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片白茫茫的細雨籠罩在四野之上,彌漫在樹梢和灌木之間,一些小動物從濕漉漉的雨樹葉草叢當中伸出頭來,然後很快的像是察覺了什麼一樣,又連忙縮了回去。
隻見一隊騎兵驟然破開了雨霧,出現在林邊,為首的便是甘風。
在漢代,西涼的植被多少還有一些,並不像是後世的戈壁荒灘,或許是因為小冰河時期的來臨,冷凍線南壓,一方麵導致了遊牧民族的侵略性大大加強,一方麵也導致了在關中乃至西涼西域的定居人口,為了取暖而大規模砍伐樹木,最終導致了不可逆轉的嚴重水土流失沙漠化。
甘風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然後轉頭盯著樹林,擺了擺頭示意了一下。
跑了這麼一段路,需要修整一下,雖然是帶了雙馬,但是畢竟下雨,對於戰馬來說,消耗的體力更大,及時的調整自然是很有必要的。
幾名飛熊兵卒會意,跳下了戰馬,提著戰刀便進了樹林,過了片刻之後便返回來彙報道林中安全。
甘風點點頭,然後示意手下都進林地內休息一下,至於戰馬馬蹄印記,倒是不需要太在意,這樣的雨天,隻要持續下去,雨水自然會將印記漸漸的抹平……
這條路,已經是過了上邽,正往祁山的道路,當然,要打駐紮在祁山的韓遂,僅僅是靠甘風這二十名的飛熊軍自然肯定不夠,此次行程另有他意。
下雨天,並不適宜跑馬,這個基本上來說隻要是稍微懂得一些養馬常識的都清楚,除了因為雨水會帶走馬匹的體力之外,還因為泥水會沾染上戰馬的皮毛,甚至會粘到戰馬的鼻孔眼睛上,若是不及時處理,便會使得戰馬眼睛發炎就不好治療了。
因此進林修整,除了人歇口氣之外,更重要的是先給大家夥收拾收拾,擦去糊在口鼻眼角的泥水和眼屎……
跟著甘風而來的飛熊軍都是老戰陣了,根本不需要額外吩咐一些什麼,進了林地之內,便從懷裡掏出了乾燥溫熱的葛布,先替身邊的大夥伴擦拭那張長長的大臉起來。
“校尉!”在林邊值守的一名飛熊軍忽然低聲示警道,“有人來了!是西涼斥候!”
雨天,不管是聲音偵測還是視線觀察,都有些被乾擾了,因此當飛熊軍察覺了有人前來的時候,想要躲避已經是沒有了足夠的距離。
“如果他們沒進林子,就不管了……”甘風幾乎是沒有任何思索,立刻說道,“若是停下來,就都收拾了!上三把弩備著!”
雨天,弓箭等於就是廢了,而且就算是弩矢,也不太好用,就算是采用鐵弦的弩機,同樣也不能再雨中暴露太久,畢竟木材也是會吸水的,隻不過為了防範於未然,該用的時候依舊還是要用。
當即就有三名箭術不錯的飛熊兵從馬側取了油布包,然後拿出了弩機開始上弦,另外的幾人則是和甘風一樣,抽出了兵刃側身藏在了樹後。
風雨交加,打在樹葉樹梢上嘩啦啦作響。
很快,林外就出現了些許嘈雜的聲響,一隊西涼斥候陸續來到了林邊,有個聲音響了起來:“他娘的……這雨越來越大了,頭兒,我們要不歇歇吧?”
似乎是什長發話道:“這樣……也好……進林子避避雨再說……”
十名西涼斥候便嘩啦啦下了馬,開始扯著戰馬陸陸續續往林內走。
甘風藏在樹後,給身邊的幾名手下打了個眼色。
“什長!”忽然之間,有一名西涼斥候指著地麵上叫道,“看!這是……”
“動手!一個不留!”還沒等到這一名西涼斥候把話說完,明白行蹤已經暴露的甘風暴喝一聲,率先衝了出來,一刀便往那名什長身上捅去。
“殺!”幾名飛熊兵卒也隨之衝了出來,朝著西涼斥候砍殺。
西涼什長在驟然遇襲之下,也是怒吼出聲,側身避過了甘風捅來的一刀,拔出了戰刀便朝著甘風側麵奮力砍去!
“哢!”
