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家夫果然是大智若愚,他與你講話,總能兼顧雙方的利益,讓你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然而,今天康慨不管化家夫說什麼,都聽不進去。他雖然不得不承認,從長遠來看,東草和深市快速路的建設,對深市的發展並非完全不利,乃至會促進深市的繁榮。但是,康慨書記,要的不是“長遠”,而是“現在”。
如今是在金融危機的特殊情況下,這個時候,哪個城市最先促進經濟複蘇,無疑就是最好的政績。而東草至深市“快速路”的打通,短期內肯定會造成深市人口、投資和稅收的外流,對深市的GDP等指標會產生負麵影響!或許某一天會給深市帶來正向的回報,可那個時候,康慨應該早就已經不在深市擔任市委書記了!也就不是他所關心的事情了!
康慨就道:“化董啊,咱們也是老朋友了。明人不說暗話,我知道心華集團對深市的重要性,你也知道深市對心華集團的重要性。”化家夫笑著點頭:“那是!那是!”康慨繼續道:“所以說,我說‘心華離不開深市,深市也離不開心華’應該不過分吧?”化家夫點頭:“不過分、不過分。”
“既然如此,我希望心華集團就不要到外麵投資了。”康慨道,“你們廠房不夠,我讓市政府給你們批地,地價我們也控一控,不會比東草高,你看怎麼樣?”為留住心華集團,將他的產業儘量多地圈在深市地界之內,康慨也是拚了。
化家夫還是笑著問:“這個房價,也控起來嗎?”“這個,我不能答應你。”康慨道,“化董,你也很清楚,房價這個事情,在當前的形勢下不能硬控。一是房價高了,地價才能高,政府收入才能增長,否則你讓政府吃什麼、喝什麼?我們養的公務員、事業編怎麼辦?二是,你之前說的技術人員買不起房子的問題,我們來想辦法給你們解決。我們可以讓人力資源上設置幾條“人才落戶優惠”政策,給博士以上、高職稱人才發放購房補貼,以前我們這個補貼是幾十萬,現在可以提高到一百多萬、乃至兩百萬。我知道,你們招的人才,都是高學曆、高職稱的人才居多,他們基本上都能享受這些待遇!這樣一來,他們購房的問題不就解決了?”
“可這樣一來,我們企業不是占了眾多市民的便宜?”化家夫非常明白這個套路,“優惠兩百萬,普通老百姓恐怕要乾一輩子啊!這樣會強化社會不公,造成貧富差距啊!”
“老化,我真的有點搞不懂,你在想什麼啊?!”康慨瞅著化家夫,“你是董事長,是企業主,不就是為了多賺錢嗎?不就是為了讓企業員工也能多增加點收入、多享受一些福利待遇嗎?你們企業的任務,就是要拉大貧富差距,把財富積聚起來,這樣才能擴大規模嘛,這樣才能吸引更多的人投身到創業浪潮之中!你作為老板,賺好你的錢就行了,多享受一些政策不好嗎?難道,你還想維護社會公平正義?這不是你的本分,還是交給我們黨委、政府來做吧!我們心裡有數!”
化家夫是有情懷的人,所以才會考慮社會公平、貧富差距等等問題。在我們國家,一個政策就能導致一部分人富起來,一部分人窮下去。而且,像深市這樣的大城市,也完全有權力製定自己的“優惠政策”,來吸引一些人,從而趕走另一些人。在一般人看來,這些或許是招才引智的好辦法,我們國人也向來尊重知識和人才,一般也不會針對這些政策,可事實上這些政策往往是雙刃劍,錢流向了一部分被優待的人,是要以其他人接受損失來作為代價的!
化家夫不想占政府的這點便宜,因為政府本身不生產錢,他們是靠從其他地方挪過來優待了你。這與化家夫做企業的理想是不同的,要是政府出手控製炒房,鼓勵實體,受益的是大眾;而政府隻給你一家或者幾家企業優惠,那受益的隻是極少數人!
