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世點點頭。
馬愉這家夥的眼光,確實不會有錯的。
當然,也未必是這家夥有什麼百年之後的眼光,說穿了,無非是這種大商賈,擅長搜羅各種訊息,尋找商機罷了。
張安世是個實在人,直接問道:“大舉進入新洲,馬氏船行……預備了多少銀子?”
顯然馬愉早有準備,立即就回話道:“先拿兩三百萬兩紋銀試一試水,主要是收購一些礦山,搭起幾個鋼鐵作坊來,除此之外,還想投入一些港口,修建一處船塢。將來嘛,可就不好說,倘若有利可圖,無非是籌措銀子的事,即便再籌措數百甚至上千萬兩紋銀,也未必沒有可能。馬氏船行這邊,也預備了數百骨乾,隨時準備進新洲去。未來的話,新洲與大明的航線,還可再增加艦船的班次……”
這對張安世而言,絕對是好事,張安世不由得笑了笑:“若是如此,那麼本王倒是歡迎的很,馬先生,需要本王做一些什麼?”
馬愉想了想道:“倒也不必殿下操心什麼,隻是奏報殿下一句,這對殿下固然是小事,可對馬氏船行而言,卻是大事。”
張安世道:“好,你放心去做便是,本王已知悉了。”
讓人送走了馬愉。
張安世卻起身,踱了幾步。
張三來給張安世換茶,道:“殿下……”
張安世道:“去取筆墨紙硯來。”
張三於是忙取筆墨,張安世沉吟著,修了一封書信,交給張三,叮囑道:“明日發出去,送去新洲。”
“喏。”
張三看了看張安世的神色,隨即道:“殿下,怎麼心事重重的?”
張安世道:“天上可能要掉餡餅了,這馬氏船行,打算大舉投資新洲,這麼多的人力物力,還有財富,再加上此番刺配官眷,新洲隻怕還要蒸蒸日上。”
張三不由奇怪地道:“這不是好事嗎?”
“當然是好事。”張安世道:“最緊要的是,這個馬愉打了樣,其他的商行,隻怕也會爭先恐後,許多事,若是有人領頭,才好辦。”
張三道:“既是好事,殿下怎麼……好像茶飯不思的樣子?”
張安世瞥了張三一眼道:“你懂個鳥,忙你的去吧。”
張三訕訕一笑,便告辭去了。
對張安世而言,這當然是好事!
可換一個角度來看,這麼多資本雄厚的大商行大舉進入新洲,也未必全然是好事。
畢竟這些大商行,財力過於雄厚,時日一久,必然涉足新洲絕大多數的行業,到時把持的行業越多,反而可能尾大難掉。
於是張安世在沉吟之後,決定給楊士奇修一封書信。
與此同時,他又有了一個念頭。
隻是這個念頭,還需和陛下奏報一二。
正在此時,張三又匆匆地進來了,慌忙地道:“殿下,殿下,宮中來人了,來人了。”
張安世挑眉道:“宮中?”
張安世教人開中門相迎,來的竟是亦失哈。
這亦失哈前呼後擁,好不熱鬨。
亦失哈這些年,也老了許多,在宮中的時候還不覺得,現在在這日光之下,方才覺得他鬢上的白發格外的顯眼,眼角皺紋密布。
此時,亦失哈道:“蕪湖郡王張安世接旨。”
張安世便率人拜下。
亦失哈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承太祖高皇帝之聖緒,獲奉宗宙,戰戰兢兢,無有懈怠。自朕登極,天下多變,是以社稷安定,無不仰賴忠勇賢臣,助朕以奉社稷,安撫萬民。蕪湖郡王張安世,大功於朝,多有戰功,亦有管仲之才,朕仰賴多矣。朕於病重時便已草擬旨意,冊封其為宋王,今朕龍體漸安,君無戲言,仍冊張安世宋王爵,頒金冊、金印,仍以其鎮新洲,頒其國號曰宋,賜匠人、軍戶、民戶等三萬戶,令其置百官,以奉王廟。”
張安世聽罷,滿是詫異,卻仍是先謝恩。
亦失哈微笑著道:“彆急,還有。”
張安世便又乖乖地拜下去,擺出一副認真傾聽之態。
亦失哈道:“張安世子張長生,冊封為王世子,次子張長念,襲蕪湖郡王,鎮太平府,欽哉。”
張安世忙起身,不由道:“有說命我去新洲嗎?”
嗯,這個對張安世來說很重要!
亦失哈堆著笑容道:“陛下說……當然,這也不算是口諭,隻是隨口一說。”
張安世目光灼灼地看著他道:“你說罷,不要賣關子。”
亦失哈道:“陛下說,長生年紀漸長,他乃世子,等再過兩年,該擔當一些責任,到時去新洲。殿下就不要操心了,要讓兒孫們有用武之地。至於太平府……長念畢竟年紀尚小,宋王殿下您平日裡隻為君分憂,也該儘一儘為父的責任,就在此,為他守著,兼顧一下太平府的事。免得啊……出了什麼差池。”
張安世眼眸亮了幾分,不由道:“這樣說來,陛下的意思是……既給我親王,又教我留在京城對吧?”
