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對於漢代的普通人來說,真真可算是一件大事。所謂“逢五一沐”,就是說讓政府的工作人員每隔五天,都可以有個帶薪的洗澡假,可以悠悠然的回家洗洗澡,彆弄得臭哄哄的和泥腿子一樣。
而判斷一個人是否是貴人,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看其乾淨不乾淨,不像是西方蠻夷,死命不洗澡,然後為了掩蓋自身上的惡臭,才搞出了各式各樣的香水,結果這樣原本是為了掩蓋自身的狐臭汗臭腳丫臭的香水,卻在後世變成了什麼人間聖水一般受人追捧。
洗澡要有木桶,要燒水,很費事情。絕大多數的農夫一天勞作下來,累個半死,哪有什麼心情再燒一大桶的水來洗澡?能夠霸占溫泉為家用的,畢竟是少數。
尤其是像北方,若是夏季也還好,到了氣溫驟降的時候,原本肚子之內存貨就不多,身上脂肪也沒有多少,下水冬泳,恐怕就不是洗澡,而是找死了。
因此當征西將軍斐潛下令讓所有人洗澡,而且要讓趙雲負責此事的時候,趙雲幾乎都傻了。
這個年代,雖然處處都可以看到大自然的優美風光,但是人的身上,也是充滿了大自然的氣息。蟎蟲那種小兒科的就不說了,虱子跳蚤更是常事,甚至有些人會因為寄生了某種不知名的蟲子,要麼鼓漲腹部,要麼手腳上多出了大個的無名膿包,最要命的是這些人都群居在一起,大家老大不笑老二,一起臟得充滿了春天的氣息,如果離得近仔細看的話,甚至都能看見些小蟲子在這些大頭兵頭上身上在爬動。
平常麼,管不來。
想要在漢代維護一個人的衛生,需要耗費的精力太多了,而且對於大頭兵來說,又是在泥地草地林地裡麵摸爬滾打,又是需要和大牲口們處在一起,就算是人乾淨了,也很容易在牲口處又沾染上了一身,所以基本上來說,除了每月的兩次固定清理時間之外,大多數的時間權當是視而不見了。
不過現在,卻必須要管。
病菌的傳播,除了後世那些變態到就連呼吸的空氣都能傳播的病菌之外,大多數在漢代的病菌,甚至是瘟疫這樣的惡性傳染病,都是通過蠅蟲、虱子、跳蚤、老鼠等活物,攜帶擴散,最終導致大麵積的爆發。
因此在燒了壕溝之內的屍首之後,再做好個人的衛生清理工作,然後每個人再灌上張雲配置的治瘟的藥湯……
趙雲全副武裝,一身鱗甲在陽光之下閃閃發亮,站在高台之上,威風凜凜。可是如果仔細看的話,就能看見趙雲的眼角在細微的抽動著。
這一生當中,恐怕趙雲是第一次統管如此大規模的兵卒,卻沒有想到是在集體洗澡……
因為在下方全是光著屁股的兵卒在列隊,年輕的兵卒還害羞的用手捂著胯間,而年老一些的則是滿不在乎的晃蕩著,順便還在些年輕的兵卒屁股上瞄了幾眼……
脫下來的甲袍,全數集中,洗刷之後,再蒸一次,然後曬乾,基本上將附著在衣袍之上的虱子跳蚤全數滅絕殆儘。
而兵卒則是要先要鑽過一個灌滿了水,並撒了許多硫磺粉的木質大水池。說到鑽,是因為中間有一節是有頂的,兵卒需要閉氣潛入水中,才能過去,然後排著隊跳入體第二個小一些的水池,由水池邊上的人拿著長鬃毛的刷子,上下左右一陣亂捅亂刷,至於刷到什麼部位,基本上就是看個人的機緣了……
最後進入持續加熱的大鐵桶之內,整個人煮上十幾息,就可以出鍋了……
嗯,完畢了……
不僅如此,趙雲還需要管理這些人後續清潔工作,主要就是大小便。原本的淺池全數填平,新挖深坑,每天還需要撒入石灰消毒。但凡是在兵營之內隨意溺便者,就是三十記的鞭子伺候著長記性。
起初這些兵卒很不習慣,然後那些挨了鞭子的,便偷偷的給趙雲起了個“屎尿校尉”的渾號,和“洗澡校尉”一起,成為了趙雲的新的代名詞……
相比較趙雲的悲慘,張雲就好了許多。
不僅專門有個帳篷遮陽,還有幾個學徒前前後後的代勞和伺候著,小日子明顯比起趙雲來舒適了許多。
此時的張雲,正坐在帳篷之內,提著筆,將這幾日的事情,包括征西將軍斐潛的一些讓趙雲做的事項,都一一的記載在竹簡之上,然後又仔細的看了兩三遍,覺得確實是都記下了,並沒有什麼遺漏之後,才小心翼翼的吹乾了墨汁,然後將竹簡收在了一個葛布袋中……
這個可是要作為傳家之寶傳下去的東西,怎能不細致謹慎?