當然,化家夫是不可能把這些話,說給市委書記康慨聽的。因為他這麼說,隻會讓領導覺得,你不是腦子有問題,就是調子太高了!所以,化家夫也隻能用另外一種說法:“康書記,真的非常感謝您對我們心華集團的關心和支持。我可以向康書記保證一件事情,那就是我們心華集團的其中一個總部肯定會在深市,這是我們起家的地方,也是我們希望以後能長足發展的地方,我至少是不會走的!但是,我們的一些項目,從降低成本,從靠近勞動力市場和技術要素等方麵考慮,還是會在其他的一些地方投資和發展,這應該也是符合產業發展規律的。像江中,他們曾經鼓勵本地企業發展‘地瓜經濟’,他們提出了‘立足江中發展江中’‘跳出江中發展江中’,我想我們心華集團也應該這樣,我們要‘立足深市發展深市’‘跳出深市發展深市’!”
化家夫說得簡直是頭頭是道,無論是從經濟理論、還是經驗做法上,都把他們心華集團去東草投資建廠,說得理所當然、無懈可擊!連康慨也在心裡頭不由感歎,化家夫這老家夥,真的是一個人才。
但是,康慨對化家夫的企業要去東草投資發展這個事,肯定是無法滿意的。他再次問道:“化董,東草那邊,你是非去不可了?”化家夫還是大大咧咧地笑著:“康書記,您也知道,我這個人是最講信用的。說過的話,我就會想方設法去兌現,否則睡不著覺呀!而且,最關鍵的是,做人,做企業,信用就是生命線。之前我來向康書記和萬市長反映房價過熱的問題,沒有得到回複之後,我就去找了東草市委、市政府,已經和他們達成了投資的協議,合同都簽好了。我若不去,就是違約啊!這種事情,我是萬萬不能乾的。”
“違約,在企業也是正常的事吧?”康慨道,“這樣,我去幫你協調,不管怎麼說,我也是省·委常委,他們東草市委書記蕭崢,還是我的下級,我讓他們不用追究你違約責任就行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啊。”化家夫道,“違約,看上去是違彆人的約,事實上是違自己的約。我不能允許自己這麼做,也不允許企業這麼做。要是讓康書記出麵,我相信憑借您是蕭崢同誌的上級,這個事情肯定三下五除二就解決了。可是,以後我化家夫這個糟老頭子,在彆人眼裡就是一個說話不算話、隨意決策的東西了。這不僅是對我個人形象的損失,更是對企業形象的損失。”
康慨歎了一口氣,靠在椅子裡,審視了化家夫好一會兒,似乎想要用目光的威壓,讓化家夫改變主意,然而化家夫還是“嗬嗬嗬”咧嘴笑著,還微微點頭,一副和氣生財的模樣,讓康慨感覺自己所出的招數,都打在了棉花裡。一家企業,要是它不想從你政府這裡撈些好處,你有時候還真拿他沒有辦法。
但是,康慨還有最後一招,他說道:“化董,那你是鐵了心要去東草投資了?”化家夫笑笑道:“這是我們集團已經決定的一個項目呀,必須得去呀。”康慨道:“化董啊,其實你還是把事情想得簡單了。你剛才說,東草市答應在東草和深市之間建一條快速路,但是這個事情,根本沒有得到省裡的支持,什麼時候開建、什麼時候建好,完全是未知數。你可彆以後項目投在東草,快速路沒建好,去一趟都要兩個多小時,這個時間成本可就大了,這一點,化董可要有心理準備啊!”
這話讓化家夫的心裡頭震了一震,化家夫的人情世故懂得何其之深。從今天和市委書記康慨的談話之中,他已經聽得非常清楚,那就是康慨非常不同意心華集團投資東草,因而也就不讚同在東草和深市之間建設快速路。難不成,康慨要親手阻止這一件大好事?
化家夫不敢這麼想,也不願意這麼想。要是領導隻想著自己的地方利益、部門利益,而不從大局著眼,對地方和國家的發展都是非常不利的。但是,這些話,化家夫不能說,也不能當著康慨的麵指出來。
他化家夫在商言商,不能管得太寬,所以他隻能再次表態:“好事多磨,康書記,我相信在你們領導的關心和支持下,建一條路的事情一定能解決的。要是沒有彆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公司裡現在也是忙得很!”
康慨閉了下眼睛,好一會兒,他才道:“你回去吧!”心裡頭,顯然是對化家夫非常的失望,接下去,他會不會采取什麼措施?會采取什麼措施?誰都不知道。權力是一把雙刃劍,可以造福社會,也可以從中作梗。
化家夫從深市市委走出來時,雖然外麵陽光燦爛,但他卻感覺自己的雙腿猶如灌了鉛一般,沉重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