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八五章 夜正涼(1 / 1)

詭三國 馬月猴年 2141 字 1個月前

曆史階段不是由某個點,或者某條線所能激發,或是誘導出來的。

而是無數條線,無數個點按照自己的意誌運動,交織,形成的一幅巨畫,而這一幅巨大的畫卷,是以這些無數的個人意誌的累加而成,請注意,是矢量的和,而不是標量和。這些人的相互之間的意誌可能是相同的,也有可能是完全相反的,因此疊加在一起之後,所構成的結果,也並非會符合所有人希望。

三國之所以是三國,這並不是由一個接著一個的曆史事件簡單的相加,而是交織在一起相互影響而成。三國之所以成為三國,有它的原因,但是也沒有所謂真正的那個原因。

作為後世對於曆史的研究和觀察,自然是可以選著站在任何一個想要觀察的節點,然後依舊上下時間的線索,對其中的變化進行總結或是延伸……

但是這種總結或是延伸,不代表可以對曆史進行策劃和預判。

在後世上,稍微對於曆史了解一些的人,都會說三國群星閃爍,好看好看,精彩精彩,但是卻沒有看到,三國的大亂世打破了胡人和漢人之間的力量對比。五胡亂華的大亂世是漢代末年矛盾不斷積累的結果,是人口大幅度增長後的一個轉折點,雖然和晉朝的幾個傻馬有些聯係,但是這幾個敗家爺們並不是最直接的因素。

斐潛裹了裹身上的衣服,雖然已經算是入夏了,但是現在的氣溫卻算不得多高,比起之前兩三年的溫度來說,依舊要低了不少,尤其是夜晚,涼風一起,更是顯得有些寒意……

秦漢兩代,其實氣溫都很高的,據斐潛的了解,在黃河流域這一塊的溫度,應該和後世的長江以南的溫度差不多,也就是說,其實在秦漢的時候,華夏的這一塊土地上,熱帶和亞熱帶的占比其實是比較高的。

甚至到了三國晚期,華夏大地之上,依舊還有亞洲象的身影,所以曹衝也才有大象可以稱……

但是現在,氣溫的下降已經是一個很明顯的現象了。

斐潛仰頭,衝著夜空哈出一口氣,還好,並沒有多少白煙。

不過,時間也不多了。

氣溫逐漸下降,會導致北方的草場不再適宜放牧,胡人必定會被迫向南遷徙,羌人,南匈奴,或者是鮮卑,這種情形是斐潛一個人無法以人力進行扭轉的……

就像是跑毒。

不想被毒死就要跑到安全區。

當然,眼前的華夏土地,便是最為適宜的一個大亂世的舞台而已。舞台是脆弱而凶險的,整個的構成已經在改變。

風吹雨打,氣溫隨著時間在一步,一步,一步的降低。

斐潛仰頭望向天空,天空中無數的星辰,美麗且夢幻,就像是現在在這一塊華夏大地之上的所有武將謀臣,閃爍著屬於他們的光華。

孔子有雲,禮失而求諸野。老劉家,中央集權喪失了“禮”,也就是規則,那麼自然周邊的“野”就出現了。

然而現在,位於中央的華夏之地上的人,在關中,在冀州,在豫州,在揚州荊州等等的區域的華夏人,這些驚才豔豔的人傑們,知不知道要麵對的是什麼?

答案是,他們不知道。

老劉家似乎已經腐敗,曾經站在華夏頂端高呼犯強漢者,雖遠必誅的人,已經化為飛灰,但是新的道路要誰帶領,他們也不知道。

腳下的路似乎走到了儘頭,曾經統禦過東亞世界的大漢王朝,現在似乎成為了阻礙他們前進的絆腳石,他們憤恨的,將這個石頭,砍碎,埋葬,但他們又奢望著再創輝煌,他們明知道舊的製度已經死去,但又試圖在各個場合繼續模仿,繼續延續。

他們可以借鑒的,除了大漢,便是西周。

所以最終曹師兄才最終一再暗示,一再確認,我是誰,我是周文王麼,嗯,我應該是周文王,我必須是周文王……

斐潛搖頭,無奈的笑了笑。

細碎的腳步聲輕輕響起,黃月英捧著一件大氅走了過來,先是微微曲膝行了個半禮,便繞到斐潛身後,將大氅披在斐潛山上,然後又轉到前麵,替斐潛係好,才仰著頭,說道:“郎君,有心事?”

