易的準許,也不會讓他娶一個隻有虛名而沒有多少實際實力的孔氏,然而結果是,袁紹同意了。
袁譚更希望袁紹能夠阻止他的這一場婚事,然後詔令讓他回鄴,不過,最後……
竟然,同意了!
果然,同意了……
……(╯#-_-)╯╧═╧……
風中淩亂的,不僅僅是袁譚一個人,袁熙也是同樣如此。
甄家隱晦的傳來了消息,說是袁紹病重,讓他早些做準備……
準備什麼?
還能準備什麼?
幽州這個破地方,要什麼沒有什麼,能做什麼準備?!
除非……
漁陽城外,袁熙見到了一行人馬蜿蜒而來,臉上表情忽明忽暗,最終換上了一副燦爛的笑容,向前迎了上去:“劉兄,彆來無恙乎?”
劉和微微拱手,笑著說道:“袁賢弟風采更勝往昔啊……”
當年劉虞還在世的時候,兩個人見過麵,還在一起喝過酒,探討過經文,當時還不免因為某一句的經文爭論得臉紅脖子粗,差一點大打出手,但是那個時候,兩個人縱然爭論卻覺得親切,而現在兩人看起來都是一團和氣,卻各自防備,距離疏遠。
到了城下,劉和抬頭望著城門之上的漁陽二字,不免有些傷感起來。當年劉虞,便是在此聲名遍布幽州,也是在此隕落……
袁熙看了一眼劉和,發現他在死死盯著漁陽二字,心中卻是一跳,微微抽動了一下嘴角,然後很快的換成了笑容,伸手相邀道:“劉兄,請!”
劉和想要幽州,想要袁熙現在的地盤,這個事情,袁熙也知道,然而現在卻不得不將對手請到了自己的地盤上,請到了自己的府衙之內,這算不算是引狼入室,開門揖盜?
到了現在朝廷混亂,各地官職體係也是蕩然無存,不過兩個不同派係的幽州刺史能夠坐在一個地方麵對麵喝酒而不是打起來,倒也算是一件稀罕事情。
幽州這一塊地方的關係相當的複雜,也非常的混亂,胡人如此,漢人也是一樣。劉和和那個驃騎將軍斐潛之間必然有勾結,袁熙也是清楚,但問題是,他現在必須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有的東西,有一些人認為是寶貝,恨不得緊緊的抓在手中,而有些人則是認為是累贅,連帶在身上都覺得是一種負擔……
就像是幽州。
幽州對於劉和來說,不僅是父親的遺願那麼簡單,而是心中最大的渴望,而對於袁熙來說,就像是一個拖後腿的油瓶,拉著他沒有辦法去爭奪更好更甜美的盛宴。
漁陽城內,在經曆了袁紹和公孫瓚的爭鬥,又接連遭遇了兩次的鮮卑侵略之後,已經和當時劉虞所在的時候大不一樣了,劉和見到了也不由得感歎道:“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劉和當年他雖然因為作為質子,待在雒陽的時間更多,但是因為劉虞是兩度擔任幽州刺史,乃至幽州牧的,所以在其中有一段,因為朝堂之上懷疑劉虞有不軌之心,將其罷免了。他作為質子,也跟著新上任的幽州刺史一同到了漁陽……
當年劉和還年輕,以為是朝廷覺得他們父子太久沒有見麵,思念切切,故而安排其父子早日得見……
現在想來,其實是朝廷害怕劉虞不滿,悍然叛亂,故而帶上了劉和,多少算是一個籌碼……
不過,在那一段時間,卻是劉和最為快樂的一段時間,劉虞卸下了擔任的重擔,帶著他單人走馬,到各個部落之間去告彆,於部落頭人飲酒歡宴,興起時高歌而舞,醉倒時酣然而眠,那時的漁陽的天空是如此的燦爛,是那麼的鮮明。
劉和的感慨,在袁熙耳中卻有些刺耳。
詩經當中的采薇,幾乎就是如同“關關”一般,是屬於基礎的文學常識,袁熙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劉和念叨的是什麼,但是劉和想要通過這兩句表達些什麼呢?
是諷刺我駐守邊關,然後昔日楊柳今日雨雪,還是說現在是“行道遲遲,載渴載饑”?
抑或是想要說“豈不日戒,獫狁孔棘”?
或者是什麼其他的意思?
袁熙眼珠子轉了輛圈,覺得自己現在跟上一句“何謂之也”,也就難免掉了自家的顏麵,便隻能哈哈笑了兩聲掩蓋過去,就當作自己聽懂了。
來到了漁陽正廳之中,分賓主坐下,稍微講了幾句,相互試探了一下深淺之後,便進入了正戲,劉和開門見山的說道:“君子言之曰,儘飾之道,斯其行者遠矣!袁賢弟,可知其故哉?”
開門見山麼,也有許多山。光禿禿的荒山自然是一目了然,而像是劉和這樣的山,便隻能算是雨霧之山,能看見一部分,其餘的麼,依舊藏在雨霧之中,隻見白霧如練,不見山林山體。
如果純粹隻是表麵上的意思,那自然是很簡單,就像是後世許多大酒店的“謝絕衣冠不整者入內”一樣,好像都是很簡單明了,但是實際上在具體過程當中就會發現,就算是同一件背心,男的穿叫“有礙觀瞻,袒胸露乳”,斷然是要驅逐出去,而若是換成女的穿,便成了“時尚前沿,美麗動人”,可以堂堂正正的入內……
所以,劉和是要說什麼?
是說“季孫之母死”?
還是說我如今“弗內也”?
抑或是說現在應該“於其廄而修容焉”?
還是乾脆就是指“季孫”的兩個字?
袁熙沉默了片刻,低頭說道:“還請劉兄賜教。”
關鍵的時刻,就不能不懂裝懂了,都把話說明白了,才不會在接下來的過程當中出現什麼誤會,所以乾脆袁熙也不表態,讓劉和先說。
劉和嗬嗬的笑了兩聲,然後說道:“子貢何人也?竟不得入堂!於今幾近哉?蓋未飾之道也!謂賢弟於此,如玉置泥中!豈君子所為乎?”
“正所謂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劉和繼續說道,“某與袁賢弟,固有不同,然有和也……且不知袁賢弟以為然否?和則力聚,同易利分,此和同之際,袁賢弟大有可為啊……”
很顯然,劉和的這個“和同”意有所指,袁熙也是聽明白了,沉默了片刻,低聲說道:“劉兄所言……甚是……弟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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