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隊騎兵,在關中廣袤的平原長馳騁著,隊列當中,除了那一杆表示所屬的三色旗幟之外,另外還飄蕩著一杆“蕩寇校尉張”字的將領旗幟,正是張濟。
在雕陰修整了一天,張濟和張繡便在關下分頭行進了。
張繡雖然知道此行凶險,但是還是帶著五百人先行出發,拿著斐潛給的圖冊,去走那一條趙雲曾經走過的山道。
先不說其他,首先張繡要在山路之間找到那一條山道,其次在山道之上,如果對方有所防備,那麼隻需要兩三百的兵力,就可以打一個像模像樣的伏擊戰,一旦被伏擊,也就等於是徹底失敗,甚至還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所以張繡表現得很淡定,但是張濟依舊很是擔憂,不過張濟還是忍著,什麼話都沒說。張繡是張濟的族子,嚴格來說並不是直係的親屬,然而這麼長時間下來,張濟也就將張繡當成是自己的孩子一般,眼見自家的孩子單飛了,老一輩的心中多少也有些難言的滋味。
帶著騎兵在平地上馳騁,看著大地飛快的向後退去。這是張濟最喜歡的狀態,但是他並不明白為何斐潛交代了一個奇怪的任務,隻不過再奇怪的任務,也是需要去完成的……
雕陰城頭之上,斐潛遠遠望著關中,心中也是不斷的在琢磨。頭頂上旗幟飄揚,在寒風當中嗶啵作響。
天氣越發的嚴寒起來,今年的冬天比起去年來的更早,也更為寒冷。
淩冽的北風仿佛甚至可以吹透鐵甲滲進身體當中一般,就算是加了一層的細絨毛衣,也抵擋不住寒風的侵襲。
要是有棉花就好了……
雞毛鴨毛的脫硝工藝還不過關,穿雞鴨絨毛不是不可以,但是必須時常翻曬,也很容易生蟲,像斐潛這樣需要長期在外,不方便洗換的,還是比較成熟一些的羊毛製品比較合適。
什麼東西都是有價值的,關中也不例外。
這一片土地,最大的價值,便是從前秦就開始的修建的一整片水渠灌溉係統,經曆了幾百年,依舊還是非常的好用,提供給關中土地源源不斷的水源補充,讓整個的關中,擁有了大量的良田。
隻是可惜,現在還不是自己出麵完全占據關中時機……
不過麼,單單借著這個機會,取一個左馮翊,將關中和弘農隔離開來,還是必須要進行的,否則等待楊彪和趙溫聯起手來,恢複修養生息幾年之後,必然成為斐潛的極大威脅。
至於京兆尹和右扶風,最佳的狀態就是讓種邵和趙溫一人占據一個,然後這兩個人相互爭鬥,給斐潛穩固消化陰山,爭取時間。
所以徐庶得知斐潛有這樣的決定之後,便沒有等斐潛的到來,而是率先帶著三千多人直接奇襲潼關……
三千到五千,差不多就是一個不錯的將領,可以直接指揮的最大兵力了。再往上增加,就必須分兵,並且還需要副將協助統領和指揮。
很多人對於上萬人沒有什麼概念,隻是存在於腦海當中,就像是耕田的農夫農婦們討論皇帝會怎麼生活一樣,隻是依據自己經驗去臆測。
實際上,古代戰爭當中,各種各樣的條條框框繁瑣得要死……
為何在古代戰爭當中,尤其是三國,總是會出現被斷了糧道的情形,其實最簡單的道理就是能通過輜重車補給的線路就那麼幾條,不是這一條便是那一條,反正輜重車就是四個輪子,怎麼也不可能多兩個翅膀直接上天。
而且大軍為了儲備糧草,一般都會在前沿陣地的側後方,修建一個專門轉運的基地,明明知道這樣是一個極大的弱點,卻依舊不得不繼續這樣做,最根本的原因就是糧草這個東西如果不一次運大量過來,不在前沿修建這樣的轉運營寨,那麼大軍在下一批糧草到來之前就有可能會餓肚子……
千人級彆的部隊好說,一旦超過萬人,作戰之時,單單糧草一個月就要消耗一萬八千石,這個還是步卒,若是像斐潛這樣的騎兵,則是還需加上草料和豆料,那麼一萬騎兵,一個月就意味著要消耗至少六萬石的糧草數目!