斐潛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嗯,是有一些……”

黃月英仰著頭,大眼睛裡麵反射著天上繁星的華光,流露出幾分的好奇。

“這個……”斐潛想了想,然後說道,“月英,你可知道鹽鐵專賣?”

黃月英點點頭,說道:“知道,父親大人有說過。”

“哦,”斐潛問道,“那麼,是怎麼說的?”

黃月英微微偏了偏頭,模仿著黃承彥的語氣語調說道:“嗯,此事,乃與民爭利也,非善政,故不得行之……”

斐潛嗬嗬一笑,然後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怎麼?不對麼?”黃月英問道。

“嗬嗬,”斐潛並沒有直接給與一個答案,而是似乎說到了另外一個無關的話題,“……那你知道為何農耕田租等歸入大司農,山川池澤則是歸入少府?”

大司農,就是全國性的政府行政費用,而少府,則是主要供給皇室的開銷和使用。

黃月英眨了眨大眼睛,說道:“這不是一向如此麼?具體為何,我也不知道……”

斐潛嗬嗬笑了笑,往前走了幾步,隨意的就在廳堂前沿坐了下來。

黃月英見狀,也沒有一本正經的說這個行為不像個侯爺,而是連忙讓人去拿了墊子來。

斐潛也沒有拒絕,便接了過來,自己墊了,又取了另外一個放在身邊,示意黃月英一同坐下之後才說道:“……天下之田,儘皆王田,四封之內,莫非王土……這個你是知道的吧?”

黃月英點點頭。

“上古之時,田地封出去了,成為井田,但是非田之地,也就是山川池澤不是田地,不能耕作,因此還是王地,禁止闖入伐木,甚至還設立虞人之職,專門用於看管……不過呢,這些山川池澤呢,是要燒炭伐木,捕魚獵獸的,此類行為,被稱之為‘奸利’,虞人可以征討,但是終歸是防不勝防,討不勝討,最終便放開了山川池澤,隻在出入關隘之處,設立征吏,專職征收此等稅收……”

“……而後,秦漢沿襲慣例,田地屬於農戶所私有,山川等依舊是皇室公有,因此田賦等歸於大司農,而山川之出,歸於少府……”斐潛轉頭看了看黃月英,繼續說道,“……而鹽鐵之屬,皆出於山川也……所以,這個鹽鐵啊,你說是與民爭利,還是民與爭利?”

“啊?”黃月英有些暈,“……這樣說來……好像是……”

漢武帝搞鹽鐵,並非是為了自肥。

當時討伐匈奴,軍費浩大,不僅是大司農的錢都花完了,甚至還將漢武帝的父親,祖父的積蓄下來的也都花光了。那個時候的漢武帝可以將手伸向廣大的農戶,甚至提高田賦,但是最終還是沒有這樣做。

田賦依舊是三十取一。

漢武帝先是自己下令從少府內撥錢,補充軍費,然後下令地方上的有錢人,比如經營鹽鐵的商人自由樂捐……

當然,結果怎樣,大家都懂。

擁有大量財富的商人,平常嘴上都像是抹了油,光鮮亮麗的口號喊了再喊,可是真的要其拿出錢來支援漢朝對於匈奴的戰爭的時候,就一個個打了退堂鼓。

於是漢武帝一怒之下,覺得說自己將少府的錢都拿出來了,而這些鹽鐵商人不僅用著屬於自己少府的山地和資源,還不肯出錢,便下令收回一切全國的非耕地,采取官營製度,也就是鹽鐵專賣。

黃月英忽然問道:“……郎君的意思是準備要做鹽鐵專賣?”