張雲略有些得意的隔著布袋輕輕撫著竹簡,想著就算是後人也可以憑借著這一手治瘟防瘟的手段,受人尊敬備受禮遇的時候,就不由得嘿嘿的笑了出來。
醫者是要醫德沒有錯,但是醫者同樣也是人啊,吃喝拉撒,麵對這些病痛之時也一樣會煩,能為自己的後人留下些經驗和傳承,就是這個時代醫者最重要的一項工作了。
雖然現在張雲自己的後人,八字還沒有一撇,不過呢,話說平陽裡巷那邊,似乎有個模樣還算是俊俏的,這一次回去,要不要找人做個媒啊……
話說征西將軍這裡還真算是不錯,之前還有些擔心自己作為醫者,要麼捧上天去摔死,要麼無人理會被氣死,但是在並北平陽之地,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征西將軍的吩咐還是受其影響,相對來說張雲是處在一個比較寬鬆的位置上。
既不會動不動就有權貴跑過來,要求治療各種疑難雜症,然後若是出了差池就要拿命賠,也不會有什麼太平道徒,拿著符水宣稱醫者無能,還是符水更有神力……
想當年在豫州,唉,自己的老師華佗,不就是生生的被這群裝神弄鬼的太平道徒給氣得大病一場麼?
嗯,師傅現在不知道到何方了……
“征西將軍到!”
猛然間,帳外有衛兵高聲唱喝道。
張雲渾身一抖,頓時從個人回想當中清醒了過來,連忙將竹簡放到一旁,站了起來,幾步跑出了帳篷之外,迎接斐潛。
斐潛沒有進帳篷,而是在外站著,趙雲陪著站在身後。
斐潛望著遠處正在輪著進行清洗的兵卒,說道:“子龍,按現在的進度,全數清洗完畢,還要多長時間?”
趙雲站在一旁,拱手說道:“稟君侯,至少還需兩日……”
斐潛點點頭說道:“善。趁著鮮卑遲緩未動,抓緊進行。另外,清洗過後的兵卒切勿與混居,否則就白費工夫了……嗯,逸陽,驅蟲之藥進行得如何了?”
“啟稟君侯,”張雲連忙說道,“外驅之物,用石黃加以石鍛撒於帳篷之內,或是屋角簷下便可……至於內驅之物,這個,嗯……”
張雲遲疑了片刻,還是將懷中一物取了出來,遞送了上來,說道:“若是欲尋內驅之藥,莫過於此物了……”
斐潛接過一看,是一枚乾果,看起來有些相似橄欖的模樣。
橄欖也驅蟲?
橄欖不是治療咽喉炎腸炎的麼?
斐潛仔細看了看,又拿到了鼻端聞了聞,嗯,味道不像是橄欖……像什麼呢?哦,這個是……
“此物……檳榔?”斐潛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正是檳楠。”榔楠二字音相近,不由得讓張雲有些驚訝,沒想到斐潛竟然認識這個,連忙說道,“此物又名檳玉,仁頻,多生於南疆,可除瘴厲,可驅腹蟲,然……唉,可惜此物難尋矣……”
“昔日武帝於長安之內,植於扶荔園內,可惜……”張雲搖頭說道,“……而後便是罕見了……此物乃師傅傳於某,也僅此一粒……某多走於河東山林之間,也不曾得遇半株……”
“檳榔驅蟲?”斐潛也沒有注意到讀音的區彆,而是有些不可思議。不過想來恐怕真的有這個療效,要不然後世在台灣廣東廣西一帶,也不會有那麼多的當地人有吃檳榔的習慣。畢竟在台灣廣東廣西,都是屬於蚊蟲極多的區域。
福利院,嗯,錯了,扶荔園啊,確實是漢武帝暴殄天物。
據說當時漢武帝不知道是真的為了培育動植物,還是純粹為了炫耀武功,在長安專門開辟了這樣一個園地,用來種植各地的不同樹種,據說龍眼、荔枝、橄欖、檳榔等等都有,每一種都不下百餘株,隻可惜這些東西都是皇帝的禦用之物,並沒有廣泛的流傳開來。
既然收集了,就要讓人研究研究,而漢武帝隻是用來給自己一個人看,滿足個人的膨脹的欲望,就顯得太過於無聊了一些,若是早些擴散出去,按照華佗的尿性,豈不是早就研究出應該怎樣入藥,如何使用了?
“……君侯,或以石黃石鍛調湯,配以朱草角枝,亦可用於腹內驅蟲……”張雲略有些遲疑的說道。反正石黃石鍛撒在屋內,基本上蟲子都繞著走,所以張雲自然也就認為將石黃和石鍛配入湯藥,應該也能起到驅蟲的效果。
“啊?”斐潛一瞪眼,喝石黃石鍛熬的湯藥,這不是找死麼?
