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的明亮起來,但是在山穀當中,雨霧依舊彌漫,雖然說雨勢並不大,但是淅淅瀝瀝的頗有些寒意,一陣秋雨一陣寒,打濕了盔甲,也潤濕了山道。
趙雲帶著兩百騎,隻是牽著馬,在隊列前頭一步步的在山道當中走著,警惕的打量著四周的情形,雖然有配發的油布,但是畢竟不能遮蔽全身,盔甲衣袍也多少有些濕沉。
雕陰,在泰昌山以北,起初並不是秦國建造的,而是魏國。
當時魏國為了防備秦國的擴張,沿著山脈建了一道城牆,也就是魏國長城,然後在雕陰修建了一個加強版的軍寨。後來便在雕陰爆發了一場秦魏之戰,最終自然是秦國打下了這個關隘,魏國開始退出舞台。
既然稱之為關隘,自然就是卡在交通的重要通道當中,這個關口,南接關中,北接上郡,是最適宜行軍的通道,其餘的小道不是沒有,而是難行。就像是後世對於那些徒手攀岩就跟吃飯睡覺一樣自然的高手來說,有沒有道路其實都不重要,但是對於那些普通的人,或許一塊大岩石就能打消他們原本就不多的攀爬想法。
就算是是匈奴人和漢人不一樣,不需要隨軍的輜重車,他們的輜重全在馬上,但是也需要一條至少可以讓馬匹通行的道路才可以行進。
因此,可以提供給呼廚泉選擇的小道並不多。就像是諸葛亮進攻關中,雖然道路很多,但是實際上能選的也就是那麼兩條一樣。
趙雲這二百騎,便是前來堵路的。
甘風則是去堵另外一頭。
就看呼廚泉怎麼選了。
這條道路,趙雲之前走過,而且還專門詢問了當地的向導,多少有些印象,否則在沒有導航儀的漢代,在山地丘陵之間盤旋幾圈過後,很容易就會影響到方向感,然後就會怎麼轉都轉不出去。
秋雨不大,而且秋雨也不像是春雨一樣綿延不去,隻不過山間一下雨,便會起山霧,籠罩在周邊,幾十步外便是一片白茫茫的,難以分辨。
趙雲的重要任務,便是在這一條山道當中選一個稍微像一些樣子的地點……
二百騎,輕裝急行,基本上來說應該是趕到了呼廚泉的前麵,但也不會相差太多,如果呼廚泉選擇向北這個方向的話,那麼也差不多快到了,眼下什麼時候就在前方的白霧當中蹦出來幾名南匈奴的哨探也說不準。
當然,前提是趙雲沒有走錯路。
這些在丘陵山間的岔道口,形狀都差不多,都是幾千萬年前小冰河時期北方的大冰川衝刷出來的溝壑,在沒有任何定位係統的漢代,若是走錯了一個岔道口,保不準就拐到哪裡去了……
因此雖然趙雲之前了解過,也走過一次,但是現在心中也沒有多少把握,隻不過趙雲一項表現沉靜,因此跟在其後的兵卒也都看不出來趙雲心中有什麼起伏變化。
健馬不安的搖著腦袋,跟在趙雲的身後走著,雖然口中銜著枚木,可是依舊不爽,噴吐著重重的響鼻。在秋雨當中不論人馬,被山間的這風一吹,都是有些冷得難受,幸好隨甘風趙雲的人馬,一半是並北老兵,一半是西涼邊軍,都是習慣了這樣子的天候,再加上跟著征西將軍斐潛以來,也一向不曾是短了吃食衣甲什麼的,所以也都耐得住。
眼前白霧當中,露出一塊黑影,再走了幾步,才勉強看清楚其實這一塊黑影便是在山道當中的已經是坍塌了的半麵軍寨。
趙雲呼出去一股長氣,向前指了指,揮了揮手,雖然沒有說些什麼,但是多少也在心中緩了一口氣。
見到了這坍塌的軍寨,也就說明沒走錯路。
其實曆史上,趙雲的方向感也還是可以的,至少在長阪坡那麼混亂的局麵之下,都還能找到正確的道路,如果是李廣,估計劉禪就算不被憋死估計也會被餓死了……
趙雲下令讓手下的兵卒在此處修整一下,自己卻往前走了一小段,站在軍寨寨牆處左右查看起來。
軍寨已經崩塌,但是曾經的威勢多少還有一些,向上攀爬了一段之後,便來到了軍寨之下。曾經青磚條石修葺的堅固寨牆已經在這麼多年雨打風吹之下崩塌了,露出了其中夯土,碎磚和石條四散,殘破的寨門洞開著,就像是上了年紀的牙齒,沒有幾個依舊在崗位上,就算是僅存的也是東倒西歪,搖搖晃晃。
再往前方看去,依舊是一片白茫茫的霧氣。
細雨打在山道上,淋在殘破的寨牆上,灑在趙雲的衣甲上,雨水細碎的聲響伴隨著身後收拾戰馬和整理衣袍的聲音,周邊的一切似乎都靜謐無比。
還好。
趙雲便決定在這裡阻擊呼廚泉了,雖然軍寨殘破,但是在地勢上畢竟還有些優勢。
似乎是過了許久,也似乎是才歇息了短短的片刻,就著雨水正在吃著征西將軍特彆配發的壓縮餅的趙雲,忽然心中一跳,順手將手中剩下的半塊塞到了嘴裡,然後也沒嚼,就那樣鼓鼓的含著,一把抄起長槍,站起身來,幾步走到了寨前,側耳傾聽。
細蒙蒙的雨,白蒙蒙的霧。
能見度不足百步。
前頭似乎有些踩踏在黃泥之上的啾啾聲,但是當下豎起耳朵傾聽的時候,又似乎什麼都沒有……
是聽錯了?
