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一直默然旁觀的蕭遠山忽的冷笑道,“葉二娘,你這孩兒是給人家偷去的,還是搶去的?你臉上這三道血痕,從何而來?”
葉二娘突然變色,尖聲道:“你……你是誰?你……你怎麼知道?”
“嘿嘿嘿,”蕭遠山嘶啞著嗓子,“難道你認不出我了麼?”
他聲音本來十分宏亮,這一笑卻是故意扯著嗓子,說不出來的難聽滲人。
葉二娘猛地想起了什麼,大叫道,“是你!原來是你!”
說著縱身向其撲去,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柳葉彎刀,刀光乍閃,寒氣森然,一刀劈向蕭遠山。
蕭遠山抱手而立,待其刀鋒臨頭,忽的怒目一瞪,渾身陡然發力,也不見其如何動彈,葉二娘身子倏地倒飛而出。
“娘!”虛竹心頭大驚,想也不想的長身而起,探手將葉二娘抱住,右腿一抖,地板龜裂,顯然是化解了葉二娘身上的力道。
這一係列動作完成在電光火石之間,猶如行雲流水,但腳跟始終未曾離地。
眾人見得這一幕,還道自己眼花了,怎麼少林寺的一個小和尚,竟也有這番手段。
蕭遠山微微吃了一驚,上下打量虛竹一眼,神色變幻不定。
而慕容複卻是瞳孔微縮,身子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怎麼會……”
“哎喲!”聽風身子斜倚在他身上,差點被掀翻出去,但見慕容複似是極為吃驚的模樣,又連忙問道,“公子怎麼了?”
“沒什麼。”過得半晌,慕容複臉色恢複平靜,緩緩搖頭,沒有多說什麼。
實則心中已然翻起了驚濤駭浪,記得當初在聾啞穀之時,虛竹也在,隻是本該屬於他的機緣被自己截胡,而且天山童姥神功大成,斷然不會再跟他有什麼交集。
本以為虛竹這一生應該平平淡淡的過去,最多也就突然多出一對身份特彆的父母,慕容複沒想到,虛竹竟然懷有一身不弱的功夫,至少內力是極其不弱的。
也不知道他這身功夫,是在珍瓏棋穀之前就已經有了,還在在那之後,得了什麼奇遇。
“這些人天生帶有主角的命,是天命難改,還是氣運一說真的存在?”慕容複百思不得其解,不由想到當初的段譽,他明明將琅嬛福地中的傳承取走,偏偏段譽又得天龍寺高僧合力傳功,憑空獲得一身不菲的內力。
葉二娘回過神來,雖然有些吃驚虛竹的武功,卻也沒多想什麼,推開虛竹,奔至蕭遠山近前,咬牙切齒,憤怒至極,卻也不敢再動手了。
蕭遠山瞥了虛竹一眼,“不錯,你孩子是我搶去了,你臉上這三道血痕,也是我抓的。”
“為什麼?”葉二娘眼中儘是疑惑,還有絲絲悲傷,“你為什麼要搶我孩兒?我和你素不相識,無怨無仇,你……你……害得我好苦,到底是為什麼?”
“哦,原來葉老二你這些年不斷偷人家的小孩,玩膩了又殺掉,便是這般原因!”嶽老三登時明白過來,張口怪叫道。
雲中鶴白了他一眼,現在才明白過來,不過仍是拉著嶽老三緩緩後退,他們與葉二娘雖然有義,但現在事情明顯不是二人能夠解決的了,要出手,也是老大出手。
“為什麼?”蕭遠山反問了一句,雙目中陡然迸射出一抹濃鬱的殺氣,指著虛竹問道:“他父親是誰?”
葉二娘全身一震,又猛然搖頭,“他……他……我不能說。”
虛竹第一次聽聞自己還有父親,頓時胸中激蕩,三步並作兩步奔到葉二娘身邊,“娘,你跟我說,我爹爹是誰?”
葉二娘連連搖頭,道:“我不能說。”
蕭遠山緩緩說道:“葉二娘,你本來是個好好的姑娘,溫柔美貌,端莊貞淑。可是在你十八歲那年,受了一個武功高強、大有身份的男子所誘,委身於他,生下了這個孩子,是也不是?”
葉二娘木然不動,過了好一會兒,才點頭道:“是,不過不是他引誘我,是我去引誘他的。”
“這男子隻顧到自己的聲名前程,全不顧念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未嫁生子,處境是何等的淒慘。”
“不、不!他顧到我了,他給了我很多銀兩,給我好好安排了下半輩子的生活。”
“他為什麼讓你孤零零的飄泊江湖?”
“我不能嫁他,他不能娶我,他是個好人,待我很好,是我自己不願連累他的,他……他是好人。”
語氣中,對這個遺棄了她的情郎,仍是充滿了溫馨和思念,昔日恩情,不因自己深受苦楚、不因歲月消逝而有絲毫減退。
眾人見此,不禁想道,“葉二娘惡名昭著,但對她當年的情郎,卻著實情深義重,也不知這個男子究竟是誰?”
阮星竹、刀白鳳、秦紅棉諸女,以及段氏四大家臣等人,聽二人說到這一樁昔年的風流事跡,情不自禁的都偷眼向段正遊瞄了一眼,都覺葉二娘這個情郎,身份,性情,年紀,無一不和他相似。
更有人想到,四大惡人無故與大理為敵,會不會就是為了葉二娘出氣。
就連段正淳也忍不住想,“我所識女子確實不少,難道也有她在內?可我怎麼全然不記得了?”
