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征西將軍……”於扶羅,下了馬,拱拱手說道。
斐潛點頭相邀,然後才反應過來,於扶羅竟然不是用的撫胸禮,而是用得拱手禮,怪不得如此的彆扭,就如同在馬褂長袍外麵套了一件西裝似的怪異。
“這個……”斐潛摸了摸鼻子,覺得還是有問一下的必要,“單於為何改行拱禮?”
拱手禮,相對來說是上古傳承而來的禮節,屬於周禮的一個部分,雖然簡單,但是實際上有非常詳細的禮儀規範,甚至連伸手出去的角度高低不同,分成了士揖,時揖,天揖等等不同的行禮方式。
但這個行禮方式畢竟是周禮,也就等於是華夏的禮節,跟於扶羅這樣的南匈奴,沒有什麼淵源關係吧?
於扶羅哈哈一笑,說道:“這個啊……撫胸之禮敬於人,拱手之禮敬天地,自然是以拱手之禮為上……這是左仙人所言,本王也覺得言之有理……”
按照左慈的說辭,撫胸隻是強調自身的謙卑,並沒有體現出對於天地的敬意,而拱手之禮上覆者為天,居下者為地,既有對天地的敬意,也有體現上下尊卑的差距,是最佳的世俗禮節,沒有之一。
南匈奴人和東羌人,基本上都是屬於比較親漢的胡人部落,也相對來說更願意接受華夏的一些文化,因此於扶羅也沒有覺得將自己用了許久的撫胸禮改成拱手禮就是違背了祖宗製度,就是大不逆之罪的感覺,反倒有用了一個新鮮的玩意,又或是破解了一部分華夏漢人的秘密一樣,多少充滿了些新奇。
這或許也和胡人實用主義至上的觀念相關。
斐潛聽了,點頭笑道:“既是左仙人所言,自然就是有道理的……某行此禮多年,今日也是從單於處方得其意……可惜可惜,當日未能和左仙人多多請教,不過還好,將來還有機會……”
斐潛說著,忽然也有些感概,看看周邊的胡人夷人,無不是實用主義至上,感覺有用的,就直接拿過來用了,根本不會去理會這個東西到底是姓漢還是姓胡,反倒是漢人,扭扭捏捏的,動不動就講究祖製,講究性質,講究類彆,講究顏色……
先拿來用就是,大不了改一改麼,沒看見倭國和棒子,將漢字筆畫改了改,便可以稱之為自創的文字,將漢服改了改,就成為了自創的民族服飾了?
不過麼,現在時間還早,還有機會……
“單於,來,請坐罷……”斐潛邀請著於扶羅上了半山腰的平台,坐下之後,便舉起了茶碗相邀道,“戰事之時,軍中不便飲酒,待滅此烏合之眾後,再請單於暢飲……”
於扶羅哈哈笑著,舉起茶碗,左右看了看,嘖嘖稱讚道:“將軍總是能選的好地方,真是不錯。鮮卑,嘿,這群鮮卑狗竟然還敢來……”
在轟隆隆的戰鼓聲中,在此起彼伏的戰場廝殺聲當中,於夫羅大略掃視了一下戰場,便多少有了點數。
半山腰上的平台,可以居高臨下的觀察到整個山道的情況變化,又可以絲毫不受到戰場的威脅,同時又可以兼備指揮中心的職責,於扶羅也是在馬背上的統帥,所以自然一登上這個平台,就稱讚不已。
鮮卑人又一次的展開了進攻,但是於夫羅的注意力並沒有放在寨牆之上,甚至連對麵鮮卑的陣列也隻是大略掃了幾眼罷了,以為從這個角度往下去,立刻就可以知道寨牆之上的搖搖欲墜的情況,其實大多數都是裝出來的……
在寨牆後方,還有大批的漢人步卒列隊,隨時準備進行替換。
傷亡依舊還是有的,但是在於夫羅眼裡,這些傷亡更多的隻是像是斐潛在練兵,畢竟於夫羅多少也知道一些,在這裡的一半以上的步卒,是在上次與陰山鮮卑戰鬥之後才或是招募,或是整合而來的兵卒,自然需要重新訓練,重新在一起見過血臨過戰陣,才能聚合成為一個真正的隊伍……
“單於……請看,鮮卑隊列當中那個拿著五彩杖的老者……”斐潛看著於夫羅的目光似乎隻是在漢人這半邊打轉,似乎對於鮮卑不怎麼感興趣的模樣,便指著那個鮮卑隊列當中的那個亮點說道。
於扶羅原先還沒有將注意力放在鮮卑那邊,因為他看得出來,斐潛是占據了優勢,先不說在寨牆之後待命的那些步卒陣列,就算是在陰山營寨後方的馬越騎兵,估計都可以和這些鮮卑騎兵在正麵抗衡了……
更何況這些鮮卑人竟然還下馬攻城,雖然說陰山營寨寨牆的高度比不上一般的縣城,但是難道這些鮮卑狗們,竟然不知道漢人最擅長的就是防守城池麼?
