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利者獲得全部,失敗者失去所有。這個世界從誕生的那一刻開始,就沒有什麼公平可言。
高乾跪在地上,頭盔不知道什麼時候掉落了,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垂著,左臉頰上還有一塊不知道是在什麼地方受到的擦挫傷,皮肉向外翻著,不過現在已經不流血了,隻留下混在了塵土的乾涸血塊。
比起臉上和身上的疼痛,高乾更多的是內心在疼痛。
彆看高乾輩分上是袁紹的外甥,但是實際上年齡也不過是小袁紹兩三歲而已,當下也是奔四的人了,在漢代也是逐漸接近了平均壽命,尤其是作為統軍的將領,隨著年齡的增加,精力體力什麼的也在漸漸的下降,再也沒有像是年輕時候的那麼活力充沛,就算是熬個幾天幾夜也是毫不在乎。
人類的進化也遵循著大自然的規律。凡是有繁殖功能的物種,在進入繁殖期之前大體上都是健康的,生命力都是最強的,但是一過繁殖期,整體功能就開始下降,因為大自然隻需要保證物種繁衍這個前提就好了,至於像人類這種超長繁殖期的,自然不再生物進化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將領的聲名周期也不長,年輕的時候有乾勁但是沒有經驗,等到了年老的時候積攢了經驗,卻損傷了身體,就算是強撐著上戰場,也未必能夠有個好結果。
沙場裹屍,在最鼎盛的時候死在戰場之上,不要承受年老的時候的痛苦,或許是很多將領心中的執念。
就像是高乾。他也曾經意氣風發,也曾經覺得自己可以成功立業,可以獨擋一麵,手握地方大權,甚至覺得他距離袁紹隻是差了一個機會而已。
然而現在,全完了……
陳留高氏,才誌弘邈,文武秀出,因此高乾才得到韓馥袁紹的看重,家族當中也是在他身上寄托了莫大的希望,就算是不說這些,家中的孩子怎麼辦?難道自家孩兒這一輩子都要掛上了一個失敗的父親的招牌了麼?
和心靈之上的疼痛比較起來,肉體上的疼痛根本就不算是什麼,在這一刻,年近四十的高乾心灰意冷,形同槁木。
“……”
斐潛講了幾句話,結果低頭一看,發現高乾一動不動,要不是晨風吹拂過他亂糟糟的頭發,甚至讓人懷疑是木雕了一般。
“嗯……”斐潛捏了捏下巴上短短的胡須,盯著高乾半響,也沒有了說話的興致,揮了揮手說道,“來人,鬆綁……給他幾名護衛也一同鬆綁,送回去吧……對了還有那個受傷的叫什麼的?袁……”
“袁育袁春卿……”張繡補充說道。
“嗯,也一同放走。”斐潛仰天打了一個打哈欠,就像是已經吃乾抹淨,頓時興趣缺缺的模樣。
高乾揚起頭來,簡直無法置信,就連幾名兵卒走上前來,將其推搡著鬆綁了都還沒有反應過來。
張繡惡狠狠的盯著高乾一眼,然後狗腿的跟在斐潛身後,一邊走一邊問道:“主公,這個……就這樣放了?”