還是聽混了?
山道間的雨霧沾染在趙雲的麵龐上,凝結成為水滴,順著眉毛臉頰往下,悄無聲息的滑落,但是趙雲連擦拭一下都沒有,隻是努力的向前眺望,側耳分辨著雨霧之中細碎的異常聲響。
在趙雲身後的兵卒也大多是跟著趙雲有一段時間,見到了趙雲眼下這般樣子,也默默的站了起來,然後輕輕的將兵刃拿到了手中。
有些人,似乎天生出來就是適應在戰場之上的。這種戰場之上的敏銳感覺,有些宿將都未必擁有,然而對於趙雲來說,卻像是天生的本能一般。
透過白茫茫的,在山道當中湧動翻騰的霧氣,趙雲似乎看見了,聽見了前方有一行人馬,在小心翼翼的向這裡摸來,這些人身穿著皮袍,手提著刀槍,所以行進之間才沒有甲片碰撞的聲音,隻有皮靴踩在黃泥之上發出的啾啾聲響。
南匈奴人真的選了這個方向!
“來了!”趙雲沉聲說道,然後向後擺了擺手,“準備弩箭!”
這種潮濕的天氣,弓箭不好用,隻能用征西的鐵線弩。而弩機上弦可是個力氣活,張弦上矢自然就需要提前準備,否則臨時想要上弦未免就晚了。
趙雲聲音低沉,卻有著說不出的威嚴,說完之後也沒有繼續催促什麼,隻是將手中的大槍,在手腕中抖了抖,槍頭的紅纓被雨水打濕了,當下抖散開來,那一團稍縱即逝的血色驚心動魄。
這條蜿蜒崎嶇的山道,有些岔道口,其中一頭往北到上郡,還有一頭先往東,再往南可以到京兆尹,呼廚泉自然是大概率繼續向北逃竄,否則就算是到了京兆尹,是孤軍深入施展不開。
但是也不能完全避免呼廚泉腦子抽抽的可能性,因此趙雲最終說服了甘風,由他前來堵截北麵的這個路口,甘風則是趕往京兆尹的那個路口,因為很簡單,這條山路,趙雲至少親自走過一趟,而甘風對於京兆尹的地形更熟悉。
雖然甘風有些不情願,但是趙雲的理由很充分,所以也就分頭行事了。
結果現在看來,趙雲賭中了。
若是能將呼廚泉堵在此處,等到後續部隊趕來,便是大功一件!
當然,前提是要堵得住……
白茫茫的霧氣似乎是消散了一些,又或是有什麼人攪動了一下似的,視野當中十幾個人影突然從霧氣當中出現,在下一息當中,十餘隻的箭矢便撕扯開了白霧,在空中蕩漾出一道道的波紋,朝著趙雲直射過來!
這些必然是南匈奴的斥候好手,就連弓弦也是在油紙包中貼身藏著,等到了臨近之後才輕手輕腳的給掛上,這才有不遜於晴日裡的速度和威力!
趙雲手腕一旋,大槍一抖,槍纓展動,仿佛血紅色的花蕾綻放,每一根的槍纓,在這一刻都似乎全部綻開直立!