斐潛嗬嗬笑笑,說道:“不完全是……嗬嗬,我準備做一個平陽專賣……”漢武帝搞鹽鐵,是因為他當時除了鹽鐵之外,並沒有太多的更好選項,嗯,其實也還有一個,就是酒專賣,不過酒這個畢竟不是必需品,而對於斐潛來說,當下還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商人天生便是追逐利潤的,所以一旦有足夠的利益,很難保證其不動搖,而且最重要的是現階段的政治體係之下,對於商人的管理遠遠沒有辦法像農戶那麼方便,一個是商人遊走四方,戶籍方麵就有很大的難度,另外一個是商人可以憑借著貿易,很快的聚集起大量的財富,而所謂錢多了就會燒心,所謂暴發戶便是如此。

為了保證自身地域的安全穩定的發展,斐潛無法像後世一樣給與商人同等的社會地位,隻能是采取養豬策略,誰肥了便殺,然後再抓住幾種重要的物資進行專營……

不過具體用什麼商品呢?

斐潛看了看黃月英,或許可以在黃月英那一屋子的寶貝裡麵,挑幾個有好玩的東西出來?

………………………………

月夜清涼。

小樓彆院玉鉤斜掛。

斷腸人,嗯,錯了,俏佳人,嗯,也錯了,應該是關西大漢在天涯……

賈詡的身形雖然沒有像徐庶那麼的彪悍,但是也並非虛弱文士模樣,隻不過臉型比較瘦長一些,所以平常的時候並不顯得十分的明顯,賈詡畢竟是生於西涼,長於西涼的人,吃牛羊肉也就多了,自然和漢地的一些文士多少是有一點差異的。

今日議政廳內斐潛的一番話,讓賈詡觸動極大。

嚴格來說,隻有在秦漢,才有真正統一的政府,而先秦之前,隻是一種封建上的統一,或者說是名義上的統一,那個時候,雖然都供奉周王朝,但是在諸侯地盤上還是諸侯說了算。

秦朝的時間太短,而到了漢代則是已經建立了一套更像個樣子的政府體係,郡縣製度延續了幾百年,到現在已經渡過了“化家為國”的階段,先秦之前的大多數的老貴族已經倒下了,新興的貴族站了起來,而在這個過程當中,一些傳統被打破,一些新的規則在建立……

這些東西在最初的時候,都是向上,向善的。

就像是賦稅。

賦稅之初,就僅僅是為了支持國家的財政,讓國家的官員有口飯吃,讓守衛國家的兵卒有衣甲可用。

不過往後便慢慢的變了味道……

賈詡在小小的院子內來來回回的踱步,雖然已經進入了深夜,但他卻一絲睡意也沒有,白天的一幕幕在眼前閃動,沒有想到斐潛這麼的年輕,卻能想到那麼多的關於整個漢代的理政之事。

賦稅之製牽扯極多,關聯甚廣。春秋戰國時期孟子曾言,什一而稅,便是王者之政了。由此可見,在春秋戰國時期,對於農夫的稅率遠遠不是什麼什一而稅,到了漢代,春秋戰國時期的井田製度已經廢棄,耕者有其田已經成為了絕大多數百姓的共識,田賦的確是老劉家的善政,而且老劉家也做到了從一而終,從劉邦開始一直到現在,就算是漢靈帝這個極度喜歡金錢的家夥,也隻是借用其他名目在斂財,從沒有動過田賦的什麼主意。

賈詡雖然有一些實際切身的感悟,也察覺到了斐潛對於雍並二州的胡人稅收製度會有多大的一個作用,或者說一個吸引力,但是對於春秋戰國時期至漢代的土地稅收經濟,卻並沒有一個非常係統的認知。

隻是隱隱約約覺得,斐潛提出來的稅收政策,對於整個天下而言,可能是一個非常巨大的變化……

但是具體會變化到什麼程度,對於將來會有怎樣的影響,賈詡從白天到現在,已經推演了好幾個時辰,然而依舊隻能窺見一斑,無法感知全貌。

賈詡自認為,這天下之事,莫不在其手掌當中,若有不解也就是低頭一觀便可以明白的,然而現在卻麵臨著這個問題,朦朦朧朧的猶如墜入濃霧當中,依稀可見些東西,然而卻不能全觀,這種超出自己所能掌控的感覺,讓賈詡覺得不怎麼舒服。

或許……

似乎應該寫封書信了,想必這麼有意思的事情,總該找個人分享一下才是,要不然會憋壞的。

賈詡默默的抬頭望向了西方,夜空當中的星光,如帶一般懸掛在黑絨色的天空當中。

美麗,且夢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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