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飛揚的沙塵之中,黑色的、被燒成炭的斷壁和一具一具橫七豎八的屍體,成為了這一方天地裡的主題。
在這個殘破村落東麵的一個小山坡上的林子裡有三名騎士,正立馬往這邊看著,神色肅穆。
這是被兵禍屠過之後的一個小村落,冬日即將來臨,為了爭奪糧草,羌人縱馬襲擊這個村落,縱然多日過去,原本的火焰與血腥形成的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依舊盤旋在這個村落上空,令人聞之作嘔。
野狗在斷壁之間來來回回,不知道在撕扯著什麼。時不時有食腐的鳥撲棱棱的飛起來,盤旋一周,然後又重新落下去。
“這些該死的羌狗……這個村落也完了……可惜了,不聽勸啊……”為首的騎士,從馬側袋子裡麵抽出一片木牘,然後又拿了小刀,在木牘上刻畫了幾個字,然後再將木牘揣進了懷中,朝著側麵吐了一口口水。
後方的一名斥候說道:“羌狗缺糧了,要不然也不會跑這麼遠來……”
為首的騎兵沉默了片刻,旋即掉轉了馬頭,“走了!我們要繞過去,都小心些!”
三名騎兵從土坡上繞行下來,往西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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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潛捏著最新的情報,遞給了龐統,說道:“馬家小子領著先零羌和零種羌,還有些其他一些小羌人部落,朝天水來了。”徐庶剛出發去了漢中不久,在冬日還未來臨的時候,斐潛就接到了馬超領兵進犯的消息。
龐統一邊搖頭,一邊說道:“這個家夥,是覺得自己長能耐了?天水左近早就堅壁清野以待……”早在之前,李儒就推測馬超可能會在秋日前來,畢竟這個時候戰馬秋膘肥美,又有漢地收麥,正是最佳的時間。
斐潛卻歎息了一聲,說道:“我就是擔心,有些人舍不得走……畢竟留給他們收割秋麥的時間不長……”預警是有放出去,不過難免有人割舍不下,馬超這一次來,帶著複仇姿態,基本上就根本不管隴右的死活了,而天水必然就是重災區。
天水是隴右的樞紐,不管繼續向東關中,還是南下前往漢中,都必須經過這個地方,所以馬超第一個目標就選擇了天水。不拔了天水,對於馬超來說,就像是在後背上有個釘子,肯定不能放心。
而要拔天水,必須先下冀縣。
龐統沉默了片刻,說道:“這也沒有辦法……命數如此……但願薑仲奕能把握得住吧……”像這樣的時候,如果預警來的時候能夠動作快一些,多少還是可以挽救許多城外民眾的性命,但是如果稍有僥幸之心,那麼死亡的命運就難以避免了。
斐潛輕輕敲了敲桌案,說道:“還有一個事情……”
“閻行閻彥明位於何處?”龐統看著情報,頭也沒有抬的說道。
“正是。”斐潛點了點頭。因為在情報當中並沒有說看見閻行的人馬,要麼就是掩人耳目潛藏起來了,要麼就是彆有什麼目的或是原因。
“你是懷疑閻彥明設伏?”龐統放下情報,說道,“天水冀縣北麵多丘陵溝壑,若是潛藏其中,倒也真不容易被察覺,不過大軍屯紮,必需水源,若是潛伏其中,終究是會露出馬腳的……”
斐潛點點頭,說道:“其實馬孟起來晚了……嗬嗬,倒是不知是何緣故……文優說天水應無憂,士元你覺得呢?”
“既然是文優說的,應該差不多吧……”龐統說道,“反正文和不是在右扶風麼,讓他看著點也就是了。”
斐潛琢磨了一下,點了點頭:“那就這樣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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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冀縣城中,薑冏正跳著腳,指著楊阜說道:“為何不早些讓人進城!為了些許莊禾,損失這些人手,值得麼?啊,值得麼!”
楊阜歎息一聲,搖頭不言。
古人重鄉土,自家就算是一個破碗又或是一條破掃帚都是好的,若非這一次明確知道了羌人來襲,不到萬不得已,是沒有人願意離家的,楊阜雖然讓人好說歹說,施加了不少的手段,但是依舊難免有人不願意離開,便遭到了馬超的毒手。
“據聞來襲的隻有馬孟起……”楊阜沉默半響說道,“會不會閻彥明繞過去攻伐新陽了?”
