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路趴在莊牆之上,露出了半個腦袋,偷偷摸摸的向外看去,然後麵色沉重的縮了回去,慢慢的下了莊牆,回到了廳堂之內,卻不由得愣了一下:“父親大人,這營地都紮到家門口了,您還有心情看書呀……呃,父親大人,您的書……拿倒了……”
張翰聞言連忙將書倒了回來,怒聲道:“糊塗!逢大事要有靜氣!看你毛毛躁躁的樣子,成什麼樣子,看什麼書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這個沉穩的心態!”
“唯!孩兒受教了!”張路拱了拱手,也取過了一本書,準備學學父親的樣子。
但是張路畢竟還是沒能忍得住,翻了兩頁之後又說道:“父親大人,您說會不會有事啊?該不會真的要打吧?”
“哼!這些人也就頂多裝個樣子而已!那會真的打的起來?就算真的打起來了,營地內都是些新招的兵士,能有多少本事能攻城拔寨?再說了,衛家也都說了,必要的時候會出手相助的,無需擔心!”張翰說道,像是在安慰張路,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張路聽完了,倒也是略微放下一點心,喘了一口氣,才有心思翻看起書來。
不過兩個人才沒有翻過幾頁書,一個護衛便匆匆的跑了過來,稟報說是莊外的兵士出營了,正在結陣,像是即將要攻打莊寨了!
“什麼?!”張翰再也裝不下沉穩了,將書一扔,站起身來,便出了大廳,和張路一起往莊牆而去。
“一炷香之內,速速開門投降,否則大軍齊至,定然不饒!”張翰張路上了莊牆,隻見一箭之地開外,有幾個大嗓門兵士扯著脖子狂喊,在其麵前插著一炷香,青煙繚繞。
張翰估算了一下,眼前大約有千餘的兵士,不由得也是皺了皺眉頭,按道理說千餘的兵士攻打自己的莊寨還真不一定能夠立刻拿得下來,自己的莊寨也是牆高壕深,還有吊橋和女牆,並不比一個小縣城差多少,但是畢竟戰事一開,自家中的護衛估計也是要死傷慘重,能不打還是不打的好。
想到此處,張翰令幾個嗓門大的護衛喊話,想要邀請對麵軍陣的主事來談一談,終歸先禮後兵試試也好。
“爾等速速開門投降,否則大軍齊至,攻破小小莊寨輕而易舉!屆時張家悔之晚矣!”沒想到張翰的喊話根本就沒人理會,那幾個大嗓門的兵士繼續囂張的吼叫道。
見沒得談了,張翰也怒了,喊道:“竟然小看我們張家,就那幾個簡陋的雲梯,就憑這點兵士也想攻破莊寨?簡直是癡心妄想!張家兒郎們!準備接戰!”
張家護衛也隨著張衡,齊聲高喝了一聲,倒也挺有氣勢。
一炷香很快就過去了,莊寨之外,戰鼓隆隆的響起,黃旭領著兵士一步步的往前逼近,眼看就要進入一箭之地了,一場大戰一觸即發。
“都住手!都住手!”
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從道路拐角出奔出了幾匹馬,為首的一人正是盧常,連聲高喝著就往兵陣前麵衝來。
黃旭手一舉,兵士們漸漸停住了腳步,站在莊寨的一箭之地上。
“你們主事的人呢?出來見我!”盧常翻身下馬,攔在了兵士前麵,站在莊寨牆之下,朗聲叫道。
賈衢分開了兵士,從軍陣當中走了出來,走到了莊寨前麵,向盧常拱了拱手說道:“盧郡丞,您怎麼來了?”
“竟是賈從事啊,你還問我怎麼來了?我如果再不來你們都打起來了!哎呀,說說吧,到底是因為何事?”盧常痛心疾首的說道。
賈衢大概說了一下,然後憤憤的說道:“明明好好的,連文書都簽了,偏偏要反悔,你說這是如何能行?”