斐潛也想直接刷一個十萬二十萬的兵力,然後從北到南,不用考慮糧草補給,不用考慮器械損耗,直接一路推過去完事……
但是明顯是不可能的。
戰場之上,便是如此,所謂大軍壓境,其實也就是一個個小戰鬥組成了整個龐大的結構體係,動輒十萬二十萬的所謂大場麵,其實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個笑話。
巨鹿之戰,項羽幾萬人滅掉章邯王離四十萬大軍。
赤壁之戰,曹軍前方營寨起火,後麵二三十多萬軍隊就自行崩潰。
劉備的夷陵,也是。
北魏爾朱榮幾萬滅葛榮幾十萬大軍,也是靠偷襲。
土木堡之變,明軍二十多萬人被幾萬瓦剌騎兵輪著上……
兵多,有時候並不是一件好事。
斐潛現在兵力也並不多,但是隻要這些兵出現在戰場上最為關鍵的位置,和關中主要是由長安禁軍和臨時征募的普通步卒相比,就像是一把鋼刀和一個巴掌的區彆,雖然可能都會疼,巴掌打了最多紅一片,但是鋼刀卻會要人命!
斐潛默默的站在城牆之上,眺望著遠方,就像是看著關中的土地,琢磨著自己這一把鋼刀究竟要紮在何處。
現在就等著前方的消息了。
就像是兩個人搏鬥,隻有對手動起來的時候,才有更多的破綻露出來,也才知道那些是真的,那些是之前假裝出來的……
………………………………
粟邑縣城。
也是站在城牆上巡查城防的趙溫,皺著眉頭,有些發愁。
粟邑的滾石檑木的存量,幾乎是等於沒有,雖然趙溫已經派出大量的兵卒,並且調動了城內的百姓一同去周邊砍伐和挖掘,但是沒有多少趁手工具情況下,這些物資的積累依舊非常緩慢。
但是不管怎麼說,畢竟還是取得了粟邑,這讓趙溫心中多少輕鬆了一些。
至少自己駐紮在粟邑這個點上,征西將軍就不太好進軍長安。大軍開進,重要就是補給線的安全,粟邑便是卡在雕陰至長安的官道補給線上……
對於關中而言,趙溫更擔心的是征西將軍斐潛的乾預。
種邵那個一個年老體衰的家夥,趙溫還不放在眼裡。要不是趙溫先要和幾個關中士族取得默契,早就找個機會動手了。
這一次的發兵的錢糧,自然也是這幾個士族提供出來的,要不然在長安附近的耕地收的拿三瓜兩棗的,好感些什麼?
有了支持,自然也要有所回報,趙溫答應這些士族,將來等他掌控關中之後,會售賣一些土地給這些士族,當然,這個價格麼,自然就是半賣半送的性質了……
反正這些也是那些逃離了關中之人的土地,也算是無主之地了,讓給這些士族,趙溫也不用自己掏腰包,何樂而不為呢?
前提是,斐潛不插手。
趙溫還記得當初西涼李郭二人霸占朝綱的時候,就是因為斐潛的騎兵,突然出現在關中,瞬間就改變了整個的局麵……
對於斐潛手下的騎兵,趙溫真是羨慕嫉妒恨,什麼感覺都有。
西涼兵一走,關中的腿就短了一截。
沒辦法。
騎兵太難養了。
就算是趙溫有心,但是戰馬來源就是一個巨大的問題,周邊士族多少貢獻了一些,給趙溫湊起來倒也能湊個一千多,但是這些騎手麼……
也就湊合著用吧。
這兩天,趙溫將手頭上僅有的這些騎兵斥候都派出去老遠,為的就是今早探知斐潛的動向。
因此此時的趙溫心中,既是期盼,期盼著早些能夠得知斐潛軍隊的動向,同時又擔心如果斐潛的兵勢太大,自己能不能守得住,等到夏牟或是楊彪的支援……
正當趙溫思索著的時候,忽然幾騎從北麵急急奔來!
趙溫凝神一看,心中不由得猛地一跳,因為他看得在其中一人的左肩上,顫巍巍的插著一隻白翎箭,鮮血已經染紅了一片!