“趙兄……”薑冏望向了東方,“趙兄位於新陽,應保新陽無礙吧……”
新陽城在冀縣東南方向,沿著渭水,是天水郡縣的兩個中心城池,這兩個城池若是陷落,便等於是天水中門大開,再也無法阻擋馬超前進的步伐了。
原先天水此處,和韓遂馬騰等人也不過是相互利用的關係,但是隨著征西將軍斐潛的崛起,天水就逐漸的和征西將軍站在了一起。
這年頭,沒有誰和誰天生就是朋友,又或是天生就是敵人。
或許是因為隴右這裡多有胡風的原因,這裡的人更注重實力,誰實力更強,便站在誰的身邊。
天水郡內,在馬騰韓遂的那個時候,和這兩個人稱兄道弟,一起喝馬奶酒,一起吃烤肉的人不再少數,但是現在明顯馬騰和韓遂處於劣勢,而關中蓬勃升起的征西將軍斐潛之處的利益明顯更大,若是之前還有些猶豫,但是如今韓馬兩家被征西連續痛毆了兩次之後,也就沒有人會傻到繼續站在韓馬這一邊,因此之前和韓馬等人的交情也就隨著酒水化為一泡尿,除了些腥臊之味還能證明其曾經存在過之外,便了無痕跡了。
馬超領了羌人前來,一則是為了複仇,另外一個也是為了再度在隴右豎立其威名,否則連鎖反應之下,馬超便再也無法繼續在隴右生存下去了。
這已經不是天水一城一地的事情,而是征西將軍和韓馬之間博弈,當然在薑冏和楊阜眼中,征西將軍明顯是更有些勝算的,但是勝算歸勝算,真正要轉換成為勝利,還需要看後續的演變,曆史上也不是沒有勝算一大把,然後最終馬失前蹄的。
“仲奕兄,”楊阜沉默了片刻,說道,“且不知馬孟起會圍城多久……城中人多了,畢竟窘迫……”
薑冏扭頭看了看城內,聽著耳邊傳來嘈雜的人聲,說道:“沒辦法,隻能如此,要不然讓這些人在外,八成就會被脅迫著攻城……在城中雖然擁堵一些,總是好過於在外送命吧……”
楊阜遲疑了片刻,張了張嘴,最終沒有說什麼,隻是微微歎息一聲。
天水冀縣原本就是因為軍事而立起來的城鎮,作為漢代和西羌反複拉鋸的區域,城防自然是第一位的,雖然說這十幾年起起伏伏的戰爭叛亂不斷,但是在周邊依舊還是有不少的人口依附著,而現在大規模的人口湧進了冀縣之後,在城池之中一下子就變得擁堵了起來。
眾多的百姓,在不得不舍棄了自己的家園之後,又沒有合適的場所棲身,隻能是躲在牆根之下,又或是縮在屋簷巷角,若是等進入了寒冬,在沒有遮蓋和取暖之物的情況下,一夜過後,不知會有多少人睡去之後,便再也無法醒來。
就算是不論之後的天氣問題,單單說當下吃喝拉撒,在人多擁擠的情況之下,簡直就是噩夢一般。
這個年頭的百姓,可真沒有什麼衛生的習慣,男的就不說了,若是小姑娘還多少害羞一些,婚配了的婦人也幾乎是管不了許多,人有三急,講究不了。這才幾日的功夫,冀縣之內就已經是騷臭不已了。
居住在城內的人自然認為是這些外來者打攪了他們正常的生活,一時之間,怨聲載道。
該死的泥腿子,該死的鄉巴佬,該死的外地人……
若不是在城中派遣了不少巡邏的兵卒維持秩序,恐怕現在早就發生了不少的衝突事件了,民眾的情緒,向來都是混沌不堪的,就算明知道凶殘的外敵就在城外,但是自家門口的那坨屎依舊是不能忍!
