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破人亡。
隻是落在紙麵上的時候,似乎不過就是輕描淡寫的四個字,就連看過的人,也未必會多看一秒,但是對於真正發生在自家身上的時候,這四個字,在每一個比劃之間,都是血跡斑斑,淚痕點點。
對於大小喬來說,就是如此。
似乎尤在昨日,她們依舊是安享著富貴,每天早晨起來,先是悠閒的洗漱,自由仆從將一應用品端到麵前,然後讓貼身的婢女替自己穿衣,替自己梳頭發,替自己施粉黛,自己隻需要微微示意,用這個,抑或表示一下不喜歡用那個,就可以了。
用完早脯,便可以歪著小憩片刻,逗一逗家養的貓狗,看一看小院池塘當中的金魚,接下來便可以彈琴的彈琴,練字的練字,願意的話,便做一些女紅,做一些刺繡,不願意的話,就到後院捕捉金蟬,蕩一會秋千,待到晚脯過後,多半再鬨一會兒,也就歇息了。
日子一天天就這樣過去,悠閒快樂似乎可以一直持續到永遠。
不過,這些快樂,這些美好,這些幸福,都在曹軍到來的那一天,全數毀滅了。
那滿城的血腥味,肉體燒焦的臭味,似乎尤在大小喬的鼻子前縈繞不去,那刺耳的慘叫聲,那絕望的嚎哭聲,也是充斥在大小喬的耳旁徘徊不前。然而這些,都不是大小喬最為恐懼的,讓她們兩個恐懼的,是父親橋蕤的死。
當她們被父親念念叨叨,說這個說那個的時候,大小喬其實心中未必沒有想過若是有一天不用父親念叨了要有多好,但是她們絕對沒有想過,當這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竟然是如此的殘酷和悲哀。
大小喬甚至連替父親橋蕤收屍都沒有辦法做到……
袁術帶著人,先從南門而走,城中頓時大亂,若不是楊弘派遣了幾名護衛,到了橋蕤府上,護衛了大小喬一同出城的話,恐怕現在大小喬已經淪落在曹軍手中了。
橋家本身就不是什麼大姓,家中的護衛又基本上跟著橋蕤戰死在壽春城頭。大亂之下,也僅有兩三名的府中護衛,還有一直跟隨了橋蕤多年的老管家,踉踉蹌蹌的跟了上來,多少讓大小喬心中有一點點的憑依感。
然而,就像是常言所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一樣,僅僅是這一點點的憑依感,也很快就在逃離了壽春城不久,便消散了,隻剩下了恐懼和憂慮……
因為跟著大小喬而來的護衛,不知道因為什麼事情,也不清楚究竟因為什麼原因,竟然在半途之中,意外而亡!
就這樣,死了……
無聲無息,沒有任何波瀾的死去,就跟她們兩個人的父親一樣,死了連一個收屍的都沒有!
袁術惶惶不可終日,根本沒有心思去理會幾個普通護衛的死亡。這一路向南逃亡,袁術徹底的明白了什麼叫做樹倒猢猻散,原本以為自家根深蒂固,枝葉繁茂,沒想到現在看起來,不過是鏡花水月,其實已經是中空了,稍有些風雨,便哢嚓一聲,不是這裡折斷,就是那邊破損,風雨交加之下,袁術怎麼會有心去管這些底層護衛路途當中身亡,這樣的雞毛蒜皮的事情?
從壽春逃亡出來,一路向南。
有人建議去廬江,因為劉勳原本是袁術的老部下,之前袁術待之也不錯,封其作為廬江太守。然而也有人反對,說是這一次曹軍進攻壽春,劉勳竟然沒有任何動靜,這就已經說明了很多問題了,再加上一直以來聽聞劉勳和曹操都有往來,若是真的到廬江去,說不定就是自投羅網!