鮮卑人有什麼好看的,不就是些蠢貨麼,而漢軍則是不同,新奇玩意總是很多。所以於扶羅的注意力原本都在斐潛的漢軍這邊,看著整齊規劃的營帳駐地,看著規劃完備各項功能軍用設施,尤其是架設在內圈營寨寨牆至上的那十幾台弩車,還有在寨南聚集起來的那一群馬隊,更是吸引了於扶羅大部分的注意力……
不過既然斐潛提及了,於扶羅也就轉頭過去,看了幾眼之下,不由得呆住了,頓時用手一指,聲音都提高了些許,“這……這是……這是大薩滿!大薩滿啊!鮮卑人的大薩滿!”
鮮卑人吞並了北匈奴的草場,也繼承了不少匈奴人的東西,薩滿便是其中的一個部分,因此於扶羅自然也是認得,一看之下,頓時湧上不少在腦海當中殘存的那些記憶……
薩滿隻有在大部落當中才會存在,可以說是身兼多職,出了本職工作跳大神之外,也同樣兼職著作戰參謀,同時還是預言者,醫師,教師等等,是一個多職業的混合體,受人尊敬。
不過,南匈奴人已經很久都沒有薩滿了。
自從南附漢朝之後,當最後一名薩滿老去,便沒有了新的薩滿誕生,薩滿這個職位,也就在南匈奴的曆史當中消失了。
然而於扶羅在今天,卻在這裡,見到了一位活生生的大薩滿!
鮮卑匈奴,用彩色的東西並不稀奇,但是大多數的人都是用在旗幟之上,普通的人是不能用彩色服飾的,最多隻能用單一的色彩,所以於扶羅沒有注意之下,遠遠的粗略一看,以為就是個彩幡而已,唯獨薩滿采用五彩為飾作為衣裳,穿在身上,而隻有大薩滿才有資格拿著五彩羽毛裝飾的權杖!
這種規矩,於扶羅不認為鮮卑人會更改,因此在這裡出現的哪一個拿著五彩權杖的,必然就是鮮卑的大薩滿!
“哦?大薩滿?”斐潛問道,“職位比穀蠡王高還是低?”
於扶羅搖了搖頭,說道:“穀蠡王怎能相比……畢竟穀蠡王可以有多位,但是大薩滿……一般情況下,便隻有一位……不過大薩滿不統兵,所以大概和左右賢王的職位差不多吧……我們以前是這樣,鮮卑人麼……”
斐潛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說道:“看起來鮮卑人並不怎麼重視這個大薩滿啊……看看,也就這一點兵力……”
於扶羅苦笑了一下,沒有說什麼。
這一點?
這一點也就近萬人了吧?
這些是前出的戰兵,後麵如果有跟著婦孺什麼的,至少是這個人數的三四倍,也就是等於這個大薩滿直接或是間接統治的鮮卑人有四五萬人了!
還算是“這一點”麼?
要知道於扶羅自己麾下,好不容易這兩年修整生養,也就是積攢到了七八千人而已,已經算是大部落了,當然,要是和斐潛在平陽的人口比較起來的話,說“這一點”也確實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這個大薩滿……”於扶羅略顯得不安的扭動了兩下,說道,“……據說是有些通天的威能的……卻不知……”
於扶羅的眼珠子轉了轉,張了張嘴,顯然是想要說什麼,然而並沒有繼續說下去。
斐潛哈哈大笑道:“哈哈,單於,你們的薩滿有沒有通天的威能,我並不清楚,但是我卻知道,麵前的這一個,並沒有什麼威能……”
“怎麼可能?!”於扶羅幾乎跳了起來,然後才歎息了一聲,說道,“當年我父親在世的時候,曾經說過,之前我們的薩滿也曾經和鮮卑的薩滿有過一場神力比拚,隻不過我們的薩滿輸了……後來我們薩滿不久之後便染病而死,也沒來得及將本領傳下來,所以我們現在也就沒有薩滿了……”
連有神通的薩滿都不能奈何漢人?
那麼這樣說來,難免令人有些傷心,也有些失望啊……
斐潛點點頭,說道:“真是這樣的?那麼……或許可以這樣說,就是這個薩滿是有些威能的,但是在這裡……嗬嗬,他用不上,或是說沒有效……”
“沒有……沒有效?”於扶羅明顯有些糊塗,也有些不可思議。神通就是神通,威能就是威能,怎麼能還能分出這裡能用的,還有不能用的,有效的,還有沒有效用的出來?