“啊呀,還以為多大的事,不就是多分潤一些而已麼,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啊?”盧常勸說道,“就為了幾個錢,動刀動槍的多不好,旁人若是知道了,還笑話我們河東人都不講情麵呢!”
“還沒有什麼大不了的?”賈衢憤憤不平的說道,像極了年輕人剛剛想要表現一下卻被人拆了台的氣急敗壞,“斐使君讓我主事,頭一份差事就讓這張家給壞了,你說往我去怎麼跟斐使君交代?!”
盧常仰頭看了一眼張翰,然後說道:“張公也是肯定也是無意的,賈從事,你就放心啦,都是鄉裡鄉親的,沒什麼事情不好談的,我說的是吧,張公?”
張翰聽著,心中猜想盧常多半是來調和的人了,因此也是配合著連連點頭,說道:“賈從事,我也不知道是你在主事,行事多有冒昧,還望恕罪!事情都好商量,好商量!”
“你看看!張公也都這樣講了!賈從事啊,聽某一言,大家都是鄉裡鄉親的,不就是幾個錢的事情,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可以坐下來談談麼,何必這樣動刀動槍的傷了和氣?散了吧,散了吧!”盧常大聲的勸說道。
賈衢猶豫了半響,最後還是聽從了盧常的勸說,揮手下令解散軍陣。
“張公,此地也非商討之所,難道一碗茶水都舍不得麼?”盧常仰著頭看著張翰,打趣道。
“是、是!如此是老夫待客不周了!來人啊,開中門,迎貴客!”張翰看到居中調停的盧常到了,賈衢也下令讓士兵解散了,感覺是危機終於過去,也覺得這樣談話有些不妥,便下令打開莊寨大門,迎接盧常和賈衢等人入內詳談。
眼看一場劍拔弩張的戰事化成了清風細雨,張家的護衛不由得都喘了一口大氣,紛紛將手中的刀槍放了下來,幾個人連忙去轉動軲轆,將寨門的吊橋放下,把門打開。
張翰看見寨門之外隻有盧常、賈衢和黃旭帶著十餘人在外候著,而大多數的兵士已經散開,有的甚至已經坐在了地上歇息起來,便放下了心,邀請著盧常和賈衢進內。
“張公先請,張公先請!”盧常嗬嗬笑著,見眉不見眼,雙手攏在袖子之中,微微拱了拱,謙讓著說道。
張翰哈哈笑著,捋了捋胡須,也沒有一直推辭,便帶頭進了大門,領著盧常等人進了莊寨。
黃旭落在後頭,按著環首刀,低著頭慢騰騰的走著,黝黑的臉上毫無表情。
似乎是有意無意間,跟在黃旭背後的一些兵士也慢騰騰的走到了一些關鍵的門戶和走廊之處,寨外的兵士也漸漸的三三兩兩的站了起來,往寨門靠近……
“盧郡丞、賈從事,為何不進廳內?”張翰站在大廳前,一轉頭卻看見盧常和賈衢停住了腳步,心中浮現出一絲不好的預感。
盧常和賈衢對視了一眼,輕輕的點了點頭。
“來人!將張家父子拿下!”賈衢暴喝一聲,頓時就有幾個兵士竄了上去,將張翰、張路二人拿繩索捆綁了起來。
聽到號令,早就占據了險要位置的黃旭帶著兵士沿著兩側的院廊往內撲殺而去,而寨門之外的兵士也都蜂擁而進,頓時刀槍交接之聲大作,原本以為已經太平無事的張家護衛措手不及,而張家父子又都雙雙被擒,無人指揮,根本抵抗不住節節敗退……
聽著慘叫之聲漸漸往後院蔓延,張翰強忍著心頭的驚慌,沉聲問道:“賈從事、盧郡丞,這是何意?!”