什長勢大力沉的一刀,非但沒有砍中甘風,反倒是因為動作太大,戰刀一刀砍在了橫生出來的樹叉上,卡住了。
甘風斜跨了一步,趁著什長的刀沒來及的扯回來的瞬間,輕輕一刀劃過,刀光就掠過了什長的脖頸之間,鮮血“噗”的一聲在雨霧當中潑灑出一個朦朧的紅圈,伴隨著冷冽的寒芒又沒入了另外一名西涼斥候的胸腹之間。
不同的地方就要用不同的招式,或許在戰場之上,大開大合的全力劈砍固然是最有效的殺敵手段,但是在林間樹叉眾多的情況下,奮力砍殺就自然成為了取死之道。
很快,踏進了林地當中的西涼斥候就被斬殺殆儘,而還在樹林邊上,尚未走進來的兩名西涼斥候見勢不對,立刻爬上了戰馬掉頭就跑!
斥候第一任務是情報,然後才是殺敵,更何況連什長都折損在這裡了,拚命已經毫無意義。
但是這幾個西涼斥候的命運,在踏入林內的那一刻,就已經是注定了。
“嘣!嘣!”
弩矢尖銳的鋒矢,在雨勢當中劃出了一條透明的直線,然後沒入了兩名策馬逃竄的西涼斥候的後背……
………………………………
天水郊外。
敗逃而來的成公英得知天水彙聚了西涼諸部之後,便一路逃到了這裡,原以為可憑借著西涼諸部的力量擊敗征西將軍的關中援軍,卻沒有想到碰上了天公不作美,開始下起雨來。
下雨原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之前也有一段相當長的時間沒有下雨了,現在下一些雨,也有助於秋收之前莊禾的成穗,對於農戶來說是一件大好事,但是對於成公英來說,就是一件相當頭疼的事情了。
老天爺要下雨,誰也沒辦法,攔也攔不住。
“出戰?”段煨一臉嚴肅的看了看帳外的雨勢,然後說道,“成公將軍莫非戲耍於某?如此雨勢,如何能戰?”
段煨話音落下,張橫就附和說道:“就是,這樣的天氣,馬都跑不起來,還戰個球哦……難不成棄馬步戰?嗬嗬,哈哈……”
其他西涼諸部,雖然沒有明確表態,但是也跟著張橫哈哈笑了起來,顯然是都不怎麼讚同現在冒雨出戰。
成公英看了看眾人,耐著性子說道:“諸位,諸位,正是因為大家都知道這種天氣不利於馬戰,所以征西騎兵才不會有所防備,而且我們人多,隻要是將其圍攏困於此地,定然可以一戰而勝!”
“哈!”粱興不客氣的嘲諷了一聲,然後將頭扭到一邊,和一旁的成宜說道:“成兄,聽說你前兩日沒有下雨的時候去山裡打獵了?收獲不錯吧?有沒有獵到什麼好貨色?”
成宜哈哈一笑:“就是些野兔山雞什麼的,也沒有什麼大家夥……”
粱興點點頭說道:“成兄謙虛了,這打獵麼,還是要老手來,至少也不會毛都沒撈到一根,反倒是將人馬折損了不少吧?”
成宜仰頭哈哈笑了幾聲,知道粱興什麼意思,但是也沒有繼續搭話。
楊秋展開手臂,往兩邊舉了舉,示意了一下,說道:“成公將軍也是好意,大家也不妨細細聽聽,至少讓人把話說完……”
馬玩說道:“對啊,成公將軍,你繼續說……”
成公英拱拱手謝過了楊秋和馬玩,然後也沒有看粱興,而是繼續說道:“現在征西部隊被分割兩處,正值大好時機,若是我們可以齊心協力,剿滅征西騎兵,便可一舉定鼎關中,屆時諸位自然……”
“自然什麼都沒有。”
張橫麵無表情的接口說道,“反正醜話說在前麵,某舉兵跑了幾次關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但是至今什麼好處也沒有撈著,反倒是賠進去不少兵馬糧草……”
程銀皺眉說道:“張老弟,這麼說就過分了啊,大家都是兄弟一場,老是將這個好處那個好處掛在嘴邊有意思啊?”
候選也跟著說道:“就是,成天好處好處的,好像沒有好處就活不成一樣……”
張橫一拍桌案:“你他娘的說誰呢?!”
候選也一拍桌子:“老子就說你怎麼了?!”
