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俊傑有點茫然無措:“主編,這事我跟你彙報過的啊,你說給這麼一個偏僻小鎮做什麼宣傳?你當時還說現在報社最主要的是抓收入,交不起20萬以上宣傳費談都彆談。我是按照你的要求來的呀。”
趙俊傑解釋得越清楚,主編就越怒:“你還跟我頂嘴啊!現在情況變了,你知不知道!以前安縣的那個什麼天荒鎮,有個屁的宣傳價值!現在省書.記都批示了,這已經不僅僅是宣傳價值了,還有新聞價值!我們這個《杭城日報》是給誰看的?我問你。”
趙俊傑道:“買我們報紙的人。”主編用手指在趙俊傑的腦袋上捅了一下:“我們這個報紙,說是說給市民看的,但主要是給領導看的,歸根結底還是給領導看的。要是省書.記或者他下麵的秘書長見我們這個報紙,關於省書.記批示的東西一點反應都沒有。那我們這個報紙,還有什麼存在的價值?你懂了嗎?”
趙俊傑也不是很傻:“主編,我懂了。”主編道:“真懂了?”趙俊傑:“真懂了。”主編道:“懂了,還愣在這裡乾什麼?還不快去聯係你那個鎮長同學,馬上去采訪。”趙俊傑有些為難:“可是,我上次跟他要價30萬,他都掛我電話了。”主編道:“他掛了你的電話,難道你不能再打過去啊?”趙俊傑:“這,有點不好意思啊……”
主編立刻打斷了他的話:“不好意思?你每個月領報社的工資,我沒見你不好意思啊。”趙俊傑知道自己要是再說下去,主編可能就要讓他走人了。在《杭城日報》趙俊傑還沒有入編,主編就是讓他滾蛋,他也沒有辦法。
趙俊傑馬上說:“主編,我明白了,我這就去打電話。”
這天上午,縣裡召開“兩會”期間信訪維穩工作部署會,縣.委書.記、縣.長都出席會議,要求鎮委書.記、鎮長、人大主席都一起參加。這兩年來,上麵對“兩會期間”的維穩工作是越來越重視了,本來是政法委、公.安等主持的會議,現在升級到了主要領導在主持。可見,信訪的人數、頻率都在這兩年激增了,華京隻好把壓力往下層層傳遞。
縣.委書.記肖靜宇、縣.長方也同坐在主席台上,主席台下是四套班子成員,其後就是鄉鎮主要領導。在全縣性的會議上,蕭崢的位置也已經相當靠前了。
蕭崢在會議上,還看到了坐在左側的秘書位置,他們的位置上是沒有桌牌的,但大家都知道他們是領導身邊的人。李海燕就在這排位置上。
蕭崢坐下之後,就瞧見“徒弟”李海燕朝他這邊眨眨眼。蕭崢也朝她笑笑。
縣.長方也同傳達上級精神,就已經將要求提得相當滿,儘是大家做不好本鄉鎮、本單位的維穩工作要是發生進京訪就要追究誰的責任等等。
會議中途,蕭崢到外麵抽根煙,趙俊傑忽然打了電話過來。蕭崢朝手機看了一眼,不由冷笑,他基本知道趙俊傑打電話的目的,但還是接起了電話。
“蕭鎮長,你好啊。”趙俊傑口吻非常客氣,“上次,不是說想讓我們來采訪你們鎮上的‘富麗鄉村建設’工作嗎?現在我們主編說了,可以幫助你們做宣傳呢。”
蕭崢道:“小趙啊,不是說要30萬嗎?我們現在鎮上財政緊張,不打算花這麼大的價錢搞宣傳了。”
蕭崢稱呼趙俊傑從“老同學”變成了“小趙”。沒錯,以前蕭崢對他是可客客氣氣的,一直以“老同學”真誠相待,好酒好菜的款待,可這位老同學在關鍵時刻卻打算從他這裡趁火打劫。沒有辦法,蕭崢也已經將趙俊傑從可以保持良好關係的名單上劃去了。
按照趙俊傑目前的身份,也隻能稱呼他“小趙。”
趙俊傑愣了下,但也隻好說:“現在,我們不要錢,直接可以來人進行采訪,幫助宣傳。蕭鎮長,你看我什麼時候過來?”蕭崢道:“不好意思啊,最近是在太忙了,我現在馬上要開會,等我這裡空些時候,再請你們《杭城日報》來。”
說著,蕭崢就掛了電話。
“把那個《杭城日報》的不靠譜老同學給打發了?”李海燕不知什麼時候也到外麵來透口氣,聽到了一些他在電話中的隻言片語,笑著問道。
蕭崢笑笑說:“必須的。”
會議結束之後,蕭崢回鎮上吃飯。
黨委委員、副鎮長秦可麗吃得也比較晚,蕭崢就過去和她在一張桌上吃,順便商量點事情。在天荒鎮食堂裡,大廳是給機關乾部用餐的地方,裡麵還有大包廂、小包廂。大包廂是給上級領導來時用便餐的,小包廂當初設計是給鎮上的領導用的,宋國明在位的時候,基本就在小包廂用餐。