若是不去廬江,便隻能去淮南,可是淮南郡原本是九江郡,被袁術改名了而已,因為袁術居於壽春,算是淮北,那麼原本叫做九江的淮南郡,自然就需要承擔起袁術的一應需求,再加上袁術這些年也不懂得什麼叫做民生經濟,在他的觀念當中,錢財物資就像是田地裡麵的莊禾一樣,隻要到時間去派人收割就好了,所以在壽春時間,袁術沒少向淮南要東西。
作為華夏的優良傳統,上位者要一,那麼轉達者必然加碼,要不然如果隻送上來一個,出現了些瑕疵怎麼辦?多少也要有個預備的,替換的,很正常吧?所以層層堆疊之後,到了淮南當地,就成為了一個龐大的數目,自然引起了淮南當地的士族和豪右們的強烈反對。
不過那個時候袁術勢大,加上袁術也沒有拿這些身處於淮南,算是偏離了中原地區的士族豪右們當回事,因此也就不分青紅皂白的派人鎮壓,很是收拾了一波之後,淮南人也就自然消停了。
消停歸消停,但是心中的怨恨,卻沒有少半分,如今見袁術衰敗,淮南的這些士族豪右沒有衝上來痛打一頓落水狗就算是不錯了,又怎麼能指望這些人會心甘情願的歡迎袁術駕臨淮南?
去廬江不妥,去淮南也不妥,那麼也有人建議去投孫策,可是要去找孫策,這路途就遠了,不僅要過大江不說,這一路上的糧草自然也是要預備的……
就在袁術左右不決的時候,派出去收羅糧草的陳蘭雷薄,竟然沒有帶糧草回來,還攜了袁術原本就不多的兵馬進了山!
袁術勃然大怒,但是已經沒有任何的將領和兵馬去征討陳蘭和雷薄了。橋蕤死在曹軍攻城之中,死在了袁術眼皮子底下,紀靈為了掩護袁術後撤,至今未有什麼消息,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無奈之下,袁術隻能暫時停留下來,重新收集糧草輜重,抓捕周邊的民夫充當壯丁。就在這樣的情況下,袁術哪有心思去管大小喬身邊的護衛死了幾個,又是怎麼死的?
到了黃昏,大小喬的老管家,懷裡揣著三個黑餅子,默默的來到了大小喬的車前,然後心疼的看著大小喬兩個人縮在車輛內,雙手捧著黑餅子,一邊被粗糙的麥麩割著喉嚨,艱難的伸著脖子下咽,一邊是餓得腹內空空饑火上升,不吃的話便什麼也沒有得吃,於是大小喬兩個人,也就顧不得許多了,也談不上什麼講究。
看著灰土和汗漬也不能完全遮掩大小喬的隱隱流露出來的容顏,老管家微微的歎了口氣,然後扭過頭去,看向了逐漸昏暗下來的天色,嘴唇微微蠕動,不知道念叨著一些什麼。
“阿叔……”大喬捧著餅子,往前趨了兩布,就像是一隻捧著食物的土撥鼠,畢竟身上沾染不少灰塵和泥土,當然不可能像是小白兔一樣的了,“阿叔也沒有吃吧……我和小喬一人一個就夠了……”
老管家轉過頭來,朝著大喬笑了笑,輕聲說道:“那就先留著吧……我吃過了……”
“那……”大喬愣了一下,看著老管家,似乎悠些明白,但是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好,便隻能微微點點頭,然後將黑餅子用手帕包好,放到了懷裡。
天色慢慢得昏暗下來,野地裡點起了這一堆那一堆的篝火,袁術敗兵散亂的在各處圍坐在篝火邊,時不時有叫罵聲,或是哭泣聲,隱隱約約的從黑暗當中傳了過來。
“阿叔……”小喬也湊了過來,蹲在一旁,小小的蜷縮成一團,依偎在大喬身邊,似乎這樣才能感覺到一些溫暖和安全,“我們……我們還要走多遠,要去哪裡?”
老管家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我不知道……”他隻是一個管家而已,若是橋蕤在世,多少還有人會看著橋蕤麵上,招撫一二,然而現在橋蕤身亡,就連袁術自己都在惶惶,又有誰會搭理他?
