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潛覺得自己就像一節狂奔的火車頭,已經在了路上,就怎樣也停不下來,甚至連究竟有沒有軌道都不知道。
或許斐潛應該為這個莫名其妙出來的謠言而生氣,但是他知道,為了一些已經無法改變的東西去生氣,沒有絲毫的價值。
有些東西,不會因為個人的是否生氣,是否憤怒而改變,關鍵是接下來該做一些什麼。斐敏畢竟還是官場的老油子,當下就抓住了斐潛的一絲異常。
斐潛歎了口氣,看了看左右。
斐敏會意,喝令所有下人避開後廳,敢偷聽者家法嚴懲,這才往斐潛這裡湊了湊,傾斜了身軀聽斐潛如何解釋。
“長安未安啊,叔父。”斐潛伸出一隻手,往兩頭點了點。在漢代,有兩個東西是作為士族無法繞過去的,一個就是皇室,一個就是家族。雖然說士族對於皇帝嚴格說起來並沒有太多的膜拜感,但是在大多數情況下,都需要皇室作為正統的一個任命;而家族就更不用說了,因此,該有的,或是該做到的,多少還是需要做一些的。
斐敏皺起眉頭,說道:“然……已卒……”
斐潛搖了搖頭,這個山西和山東的對立,難道是死了一個人就可以解決的?
董卓的取死之道,並非完全是所謂的什麼殘暴和恐怖統治,而是在政治集團利益至上的根本的不可調和的衝突。
殺袁隗,這件在名教觀念上的突破束縛的行為,就是在這個根本利益衝突之上,最後的,也是最重的,壓垮了山東士族等人的內心防線的砝碼。
至於皇帝,嗬嗬,漢代從開國至今,被廢立的還差一個劉辯麼?
在斐潛的想法當中,袁隗是可以再晚一些的再動手的,並不急於一時,至少等天下惡錢成災的時候,再經過一係列的朝野責難,廷辯,然後再下獄,詔判,最後處決。
也就是說,既然要扣屎盆子,就要扣嚴實了,怎麼能這樣輕率的就直接下令殺了?
就像是後世那些那些教育片裡麵都會說,要“代表著月亮來消滅你”,看看,從小就要灌輸不管做什麼事都要站在大義的立場上,就算是沒有,自己也需要創造出一個“月亮”的立場出來站一站。
或許,董卓後期一連串的昏招,多半是就像是呂布口中所說的,“腦子有病“的原因?或許董卓他自己也知道,害怕過一天,連要不要殺袁隗都給忘了……
斐敏看著斐潛半天不說話,便認為是有的話斐潛不方便講,於是自己就思索著,試探的講了一句:“莫非文武之彆?”
斐潛順水推舟說道:“啊,正是!叔父睿見……”其實斐敏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於是斐潛便接著這個話題往前引申。
頓了一頓,斐潛繼續說道:“叔父請想,董……所愛何人?”
“後宮……咳咳……”斐敏下意識的接口道,然後又馬上改口說道,“……自然是西涼將校爾……”
斐潛點點頭,說道:“……然涼寡學術也……”
斐敏一拍手道:“賢侄所言甚是!如此一來……必有爭執啊……”斐敏歎息了一聲,認可了斐潛的解釋。
涼州將校是董卓的心腹,在董卓在任期間也有一些提拔,並且最重要的是都掌握了大量的兵權,然而現在這些人因為先天上對於“學術”上麵的缺乏,因此不具備參於朝廷各項議政的條件,甚至在思想上也無法和朝廷之上的各個黨人名士們合拍,就連相互溝通都十分的困難……
因此誅殺董卓之後,必然下一步就是要收這些西涼將校的權利,然而隻要這些將校不是傻子,就必然反抗,不反抗死路一條,而反抗了或許還能看到一點奔頭?
斐潛的臉色忽然變了變,心中一跳:這麼說,該不會是將我也列到了董卓這一個西涼派係當中去了吧?
我咧割草!
虧我還緊跟時代腳步,高舉和諧大旗,進奉祥瑞……
斐敏似乎也想到到了些什麼,麵色也不由得板了起來一點,似乎被針對的可能性很大啊……
“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斐潛搖了搖頭,然後看著斐敏說道,“……叔父,此非侄兒一人之事爾!”
斐敏的眼神變幻閃動,最後還是點了點頭,一字一頓的重複說道:“賢侄言之有理,此並非汝一人之事爾!”
斐敏衡量了許久,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也,斐潛現在已經不像之前那樣無足輕重,就算是割棄了也不會有多少的可惜。
現在斐潛可以說已經雖說無並州刺史之名,但是已經有了一些並州刺史的規模了,就這樣輕易的拋棄掉,彆說斐潛,就連斐敏都不舍得,家國天下,家在國前啊!
更何況斐敏之前隻是以為斐潛和王允談好了條件,借並州這個跳板到中央朝野當中擔任更高的職級,因此雖然個人情感上還有一些羨慕和嫉妒,但是同樣也明白,若是斐潛真的能夠更上一層樓,對於整個斐家來說,不亞於天翻地覆的變化……
漢代士族,從一個普通士族,要進一步變為一個普通的世家,要有兩項世俗當中公認的潛在重要指標:一、家族當中必須有兩千石以上的朝廷重要官員;二、必須在經學上有一定的造詣,最好是有著書通過門生傳承下來。
而這兩點,斐潛幾乎是再往上跳一跳就可以達到了啊!這是斐敏之前的曆任家主都企圖做到而沒有辦法做到的!
這是整個斐氏家族的榮耀,至於斐家內部的事情,可以先達成這個目標之後再慢慢再說,這是斐敏作為斐氏家主的職責,若是真的在他擔任家主的時候,斐氏升到了新的高度,他的名字也將和斐潛一樣,永遠都會在族譜當中有重重的一條描述……
但是……
原本以為是斐潛作為交換,可以更上一個台階,可現在這樣分析的話,如此就不是一個往上的階梯,而是階下囚徒了!
而一旦斐潛被定性為了西涼派係,那麼接下來斐家難道可以獨善其身?
連手中的依仗都失去的話,豈不是彆人想擺什麼姿勢便擺什麼姿勢?
這不僅僅是斐潛的危機,也是斐家麵臨的一個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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