說著說著,兩個人張牙舞爪的就要打起來,旁邊的其他人連忙上前勸阻,一邊勸一邊往大帳外麵拉扯。
段煨冷眼看著,也不勸阻,等到眾人出了大帳之後才緩緩的歎息了一聲,說道:“某還是去看看,彆出了亂子才是,成功將軍,告退了……”說完,拱拱手,施施然也走了。
“哎……”
成公英剛伸出手臂,想要挽留段煨,一旁的馬玩也站起了身,搖搖頭說道,“成公將軍,不是我說啊,都到了這個份上了,就指望著些用些漂亮話……唉,你還是好好想想再說吧……”
楊秋也站了起來,拱了拱手,卻什麼都沒有說,跟在馬玩身後,也出了大帳,隻留下成公英一人孤零零的站在大帳中間,空舉著手臂,卻啞口無言。
“嗨!”成公英憤恨的一跺腳,卻無可奈何的將目光轉向了南方,他何嘗不知道要能談些切實的東西更好,但問題是他隻是韓遂下麵的一個偏將,能有多大權力?
韓遂沒有授權,成公英又能許諾什麼?
“將軍!將軍啊……”
成公英長長的歎息了一聲,然後搖了搖頭,仰頭望著連綿不斷的雨勢,漫天而下。
………………………………
“夫下營之法,擇地為先。地之善者,左有草澤,右有流泉,背山險,向平易,通達樵木,謂之營地四備也。公明修此車營,已是頗有章法……”李儒和斐潛站在營地之中,看著前方徐晃在組織人手加固營地,不由得稱讚道,“車中出隊,營外勾連,牛馬其中,拒馬於外,左右廂門,設立陷坑,廣布鹿角……可惜天公不美,否則掘地為壕,更固三分……”
“公明頗有大將之風……”斐潛點點頭說道,忽然想起些什麼來,說道,“文優,汝居隴右已久,不知西涼諸部兵卒如何?”
李儒說道:“西涼諸部,看似勢大,其實不然。其多以募兵為主,以韓文約為例,可分為三部,共約四千,分掌於韓、成公、閻三人之手,另有一部後軍屯於金城,多為精練,約千人。”
這麼說韓遂才五千人?
不對啊,韓遂怎麼可能這麼少人?
還沒有等斐潛提出疑問,李儒便繼續說道:“……其餘兵卒,皆募集而來……如馬壽成之妻,便為羌女,其部落自然多隨馬氏,韓文約亦是如此。羌人胡騎,平日放牧,戰時募集,韓遂與彡姐羌、燒當羌關係友善,多募其部落羌人為兵,若是儘出其數,足有三萬餘眾……”
“西涼諸部,多數皆是如此,平日不過千餘人,若募集相關胡騎,便可多達上萬,合兵一處,便可多達十萬眾……”李儒說道,“不過西涼畢竟苦敝,若是人馬聚集過多,糧草也是負擔不起,故而……”
斐潛點點頭,明白了。
為什麼漢代朝廷一而再,再而三的對西涼用兵,卻始終沒有剿滅羌人叛亂,甚至對韓遂這樣的軍閥也是束手無策,除了一部分將領官吏本身的原因之外,這樣的募兵製其實也有一部分的關係,就算是擊敗了韓遂等西涼諸部,但是沒有給予其中最主要的核心部分沉重打擊,就像是將蚯蚓斬斷了其中一部分,而沒有傷害到其中最為關鍵的本質部分,被斬斷的蚯蚓依舊可以存活下來,然後下一次卷土重來。
“如此說來……”斐潛看著前方,也就是祁山的方向,若有所思的說道,“若不是一舉而敗,斬其首領,這西涼……”
有時候人生就是這麼的奇妙,其實西涼諸部的這個以精煉的私兵為主,搭建募集的胡人兵團為輔的結構體係,其實是李儒當時最先在董胖子之下用的,但是隨後也被西涼諸部學去用了,但是現在沒想到卻反過來成為了當下斐潛的阻礙。
李儒沙啞的笑了笑,並沒有針對於這個製度再說些什麼,而是說道:“……韓文約擇祁山而戰,亦是將軍氣運到了……祁山之地,地雖四通,實則不然……將軍待得幾日,便是韓文約死期矣……”
“果真?”斐潛有些不明白李儒這葫蘆裡麵賣得是什麼藥。
“自然。”李儒說道,“不過當下,需謹防韓文約襲營……”
斐潛仰頭望了望雨勢,說道:“文優之意,韓文約會冒雨出兵?”
“吾等駐營於此,韓文約若另有圖謀,定會出兵試探……”李儒點點頭說道,“三日之內,便有一戰……”
正在此時忽然有一隊斥候從營寨外奔馳而來,到了斐潛近前,然後從懷中取出了兩張破爛不堪的皮子,說道:“啟稟將軍,屬下依照將軍吩咐,翻山至西漢水,卻不料於水畔發現了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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