石黃就是雄黃,石鍛就是石灰,不管是那個,都有些腐蝕性,所以蚊蟲什麼的不敢落於其上,但是雄黃這個玩意,加熱之後就會變成砒霜,張雲還說要用其熬製湯劑……
“石黃就算了,畢竟有毒,石鍛麼,”斐潛琢磨了一會兒之後說道,畢竟後世記得好像也有用石膏入藥的,“倒是可以試一試……嗯,子初,等下記得去說一聲,派兩個鮮卑勞役過來,給逸陽試藥……”
………………………………
在陰山營寨北麵的鮮卑人營地之內,大薩滿呼也韓的內心是焦灼的,但在麵上並沒有表現出來。
“如何?”
大薩滿緊緊盯著前去營寨刺探的鮮卑斥候,手中握著那根鑲滿了彩色石頭和羽毛的權杖,就像是握著長生天給予的力量一般,握得是如此的用力,乾涸枯瘦的手背手臂上青筋暴起,如同紫黑色的蚯蚓在不停的蠕動著。
“啟稟大薩滿,營寨寨牆之上,確實是少了些人……”鮮卑斥候說道。
呼也韓盯著斥候,眼珠子如同鬼火一般在跳動著,緩緩的說道:“你可看仔細了,可曾清點過了?”
鮮卑斥候說道:“是的,尊敬的大薩滿,我數了三遍,漢人在寨牆之上,確實是人手少了……”
呼也韓閉上了眼,放鬆的往後靠了靠,然後閉上了眼,長長的呼出去一口氣,說道:“去叫大統領來……”
紮魯達很快就來了。
“……漢人……長生天的詛咒……生效了……”呼也韓低沉著嗓音說道。
紮魯達一愣,然後就是大喜,在空中揮了一下手臂,興奮的說道:“真的?”
呼也韓微微掀起眼皮,看了紮魯達一眼,說道:“長生天無所不在,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呃……”紮魯達意識到自己可能問了一個蠢話題,便改口說道,“這……些該死的漢人強盜,也該承受長生天的怒火了!”
“……明天,清晨,派人上去攻打寨牆……”呼也韓緩緩的說道。
“這麼快?”紮魯達下意識的就說道。
“怎麼?勇敢的大統領,難道你害怕了麼?”呼也韓問道,“或者是不願意聽從長生天的意誌了?”
紮魯達哈哈笑了兩聲,然後砰砰的敲著胸膛,說道:“我怎麼可能會怕!我等下就安排下去,明天攻寨!”
呼也韓點點頭,表示滿意。
“對了……”紮魯達抓了抓自己的因為年齡大,開始脫發而顯得有些禿頂的光頭,說道,“大薩滿……關於之前你說的長生天創造了人世間萬事萬物……嗯,我有個問題,想問一下……”
“……說罷……”呼也韓將彩色的權杖抖了抖,緩緩的說道,“長生天不會拒絕一個有探索之心的信徒的……”
“這個……我記得前年在五月,祭祀長生天的時候,大薩滿也說過關於長生天的威能……”紮魯達說道,“嗯……世間萬物都由長生天所創,他先創造了水和水中滋養的各類生物,又在空中創造了各種飛鳥……然後長生天在草地上創造出了各種野獸……當一切都具備的時候,長生天創造了我們,創造出了草原上最為偉大的民族……大薩滿你當時是這樣說的,沒錯吧?”
“……嗯,”呼也韓不可至否的應了一聲,然後說道,“這有什麼問題麼?”
“……可是,可是……”紮魯達皺著眉頭說道,“可是你昨日在祭祀之後召集眾人,也講了長生天的威能……說是長生天用天上的白雲和地上的黑土,捏出了我們的樣子,然後在鼻孔裡灌注了長生天的靈氣,於是我們的先輩就活過來了……然後長生天覺得我們先輩孤獨的在這個世間不好,所以又創造出了各種走獸和天空當中的飛鳥,然後帶到了我們先輩麵前,告訴我們的先輩那些是好的,那些是壞的,那些能吃,那些不能吃……是這樣的麼?”
“……嗯,”呼也韓回想了一下,說道,“這有又什麼問題麼?”
“我就是想不明白……”紮魯達又抓了抓有些禿頂的腦袋,說道,“……長生天到底是先創造了我們的先輩,還是先創造了水裡和天空裡的魚鳥?到底哪一個是在前麵的?還有,既然長生天創造了我們,我們是長生天的寵兒,那麼漢人又是誰創造出來的?難道無所不能的長生天不知道這個事情麼?”
呼也韓忽然瞪起了眼睛,沉聲喝道:“你膽敢質疑長生天?!”
“不不,”紮魯達忽然收起了一臉原本憨憨傻傻的笑,盯著呼也韓說道,“我不是質疑長生天,我也不敢質疑長生天……我隻是提醒你,我的大薩滿……好好做你的大薩滿,其餘的事情,長生天並沒有要讓你來做,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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