乾巴巴的布條抽在人身上,自然是不痛不癢,但是沾濕了之後束成棍狀的布條,甚至可以媲美橡膠。趙雲槍頭紅纓原本都是吸滿了水汽,猛然炸開之後,高速旋轉之下,不亞於一麵充滿了彈性的盾牌,噗哧幾聲,就將射來的箭矢掃落在地。
此時,在趙雲身後繃緊了精神的征西兵卒也反應了過來,發一聲喊,頂盾的往前頂盾,舉弩的便立刻端平了,旋即扣下了懸刀。
在這種特殊環境之下,弩機的好處便完全呈現了出來,不僅僅是可以長時間的端持,還有弩矢尾部比箭矢要短要小了不少的翎羽,也就意味著不會像箭矢一樣因為吸水導致過於尾重頭輕失去平衡,同時鐵線和木質的弩臂,也比一般弓體和弓弦更不吸水,更能適應在潮濕條件下的作戰。
弩矢呼嘯而去,轉眼之間就沒入了幾名匈奴人的軀體當中,綻放出絢麗的血色,將其擊倒在地。
然而更多的匈奴人從霧氣當中奔出,許多人的氈帽或許已經在逃亡當中丟掉了,披散著頭發,猙獰的大吼著,宛如惡鬼一般直撲上來,在嘈雜的叫喊聲和腳步聲當中,甚至還有戰馬的馬蹄聲,一時之間不知道多少匈奴人擁到了此處,惡狠狠的朝著趙雲而來!
“呼廚泉!”趙雲大聲吼道,“征西將軍已至!速速投降,饒爾性命!”
趙雲突如其來的大吼聲,震得山穀之間嗡嗡相應,甚至是壓住了所有一切聲響,就連白蒙蒙的霧氣似乎也往後縮了縮,連正準備衝來的十幾名南匈奴兵卒,似乎都被這吼聲震得一滯!
吼聲當中,趙雲已經是抖開了長槍,槍頭如同活龍一般遊走著,轉眼之間就在衝在最前麵的那名南匈奴的咽喉處帶出了一篷血霧,旋即毫不停留的撲向了後麵的幾人!
南匈奴兵卒連忙用刀槍砍擋,但是哪裡能夠跟得上趙雲的速度,一個照麵之下,前衝而來的十餘名南匈奴兵卒,根本連趙雲的衣裳邊角都沒能碰到,隻聽聞噗通噗通的伴隨著血液在高壓之下噴濺的滋滋聲,一具具身軀跌落地麵,有的人一時還未死透,卻捂著血湧不止的脖頸也叫不出來,慘叫聲也剩下了宛如牛皮囊漏水般的聲響。
橫七豎八的南匈奴屍首頓時將山道填了個七七八八,原來凶神惡煞的搏命氣勢,也在趙雲的手段之前變成了兒戲一般,不是沒有些自詡驍勇的南匈奴兵卒張牙舞爪的朝著趙雲湧去,可是他們不管怎樣揮舞著兵刃,怎樣大吼著給自己壯膽,但是在趙雲麵前,依舊沒有一合之將,隻有在咽喉和胸腹之間綻放的血色花朵,證明他們曾經一度勇猛過……
若是戰場開闊,隻要悍不畏死,總是會有人湧近趙雲身側的可能,但是這個山道原本就不是很寬廣,再加上坍塌的軍寨又占據了近半的道路,雖然一時間湧上來的南匈奴兵卒不少,但是一時間隻能是五六人並行麵對趙雲而已,並不能給趙雲造成多少的威脅。
激戰當中,趙雲忽然槍交左手,讓過了一名衣袍稍微頗為華麗整潔一些的匈奴人砍來的戰刀,然後一拳轟在了其下腹上,將其打得如同一隻煮熟得蝦一般彎曲了起來,旋即趁著其痛苦的彎腰伏身之際,一記手肘砸在了其後腦上,頓時將其砸暈過去……
“捆上!帶走!”趙雲頭也不回的喝道,“帶給將軍!”
趙雲身後的兵卒立刻會意,七手八腳的將這個倒黴鬼扯了過來,然後就將其像是豬羊一般手腳捆在一處,往馬背上一放,便有人翻身上馬,往後離去。
臨陣之時,竟然還能進退自如,要殺就殺,要擒就擒,輕鬆寫意宛如閒庭信步一般,如此氣勢壓得南匈奴兵卒不由得一滯,畏畏縮縮不再複之前的瘋狂。
趙雲見狀,一絲笑意在原本嚴肅的臉上浮現了出來,“某乃征西麾下常山趙子龍!爾等速速投降,方保性命!”
霧氣漸漸散開了一些,呼廚泉看著前方的趙雲如此驍勇,眼角不由得都抽搐了起來,這該死的征西將軍斐潛,哪裡找來的這些家夥,竟然個個都是萬人敵,都是天下豪傑!
長生天在上,這還讓不讓人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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