忽的感覺如芒在背,段正淳訕訕一笑,想要開脫解釋一二,卻又不知如何開口。
蕭遠山忽的朗聲問道:“這孩子的父親,此刻便在此間,你為何不指他出來?”
葉二娘驚道:“不,不!我不能說。”
蕭遠山冷哼一聲:“你為什麼在你孩兒的背上、股上,燒上八點香疤?”
葉二娘掩麵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求求你,彆問我了。”
“你不肯說,我卻知道。”蕭遠山忽的目光一轉,落在少林席位上,朗聲說道,“隻因為這孩兒的父親,乃是佛門弟子,是一位大大有名的有道高僧。”
葉二娘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暈倒在地。
群雄登時大吃一驚,眼見葉二娘這等神情,那黑衣蒙麵僧人所言非虛,原來和她私通之人,竟是個和尚,而且還是有名的高僧,一時間,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聲音越來越大,甚至肆無忌憚的打量著少林寺諸位長老高僧。
慕容複這會兒功夫,心中縈繞著虛竹武功從何而來的問題,但始終猜不出其根由,被眾人一吵,沒由來的一陣煩躁,開口喝道,“都給我閉嘴!”
群雄耳朵被震得生疼,紛紛閉嘴,敢怒不敢言。
慕容複深深看了虛竹一眼,目光一轉,落在蕭遠山身上,“你知道就說出來,羅裡吧嗦的說這麼多做甚?”
“你……”蕭遠山為之氣結,但慕容複先前出手的威勢深深震撼了他,知道自己多半不是對方對手,若是平時,即便不是對手,他也要上去拚上一拚,但今日這個節骨眼上,他卻不想節外生枝,隻好當做沒聽見。
稍一猶豫,蕭遠山終是看向玄慈方丈,“玄慈,那位得道高僧是誰,還用我說麼?”
玄慈長歎一聲,緩緩走到場中,先是看了葉二娘一眼,隨即看向虛竹,“孩子,這些年苦了你了,我做夢也沒有想到,這二十多年來,你我每日相見,卻不知彼此身份,孩子,我便是你爹爹。”
此言一出,群雄懼是大驚,萬萬沒想到葉二娘的情郎,竟是德高望重的少林寺方丈,又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
虛竹愣愣不知所以,昔日深受自己崇拜愛戴的方丈大師,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一時間,難以接受。
“哼,”被慕容複一攪和,蕭遠山大感不痛快,完全沒有將報複的快感最大化,“玄慈,當年你害得我家破人亡,父子分離數十年,我擄走你孩兒,又放在你山門前,便是要你感同身受,相見卻不能相認,我受一天苦,你也要受一天苦。”
玄慈雖然對眼前蒙麵人的身份早有幾分猜測,但聞得此言,仍是忍不住吃了一驚,“你……你真的還活著……”
“不錯,”蕭遠山冷笑一聲,將臉上黑布揭去,“我還活著。”
黑布下是一張四四方方的臉,與蕭峰有七八分相似,飽經風霜,花白的絡腮胡須。
當年見過蕭遠山的人,除了玄慈,基本上已經死絕了,群雄見得此人,倒也沒有什麼震撼的感覺,又或許是他們與玄慈一般,早已猜出此人身份。
“爹爹!”蕭峰忽的大叫一聲,雖然蕭遠山尚未承認,但他第一眼見到其真麵目,便知道那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心中激蕩,雙目通紅,差點便要流出眼淚來。
蕭遠山也側身看向蕭峰,“峰兒!”
父子二人相認,自然又是一番唏噓,而蕭遠山也坦然承認殺害了蕭峰養父養母和授業恩師,蕭峰頓覺所有冤屈都不冤,隻歎天意弄人莫過於此。
少林寺一眾高僧此時也是茫然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今日這武林大會開的,先有李莫愁攪局,後麵有竄出一個蕭遠山,還抖出方丈的醜事,可謂是諸事不順,經此一遭,少林聲望必然大損。
慕容複目光緩緩掃過廣場,最終落在方才蕭遠山藏身的大樹上,那裡,還有一道不弱的氣息,心頭微動,想來便是慕容博了。
說起來,他對這個父親實在不怎麼感冒,慕容博對他來說,就跟一個陌生人一樣,二十幾歲的人了,要他叫一個陌生人為“爹爹”,實在是難以啟齒。
“爹爹,方丈固然有誤信謠言之過,但罪魁禍首,還是那散布謠言之人,咱們應該將其找出來,為母親報仇。”蕭峰言道。
“不錯,”蕭遠山點點頭,積蓄三十年的仇恨,他的心性早已變質,比蕭峰要狠辣得多,“那罪魁禍首,我定要將他剝皮抽筋,挫骨揚灰,但這玄慈也不能放過。”
“爹爹,這……”蕭峰還待再說,蕭遠山卻是打斷道,“峰兒,若是當年他肯多探查一二,也斷然不會發生如此慘事,咱們一家三口少了三十年的天倫之樂,你那可憐的母親,永遠也看不到你長大成人,娶妻生子……”
卻在這時,玄慈猛地站起身來,揚聲道,“慕容博老施主,時至今日,你還要藏到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