楊阜是擔心,若是進一步惡化下去,壓抑的情緒遲早是要爆發的……
一旦真的爆發出來的之後,內外交迫之下,冀縣還能堅守得住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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冀縣城外五十裡。
浩浩蕩蕩的馬超軍團興衝衝的趕至到了這裡。
從金城集結而來,他們過了榆中,穿過狄道,翻過高城嶺,爬過首陽山,度過洛門水,才到了冀縣這裡,無數人已經是疲倦不堪。
這一次南下,比馬超原先意料當中的,參與的人更多,許多遠在張掖,甚至酒泉的羌人,聞訊之後也紛紛舉兵南下,和馬超彙合於一處,這幾乎讓馬超有了天命在身的感覺。
要不然怎麼會舉旗一晃,響箭一發,便千軍萬馬來相會呢?
起初馬超很興奮,這些羌人更興奮。
這些羌人忘不了,當年席卷三輔的時候,就像是老鼠掉進了米缸的感覺,幸福都淹沒了頭頂,讓他們一陣陣的發顫,那種到處都是吃的喝的,到處都有東西,吃完一家拿一家,殺完一波再殺一波,所有的東西都是好的,就連個瓦罐都比他們的更大更精美。
當年的幸福,讓這些羌人念念不忘,口口相傳。
天水雖然不比三輔,但是依舊是一個較大的漢人聚集的區域,因此這些羌人來的時候,幾乎個個充滿了憧憬,滿懷著希望。
上天似乎也在眷戀著他們,這一路而來,都是秋高氣爽的天氣,雖然有些風,但是沒有雨。
可是越臨近天水,似乎情況就越遠離他們的夢想……
雖然談不上什麼千裡無人,起初還有些小村落,但是越是逼近冀縣,便越是不見人影。那些小村落裡麵的糧食和物品,根本不夠多少分的,反倒就像是饑渴已久的人,才剛剛吃下去一口飯,喝下去一口水一樣,枯乾的腸胃蘇醒過來,哭嚎著要更多的飯,更多的水,抓撓著他們的心肝,讓這些羌人一個個都宛如餓狼一般,紅著眼,齜著牙。
可是這一股勁,卻一直憋到了冀縣之下!
冀縣周邊的村落,雖然有,但是村落裡麵已經沒有了人煙,砸開無人居住的院落房門,撬開地窖,除了發現一些亂竄的老鼠野狗之外,基本上來說一點糧食都沒有找到。
在一個村寨之處,發現了一處糧倉,裡麵居然還有一些糧食的痕跡,不過已經大部分被燒成了灰燼,應該是來不及運走,便放了一把火,但是不知道是因為燃燒不完全,還是因為燒到一半遇到了下雨,反正在這殘破的倉庫之內留存了下來。
於是乎,這一點糧草差點讓最先趕到的兩個部落的羌人拔刀相向,要不是馬超趕到,和幾個大羌人部落的頭人商議著分配下去,說不定現在這兩個羌人部落已經是人腦袋打出狗形狀出來了。
羌人喜歡漢人的米糧,還有磨出來的麥麵,在羌人的心中,這些東西都是高檔的食物,比起他們又硬又割喉嚨的蕎麥青稞好出不知道多少倍,平日裡隻有頭人才可能吃到一些。
羌人喜歡漢人的衣服,就算是普通麻衣或是葛衣,都比他們的皮袍舒服,尤其是在夏日來臨的時候,有上一件漢人的衣服,簡直就是可以過神仙的日子了,否則厚重的皮袍在烈日之下,那酸爽的味道,就算是他們自己都受不了。
簡單來說,羌人喜歡漢人的一切,包括肉體。
這一路,為了行軍方便,除了必要帶來的戰馬牲畜之外,羌人是輕裝上陣,就像是一群乞丐一樣,蜂擁而至,若是天水這裡和昔日一樣,到處都是炊煙,到處都是人家,這些羌人自然可以載歌載舞,歡唱一曲民族大融合,可是現在,就連這一堆燒殘的糧草,都引發了爭執,甚至差一點造成了流血的事件。
越是往天水,羌人越是心涼,原來他們以為隻不過是漢人發現了他們的蹤跡,提前逃跑了,這自然是沒關係,因為他們都有六條腿,隻要加快速度,自然可以追上去圍堵住,可是已經跑到了冀縣五十裡這裡,他們才發現,竟然一個人都沒有追到……
人呢?
糧草呢?
漢人衣服和各式各樣的器物呢?
羌人們相互瞪著眼,心中翻湧著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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