“要不然呢?”斐潛回了一句。
張繡愣了一下,說道:“這個……屬下也沒有什麼意思,就是覺得有些可惜了……”張繡扭頭盯著高乾,目光在高乾的脖頸和腰子上下遊走,就像是琢磨著下一刀應該砍在哪裡似得。
對於斐潛來說,高乾像個屁,放了也就放了,但是對於張繡來說,第一次親手捕獲的獵物,就算是瘸腳羊也覺得跟肥羊沒什麼區彆,還沒有好好享受一日的感覺,就這樣放了,對於張繡來說,感覺上著實有些可惜。
斐潛連多看一眼高乾也沒有,就在剛才,他已經可以確認高乾的精氣神基本上都被打垮了,這樣的人就算是再放十個二十個回去,也沒有什麼用途,繼續再袁紹手下混日子可以,但是單獨領兵作戰基本上就已經是不太可能了。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和聖鬥士小強一樣,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爬起來。
打完了這一戰,雖然將袁紹的部隊打殘了,但是也就是損失了高乾手下著這些正卒而已,至於後續的輔兵和民夫,依舊大部分在山道之中,並沒有在這裡,因此整體來說其實袁紹損失的也並不是太大。
再加上放回了高乾和袁育,一方麵表示了自身的強硬態度,另外一方麵也多少照顧了一些袁紹的顏麵,袁紹惱火自然難免,也不至於太難堪。不管怎麼說,袁紹再想進攻太行,就必須彙集更多的兵力才可以,這樣一來,袁紹就必須再三衡量了。
雖然說肯定會在袁紹心中落下點病根什麼的,但是至少袁紹也不敢在近階段輕舉妄動,至少在他消化完公孫瓚之前是這樣。
多出來的這些時間,就足夠斐潛在太行的幾個山口修建一些常駐的兵寨了。
兵寨兵卒不需要很多,五百八百就差不多了,隻要是卡在哪裡,就足夠讓任何想要通過山道的人犯嘀咕。
防禦了這個方向,接下來的重心就要轉換一下了。
“大將軍的麵子,多少還是要給一點的……”斐潛安慰了張繡一句,目光放向了遠方,“……機會還有的是……不用急,這功勳少不了你的……”
………………………………
征西將軍斐潛這裡才剛剛結束了爭鬥,而在雒陽的爭鬥才剛剛拉開序幕。
天子的國丈伏完麵無表情的在黃門的帶領之下,進了宮門,準備覲見漢天子劉協。
伏完乃琅琊東武人,中興名臣伏湛之後。伏家乃儒學世家,以研習《詩經》名揚天下。自孝武皇帝始,家中名儒、名臣便層出不窮。伏湛的父親伏理曾是孝成皇帝的老師。伏湛曾是光武皇帝朝的大司徒、陽都侯,甚為光武皇帝所倚重。
伏湛的五世孫叫伏無忌,本朝碩儒。永和元年,他與議郎黃景校定中書《五經》、諸子百家和氣術。伏完是伏無忌的孫子,他的夫人是孝順皇帝的女兒陽安長公主。他的女兒是當今天子的皇後。
所以伏完雖然自己不怎麼精通權謀,但是在這樣的家庭背景之下,多少也是耳熏目染了一些,並非全數什麼都不懂。
崇德殿之前,黃賢見伏完來了,上前幾步拱手行禮。
伏完也稍微停下腳步,向黃賢還了半禮,臉上也帶了些笑容,說道:“黃將軍,近來可好?”
黃賢一板一眼的說道:“托國丈之福。”然後在前引導。
伏完笑著,一邊緩緩跟著黃賢向前走,一邊輕聲說道:“近日河洛不寧,陛下安危仍需將軍多加費心了。”
黃賢站在大殿之前,再次拱手說道:“國丈言重,此乃某職責所在,定然儘心儘責。”
伏完依舊笑著,點了點頭,然後才往大殿內走。每邁出一步,笑容就少了一些,等走到劉協麵前的時候,已經全然沒有些笑意,恭恭敬敬的朝著劉協行禮。
劉協讓伏完就坐,閒扯了幾句,伏完也挑了一些城中發生的趣事,跟劉協說了,倒也其樂融融的模樣。
過了片刻之後,劉協就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事情一樣,不急不緩的說道:“皇後知愛卿欲來覲見,特做了一個香囊……嗯……”
劉協在袖子裡摸了一下,然後又換了另一隻袖子,皺了皺眉頭說道:“定是落在了皇後之處……啊,那個誰,去皇後之處取來……”
劉協用手一指,點名讓一旁伺候著的一名黃門宦官去拿香囊。
黃門宦官抬了抬眉毛,旋即躬身領命,往後退了幾步,出了大殿。
劉協盯著那名黃門宦官走遠了,方歎了一口氣,輕聲說道:“朕名為天子,實處囹圄也……”
“陛下!”伏完伏地而拜,“老臣無能,罪該萬死……”
劉協笑了笑,伸手虛虛一引,說道:“愛卿不必如此,亦非愛卿之過也。”這麼多年,劉協也看開了一些,畢竟牢騷什麼的,偶爾說說倒是有利於心理健康,但若是無時無刻不講逢人便倒苦水,那和怨婦有何區彆?