盧常和賈衢靜靜的站著,一言不發。
也就是一炷香左右的時間,黃旭提著染血的環首刀,押著張家大大小小,還有一些投降的張家護衛,全數都押到了院中。
盧常雙手攏在袖子之內,圓圓的臉笑眯眯的,看起來甚是親切,但是講出來的話一點都不親切:“昨夜斐使君營地,有匪人縱火,毀糧草器械無計,經查,係安邑張氏假不滿售價之由,外結羌胡,內勾兵士,欲行不軌之事,壞複上郡大計,依律,當誅!”
賈衢看了看盧常,有些驚訝,上午的時候隻說了要構建一些證據來以此來整治張家,但是沒有講要誅殺張家滿門啊?
“啊?!這不是我家做的,我們張家根本就沒有做這個事情!”張路掙紮著,怒吼道。
“閉嘴!”張翰喝止了張路的辯解,因為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空白無力的辯解毫無作用……
張翰往前走了一步,跪倒在地,連連叩首,顫聲說道:“小人冒犯斐使君,願依漢律以身家贖死!隻求能保張家一點香火,宗位之下能有祭祀之人!”
淒慘的話語伴隨著張家的幾個小孩的哭喊之聲,讓人心中不免生出一些不忍之意。
賈衢看著白發蒼蒼的張翰呯呯叩頭有聲,額頭上已經是破了皮,染紅了青磚,不禁有些猶豫,看了一眼盧常。
盧常雙手攏在袖子之中,帶著滿麵的笑容,緩緩的走到了張翰身旁,露出了一隻手,將張翰扶了起來。
張翰頓時大喜過望,帶著滿臉的鮮血,笑著連聲說道:“小人定不忘盧郡丞、賈從事饒命之恩!”
盧常笑了笑,沒和張翰說什麼,而是扭著頭跟賈衢說道:“賢侄啊,先前你幫了世叔一個忙,現在世叔也幫你一個好——有時候啊,開弓就要開滿弓,做事就要做到位,留些手尾終歸是不好的……”
盧常的話音還未落,張翰就覺的胸腹中一涼,待低頭看時,盧常已經一側身,熟練的躲開了噴射出來的血箭,不僅抽回了刀子,還順手將刀子在張翰的衣服上擦了擦,留下了兩條驚悚的血痕……
張翰隻來得及發出了半聲怒吼,然後便伴隨著咕咕而出的鮮血喪失了全身的氣力,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張路發出了一聲慘嚎,也不知道從哪裡出來的力氣竟然掙脫了兵士的束縛,衝到了張翰的麵前,試圖用手去堵父親胸腹上咕咕而出的鮮血,卻因為手臂被綁著動彈不得,隻能用肩膀,用身軀儘可能的去頂著……
張翰看著自己的兒子,艱難的說道:“兒啊……為父常罵你……糊塗……到今日……才知道……為父才是……最……最糊塗的啊……”
言畢,張翰向後一倒,就此氣絕。
盧常又將雙手攏在袖子裡,緩緩的走了回來,微微的笑著看著賈衢,就像是絲毫沒有聽見張路伏在張翰屍首上的痛號之聲一般。
賈衢臉上青白不定,看著張翰屍首流出的血液慢慢的在院中蔓延開來,最終默默的衝著黃旭點了點頭。
早就已經按捺不住的黃旭手一揮,頓時整個院中就充滿了此起彼伏的慘叫之聲,人頭像一個個熟透的西瓜一般,撲通撲通的掉落在地麵的青磚之上,滾動著,碰撞著,擠壓著,然後漸漸的湊到了一起,堆疊的越來越高。
濃厚的血漿在院中不停的積蓄,終於是漫過了庭院,漫過了門扉,漫過了台階,開始向外流淌去,混雜了氣泡的血漿異常的烏黑粘稠,就像是混合了朱砂的稠粥沸騰到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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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東地誌記載:“初平二月,安邑張氏,暗結羌胡,焚糧作亂,郡兵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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