小喬可憐兮兮的看了看大喬,癟了癟嘴。
老管家又轉過頭去,看著夜色,低聲說道:“你們……還是早些歇息吧……我就在這裡……你們安心歇息就是……”
說是可以安心歇息,但是站在當下的情況之下,就算是心思再寬泛的小喬,也不見得有安心歇息的想法,不過也是知道是老管家的好意,也就稍微應答了一聲,然後往車內縮了縮,縮成小小一個球狀態,就像是一隻被拔光了刺的小刺蝟。
大喬或許是覺醒了作為姐姐的感悟,沉默了片刻之後,便湊到了老管家的身邊,輕聲說道:“阿叔……若有羊角,便給我吧……”
“小娘……”老管家猛然間回過頭去,脖子老骨頭不堪重負,發出了輕微的一聲哢噠聲,“你……你知道了?”
大喬微微點了點頭。雖然她不完全猜測到全部的事情,但是她也隱隱的有一些聯想,尤其是在護衛莫名其妙的身亡之後。
老管家沉默了片刻,然後低低歎息一聲,從懷裡拿出了一個布卷,然後從布卷當中抽出了一柄細長且有一些彎曲,僅僅是在尖端有開刃的短銅匕,最上端有雕刻出來的一個羊頭,羊的兩隻角彎曲成環,作為裝飾,也可以係繩。老管家將其拿在手中,輕聲說道:“小娘……你會用麼?若不會,還是我拿著好……”
“……給我吧……”大喬說道,“原先管教嬤嬤有教過的……”
老管家有一些遲疑,但最終還是將羊角匕遞給了大喬。
大喬接到了手中,發現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沉重。
大喬低著頭,緊緊的握著,半響之後,便毅然將頭上原本的象牙簪子拔了出來,然後將羊角匕當成新的簪子,插在了頭發當中,微微朝著老管家笑了笑。
老管家不知道何時,已經是淚流滿麵。
車輛之內的小喬挪了過來,不明就裡的看著老管家:“阿叔,你怎麼了?”
“……沒事,沒事……風沙迷了眼……”
………………………………
“混賬東西!”楊弘對著自己的一名手下嗬斥道,“某是讓你看緊了橋家二女!沒讓你動手!你個蠢貨!”
“這……”楊弘的這一名心腹有些傻眼,“不是你說……”
“某說了什麼?”楊弘瞪眼道,“某讓你看好了!彆讓他人染指!其餘的有說麼,有讓你動手麼?啊?!”
“是,是!”楊弘心腹連連點頭,說道,“明白了,小的明白了!”
楊弘又罵了一聲,然後才甩了袖子,走了。他雖然好女色,橋家二女又是雙生子,更添幾分的誘惑,但是楊弘還不至於色欲智昏到如此的地步,隻不過手下理解錯誤,以為楊弘要收了喬氏二女,便下手將喬氏護衛先行打發了,好方便若是楊弘有意,就可以下手……
“真真混賬東西!”楊弘怒火未消,然後又不由得想起了大小喬的美色,舔了舔嘴唇,最後還是搖了搖頭,低聲歎息一聲,“唉,可惜了……”
好色,那個男人不好色?
但是隻懂得追求色欲的男人,多過像一頭野獸,而不是一個人。
就像是再笨的男人都會說想要睜開眼就能看見你一樣,楊弘又不是從未近過女色之輩,又怎麼會在這個時間點上還想著滿足自己的色欲?
普通男人是說,找一份工作,賺一點錢,娶個老婆,生個小孩,而對於楊弘來說,則是要有事業,積累財富,綿延家族……
能是一樣的麼?
就像是二手開封至少打八折一樣,橋家二女是不是處子,體現出來的價格,自然是完全不一樣。
袁術無處落腳,作為首席幕僚的楊弘自然需要拿出一些主意來。總不能讓袁術就這樣一直在野地裡待著……
所以,相對較為近一些的廬江,就成為了楊弘的下一步主要的選擇方向。廬江的劉勳,楊弘倒是心中清楚,此人雖然外表看起來似乎豪邁大氣,但是實際上好色又好財,若是真的迫不得已要往廬江,那麼橋氏二女就必然成為極佳的溝通媒介了。
當然對外的話,楊弘也有說辭,橋氏家中無主事之人,楊弘作為同僚,替橋氏二女尋求一個安穩之處,妥善安置,也當是對於橋蕤的一份同僚之情。
就是……
有些可惜了啊!
下次要再找到這樣的雙生子,又不知道要到何時了,真是便宜了劉勳這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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