伏完皺了皺眉頭,扭頭看向殿外,下垂的花白長眉動了動,眯縫著眼,低聲說道:“陛下,若是覺得此賊礙眼,老臣自有方法……”
劉協擺了擺手,說道:“木不除根,剪修枝葉,亦是無用。”
“陛下,”伏完再拜,沙啞蒼老的聲音有些顫抖,似乎為劉協如此明理而欣慰高興,“陛下天姿聰慧,假以時日,定然中興大漢,成光武之業也!”
“光武……”劉協微微抬頭,目光投向了遠方,露出了些許的憧憬之色,但是很快就收了回來,看著伏完低聲說道,“愛卿,城外……當下如何了?”
“啟稟陛下,溫侯已至滎陽……”伏完也貼近了一些,壓低了嗓門,生怕被誰聽見一般,“阻於虎牢,而不得入也……”
“虎牢?”劉協沉吟著。
楊彪在河洛定下根基來,又怎麼會對於山東士族沒有防備?雖然說虎牢的駐兵並不是非常多,但是對於呂布來說也並非輕而易舉的就能攻的下來。
呂布打著要扶持劉協親政的旗號而來,自然切中了劉協的痛點。劉協顛沛流離,甚至拒絕了斐潛的挽留,執意要來雒陽,不就是為了能夠在這裡重新撿起漢朝的榮光,實現他自己原有的夢想麼?
然而,現實的冰冷,依舊讓劉協貼上去的臉蛋凍得生疼。
除了伏完董承這幾個被邊緣化的大臣之外,劉協根本無法控製朝堂,甚至連禁中也有楊氏的人手,雖然說在物質供給和對應態度上,比起當初在長安的時候好了不少,至少楊彪表麵上還是頗為尊重的,也有時不時拿些小事情讓劉協來做主,但是劉協心中清楚,其實和在董卓之下的時候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彆。
甚至還不如王允,至少王司徒在劉協對於某件事情和王允觀點不一致,有彆的想法的時候,王允還會耐心的將他自己的想法儘可能詳細的和劉協講解一下,多少也是讓劉協懂得一些治國理政的要點。
而楊彪拿來的事情,基本上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比如修葺宮殿要這個月進行還是下個月再進行,在城外設立給流民的粥棚是五個還是六個等等,就算是劉協選擇了某一個答案,也不可能會影響大局。
可是劉協要的不是這個,他想要的更多……
楊彪明顯不可能會給,於是劉協便隻能自己想辦法了,並且對於當前情況來說,在政務上明顯是不擅長不精通的呂布,自然是伏完董承等人的最佳選擇,反正這些人覺得不可能比現在的情況更差,因此劉協和伏完等人便一拍即合,就差舉著小彩旗夾道歡迎了。
讓呂布像鷹犬一樣在外打生打死,然後自家掌控朝廷大權,這樣的局麵不是皆大歡喜麼?
“陛下……”伏完低聲說道,“虎牢遇襲,楊公必然知曉……於鄭縣至雒陽,不過三五天……若是……不妨可令人持符鉞,星月馳至虎牢,節製兵馬……”
伏完說著,用眼光瞄了一下在大殿門口的黃賢。伏完的意思就是建議讓黃賢帶著節杖和斧鉞,然後到虎牢關節製兵馬,迎呂布進關。
畢竟現在手中武將並不多,而且這個事情若是沒有些許膽量的也未必能夠辦得下來,這是其一。
而且伏完有更深層次的考慮,黃賢是征西將軍斐潛的人,這個事情伏完自然知道,因此若是黃賢真的辦成了這個事情,那麼意味著征西將軍斐潛肯定也會被楊彪恨之入骨,兩人之間便再也沒有任何的回轉餘地,那麼就算是楊彪趕回了雒陽,在呂布和斐潛夾迫之下,定然也就翻不起什麼浪花來。
第三個方麵,黃賢節製虎牢關兵馬之後,到時候若是山東士族有些什麼舉動,自然也會牽扯到征西將軍斐潛身上,然後就可以讓狗咬狗去。
最重要的是,伏完覺得雖然黃賢儘職儘責,但是禁中兵卒怎樣也是需要掌握在自家手裡的才好,比如說自家的孩兒伏德,就是一個非常恰當的人選,伏完也是舉賢不避親,畢竟一家人麼,到時候自然,啊,哈哈……
劉協聽了伏完的話,目光遊動了一下,沉吟片刻之後,緩緩的點點頭,說道:“或可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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