斐潛仰天笑了兩聲,並沒有解釋,而是說道:“子龍!該去準備準備了……”既然確定了確實是鮮卑人的重要角色,那麼出動騎兵進行絞殺就非常有必要了。
趙雲往前一步,抱拳領命,鐵手套相互敲擊,錚然有聲,然後便在鐵甲鱗片聲響當中下了山腰的平台。
此時此刻,趙雲已經完全沒有了剛剛到了並北之時,帶著幾百騎兵,小心翼翼的跟著馬越後麵學習基礎統兵的技能的模樣,現如今的他,不管從那個角度來看,都已經算是一個相當出眾的前鋒將領了。
趙雲立在戰馬身側,抬頭望著山腰的平台,看見斐潛衝著他點點頭示意他可以開始準備的時候,便站了起來,將長槍取在手中,沉聲喝道:“各隊率!最後一次,檢查馬鞍!長槍!戰刀!投矛!無誤者立於馬側準備!”
“倉啷啷”一陣聲響當中,一群身穿全身重甲的具裝騎兵將戰刀抽出半截,然後重新歸鞘,隨後又將投矛的位置調整了一下,擺放在自己最為順手的區域內,然後便站在戰馬和兩名輕騎兵侍從之前,隨時準備爬上了馬背,靜靜的等候著攻擊的那一刻的到來。
一名重甲的具裝騎兵,配備兩名輕騎兵協助。
戰前,輕騎兵協助重騎兵著甲,上馬;戰時輕騎兵負責掩護和擴大突破口;當然,如果具裝騎兵出現了折損,這些輕騎兵就會成為新的具裝騎兵的最快最好的補充來源。
這是斐潛對於具裝騎兵這一支部隊的人員配比。
現在的具裝騎兵,和之前西涼帶來的那一批飛熊軍相比,隻能算是簡化版本,因為采用並北戰馬的原因,所以並不能承受太高的重量,因此也減少了一些戰馬的重裝鐵甲,換成了布甲和皮甲,騎兵身上的鎧甲則是用了勾連和支架作為鎧甲結構,減輕了雙肩的負擔,加強了腰部的重心,增強了穩定性,雖然沒有像飛熊軍那麼強悍到了變態一般的防禦能力,但依舊是不容小視。
純粹的重裝騎兵飛熊軍雖然彪悍無比,放到戰場之上就是雷霆萬鈞的勝負手,但是要求太高,尤其是西涼馬就有些供給不上,並且使用的環境要求也太高,並不是適合在全地形作戰,而簡化版的具裝騎兵,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滿足大多數地形的作戰需求。
並北戰馬脖頸粗壯,四蹄粗大,雖然身形較矮,但是胸寬皮厚,能抵禦嚴寒,也夠吃苦耐勞,最重要的是繁殖力很強,因此挑選一些強健的馬匹出來逐漸簡化版的飛熊軍正是恰當不過。
“嘖嘖,將軍,看看這騎兵……”於扶羅看著趙雲帶著具裝騎兵列隊,羨慕得眼睛裡心裡仿佛都伸出了無數的小鉤子,實在是撓的有些忍不住,就連那個大薩滿的事情也暫且忘到了一邊,轉頭對斐潛說道,“將軍!這套甲胄確實好!能不能給本王幾套?”
斐潛注意力全數放在陣前,聞言下意識的挑了挑眉毛,隨口說道:“哦,單於有這個需要麼?好啊,不過這個甲胄,你看這個防禦那麼好,就要知道我們是花了不少功夫的打造的,所以啊……不便宜啊……當然當然,單於是我們的好朋友,我一定會給單於一個最優惠的折扣的……”
於夫羅的嘴角抽了抽,尷尬的笑了兩聲,原本的想法是想要讓斐潛白送些……
然而這個斐潛,怎麼還是這樣的人啊,都當了這麼大的官職了,這個脾性怎麼還沒有一點點的改變,動不動就談錢,漢人的那些高官不都是羞於將錢掛在嘴上的麼,不是都願意往外送,不願意往裡拿的麼?
按照道理來說,斐潛也應該是算是漢人的高層人物了,怎麼還是斤斤計較,簡直太令人失望了……
“……等等,回頭再說這個……”斐潛關注著戰場的變化,呼的一聲站立了起來,沉聲喝道,“鮮卑力疲已退,調弓箭兵上寨牆,壓住陣腳!命趙子龍即刻領軍突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