領導的威性如何形成?就是要吃比一般乾部高檔的包廂,坐一般乾部坐不了的專車,開會的時候坐在高高在上的主席台。宋國明向來就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
可蕭崢並不相信這些,他之前被打壓了那麼久,後來又下村與鎮村乾部打成一片共同推進“停礦工作”。蕭崢形成了一套自己的方法,領導真正的威信不是靠包廂、車子、主席台這些外在的東西,而是靠你解決問題的能力、統攬全局的指揮能力,要是在重大問題的解決中,你hold不住,那麼替你營造威信的包廂、車子和位置馬上都將是彆人的。
宋國明算強悍了吧?他以前的位置,現在不是照樣給管文偉來坐了?所以,一個領導想坐穩位置,就要儘量拋棄對那些外在事物的依賴,提升自己的能力磨礪殺手鐧,還要儘可能到群眾中去,掌握第一手資料以免被下麵的人糊弄。
所以,當了鎮長以後的蕭崢,中午隻要在食堂吃飯,就在大廳裡跟大家一樣排隊,和大家一起在木頭圓桌上吃飯,順便和鎮上男女老少都嘮嘮嗑,抽抽煙,了解了解大家的情況,從來不會單獨鑽入小包廂去吃午飯。
今天,他看到秦可麗正和鎮上幾個老乾部在一起吃飯,也就坐下來一起吃,一起聊。
其中一個臨近退休的老乾部說:“蕭鎮長,前兩天《江中日報》和江中電視台都報道了我們鎮上的‘富麗鄉村建設’啊?我們都看到了。”蕭崢點點頭說:“是啊,省裡媒體對我們天荒鎮的工作很感興趣,所以予以了報道。”老乾部說:“這是好事啊!”
但是旁邊另外一個老乾部卻說:“蕭鎮長這花了多少錢啊?把我們鎮財政上本來就沒多少的幾個錢都花光了吧?”這話聽上去就有些不懷好意。
秦可麗一看這老乾部是老事業乾部。他跟宋國明是親戚關係,當初宋國明在位的時候,他的日子很好過,請他吃飯、給他送點小煙酒的人可不少。可如今宋國明被抓進去,他的日子也就歸於清苦了,請他吃飯的人不請了,送他小煙酒的人更是沒來上門了。因而,這個老乾部心裡對蕭崢多多少少還是有氣的。
秦可麗了解這個情況,就道:“老宋,《江中日報》和江中電視台來給我們做報道,我們鎮上是一分錢沒有花。這是因為我們黨政辦陶芳寫了一篇信息、管書.記和蕭鎮長把關上報,後來被省.委辦錄用並被省書.記批示了,所以各大媒體才來了。錢,我們沒有花,可以去鎮財政上查。”
老宋說:“那讓省.委辦錄用、讓省書.記批示,總得花錢吧?”在老宋眼裡,工作得到上麵的認可,不是你乾得好不好,而是送得多不多的問題。就連之前的老乾部老薛也聽不下去了說:“老宋,你就彆老是管鎮上花多少錢的事情了,隻要鎮上工作能上去就是好事。其他的,跟你又有什麼關係呢?領導會通盤考慮的嘛。”
老宋卻衝老薛道:“什麼叫跟我‘有什麼關係’?當然是大有關係啊!我去鎮財政上了解過了,咱們鎮財政上已經空了,你知不知道?我們這個月的工資都要發不齊了,下個月的工資還不知道在哪裡呢?搞什麼‘富麗鄉村建設’?美麗是美麗了,但是‘富’在哪裡呢?鎮乾部工資都快發不出了,能算‘富’嗎?要是今天我們餓死了,美麗還頂個屁用啊?老薛,你自己說說看!”
老薛一聽鎮上馬上工資要發不出,也有點擔憂,轉向了蕭崢:“蕭鎮長,這情況是真的?”
秦可麗是了解情況的,老宋說的大部分是實情,上個月的工資鎮財政還能應付,可這個月是真的不能全部發到位了,還有下個月的工資從哪裡來真是一個未知數。秦可麗隻能說:“老宋,你不要著急,我們現在是轉型的困難時期,總會度過的。”
老宋卻咄咄逼人:“秦可麗同誌,你到給我說說看,什麼時候能度過?一年?兩年?還是十年?”這個秦可麗又怎麼能說了算呢?她一時也不好回答。
蕭崢再也聽不下去,就道:“老宋,隻要我還當這個鎮長,鎮上就不會拖欠你的工資,包括老薛等老同誌的工資,這點你們放心。要是拖欠,我這個鎮長也就不當了。”
老薛一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蕭鎮長啊,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相信蕭鎮長的。”
老宋卻還是說:“蕭鎮長,你可說話算話啊。我家兒子在縣城買了房子,每個月都要還貸款,經不起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