“……來了!來了!”撲到城下的幾名斥候滾下馬來,狼狽不堪的叫道,“百裡,在北麵百裡左右,我們碰見了征西的騎兵!一個照麵,小黑子就死了!小黑子就死了……”
“征西來了有多少人馬?”趙溫皺著眉頭,按壓著火氣,沉聲說道。尼瑪什麼小黑子,老子管你小黑子死不死,給老子帶回來消息才是最重要的。
“……好多,好多!比我們多得多!”這個原本是塢堡內的騎術好手,現在剛剛轉職為騎兵斥候的家夥語無倫次的叫道。
趙溫陰沉著臉,要不是擔心損傷士氣,甚至連讓人將這幾個沒用的家夥拖下去砍了的心都有了。
幸好不久之後,後續而來的,原本長安禁軍的其他騎兵斥候帶來了最新的消息,征西將軍的部隊出了雕陰,大約八百騎兵正往粟邑而來!
“可是征西將軍統領?”趙溫急急追問,“可有看見征西將軍旗號?”
“回稟使君,未見征西旗號,隻見一個‘蕩寇校尉張’的旗號……”斥候回答道。
聞言,趙溫莫名的鬆了一口氣:“來人,速速傳令,讓周邊的兵卒全數回城!拉吊橋,關城門!”
百裡的距離,對於騎兵來說,也就是一個時辰左右的事情,而且又是跟在趙溫斥候身後來的,因此沒有過多久,趙溫就看見北方掀起高高的塵土,如同一根巨大的煙柱一般,滾滾而來。
“全體戒備!弓箭手列隊!”趙溫高聲喊道,然後左右看了看,不由得又喊道,“箭矢呢?怎麼就搬上來就這一點?城中庫房當中不是還有萬餘隻麼?快快搬來!”
萬隻箭矢,聽起來挺多,但是實際上分到人頭上,一個人也就二三十隻的數量,撐不過一個時辰就能全數射光!
但是也就隻能是講究用了,畢竟箭矢雖然是守城利器,但是這個玩意,不管是箭頭還是箭杆,製作起來都比較麻煩,有一些特殊的要求。因此除非領軍的將領,實在是粗糙到一定程度,或者說被逼到絕境,一般來說都不會隨意的砍根木頭或者是砍下竹子就隨意削削,當成箭杆來用。
弓箭手已經被訓練成為了射擊固定重量的箭矢,如果粗製濫造的箭矢,重心不是靠前一些的,射出去之後就會亂飄,要想射到人,真的是要靠運氣了……
殺傷力不足是一個方麵,另外一個方麵也會浪費掉許多攻擊的機會,畢竟人的體力都是有限的,每開一次弓都需要花費體力,如果不能給予殺傷,也就是等於白白消耗,毫無價值。
“回稟使君!城中箭矢儘數於此!”一名軍侯稟報道,“倉稟當中,隻有上麵幾層是新製的箭矢,其餘的都是早些年頭的陳朽之物,不堪用了……”箭矢如果不使用,也會逐漸的腐爛,就算是刷上漆,也撐不過幾年,畢竟箭頭也是鐵製的,會生鏽,箭杆什麼的都有縫隙,潮濕和蟲子,對於箭矢存放來說,都是致命的。
“……知道了,先戒備吧……”趙溫氣結,卻也無奈,眼見北麵而來的騎兵越來越近,也顧不得再說其他了,便隻能是先顧及眼前再說。
在這個時代,騎兵就是向來就是戰場之上的王者,當騎兵集結在一起,滾滾而來的時候,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種極大的震撼和威懾。
馬蹄踩踏著大地,數百騎兵在那杆三色旗和“蕩寇校尉張”的旗幟之下,散開了一個扇麵,徐徐而來。離得近了,都可以看見這些騎兵長槍上的紅櫻飄飄,鐵甲粼粼,人馬噴吐著白氣,如同一個巨大的怪物一般張牙舞爪的帶來死亡的氣息。
粟邑城頭,趙溫手下的兵卒,當見到這一幕的時候,都不由得有些騷亂起來,得了軍侯曲長的前後奔走,才漸漸的安靜下來。
“……這征西將軍的騎兵啊……”趙溫緊緊的盯著,輕聲喃喃的念叨著,不知道是真的這麼想著,還是說在安慰自己,“……果然真是不凡……不過,要攻城麼……嗬嗬……難倒你們還能飛上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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