亦失哈笑著點頭道:“是這麼個意思。”
張安世感歎道:“陛下……真是言而有信,令人欽佩。”
亦失哈樂嗬嗬地道:“過幾日,選了良辰吉日,自有冊封典禮,當然,這也不是宋王殿下您該操心的事,自有人張羅。陛下教您安分守己,眼下當務之急,還是要剪除逆賊羽翼才是。”
張安世便道:“我早想好了,請回去告訴陛下,本王已想出了一個徹底平賊的策略,正好可將這些亂臣賊子,統統一網打儘。”
亦失哈見張安世信心滿滿,忍不住想問,可又覺得問了有些不禮貌,當即便含笑道:“好,陛下等的就是宋王殿下這句話。”
當即,亦失哈便啟程回宮複命。
而這蕪湖郡王府,卻一下子熱鬨了起來。
許多人得知了消息,前來慶賀的,如過江之鯽。
張安世卻是一概不見,而是連夜召了楊溥、高祥、陳禮、朱金等人前來,甚至還包括了鄧健。
而最後叫來的,居然還有解縉。
解縉麵上沒有什麼表情,隻是漠然落座,也沒有和人打招呼。
張安世出現,眾人還來不及慶祝,張安世便感慨道:“我張安世受國恩之重,曆朝曆代都未見,每念至此,都不由涕淚直流,恨不能報這君恩,這一次,陛下病重,卻依然還有亂臣賊子作亂,可見天下並沒有表麵這樣平靜,但凡隻要還有一絲空隙可鑽,他們便會鑽出來,想儘一切辦法,鬨出事端。”
張安世頓了頓,接著道:“正因如此,所以……此番,我們要有一個萬全之策,要徹底將他們連根拔起。”
高祥不由道:“殿下,不是已經抓了許多人嗎?”
張安世搖頭,幽幽歎道:“人是抓不完的,隻要有人怨憤,有人不滿,有人想要借機滋事,遲早,還會還會有死灰複燃的一日。所以本王才說,要連根拔起。”
朱金笑了起來,隨即道:“想來殿下已有主意了,咱們一直都蒙殿下厚愛,方才有今日,那麼就不妨,請殿下將這主意拿出來吧。”
張安世道:“主意是有,不過呢,隻是本王的一些淺見,所以,才請大家來,都來看一看,指點一二。”
眾人都說不敢。
而此時,張安世卻已取出一份章程。
隻是這章程,遠遠超出了大家的想象,竟有一部書這樣的厚實。
此時,擺在了所有人的麵前。
見狀,幾乎所有人,都正襟危坐,心裡大抵知道,這隻怕不是一件小事。
一直熬到了天亮。
在眾人的議論之下,經過了刪改,眾人才帶著一身疲憊告退。
到了傍晚時分,下了值的眾人又來了,依舊進行刪改。
一連數日如此。
等到張安世這邊受了冊封,得了金印和金冊,如今……已算是正兒八經的宋王了,在滿朝的羨慕聲中,張安世沒有迷失自我,而是當即覲見。
穩穩坐在禦椅上的朱棣,含笑看著張安世,打量著這個家夥,令他意外的是,居然發現封親王之後的張安世,似乎並沒有他想象中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反而是精神萎靡,一副瞌睡未醒的樣子。
於是朱棣的眼中不自覺的多了幾分關切之意,不由道:“瞧瞧你這樣子,倒比朕還要欠安一般,坐下說話吧。”
張安世謝恩,隨即如實道:“臣這些日子,通宵達旦,在辦一件事。”
朱棣眼眸微張,來了興趣,便道:“何事?”
張安世道:“臣先奏報一件小事,需請陛下恩準。”
朱棣頷首:“說罷。”
於是張安世道:“此事,確實算是小事,主要還是牽涉到了新洲。新洲這邊,前些時日,那馬愉來見臣……”
顯然對於這個名字,朱棣還算是很有印象的,不由抬眸道:“馬愉,那個狀元?”
張安世點頭道:“正是此人。”
朱棣站起來,背著手,踱了幾步,才道:“此人倒是一個人物,可惜……不能為朕所用。”
說著,臉上掩蓋不住遺憾之色。
張安世便笑了笑道:“他每年繳納這麼多稅賦,不就是為陛下所用嗎?”
朱棣聽罷,先是一愣,隨即大笑道:“哈哈……”
可旋即,似乎想到了什麼,立即又板起臉來:“好了,好了,差不多得了,成日都是錢啊錢的,你繼續說。”
在陛下的瞪視下,張安世隻好收斂起笑容,擺出一副肅然的態度,認真道:“馬氏船行,打算大舉投資新洲。”
朱棣頷首:“這……似乎也沒有什麼問題。”
張安世接著道:“臣在想,馬愉打了這個頭,接下來,隻怕許多的商行,也要紛紛進入了。新洲原本是不毛之地,如今……倒有了一些新氣象,可說來說去,依舊還是懸孤海外,這些大商行,卻也不是省油的燈,新洲若遍地都是馬愉這樣的大商行,固然是好,可臣……還是有所顧慮。”
朱棣聽到這裡,意味深長地看了張安世一眼。
他當然清楚張安世的意思,朱棣這樣的人,可謂是老的成了精的人了,當即便道:“那麼張卿有何打算?”
張安世道:“若是阻擋他們不去,則對我新洲,大大不利。可若是約束太多,不免他們氣餒。而若是放任他們,臣又擔心,到時他們把持了新洲……所以……臣想了一個辦法。”
張安世頓了頓,繼續道:“那麼,倒不如……嗯,臣這些年,也攢下了不少的銀子,再加上這新洲還有大量的荒土以及礦山,本就歸臣所有,不如……就以此為根基,建立一個新洲招商局,進行投資!”
“若是有人想要承包礦山,招商局便可入股,除此之外,若有人要籌建作坊,隻要這買賣可行,招商局也可入股,另一方麵,招商局尚需設立錢莊,進行鑄幣。既然商行們進入已不可避免,那麼索性……宋王府……就來做這新洲最大的一個商行。”
朱棣聽罷,不由得失笑:“這不就是棲霞商行嗎?”
張安世也笑了笑:“是這麼個意思,除此之外,在一些要害的買賣上,招商局這邊也可進行一些布局,要涵蓋各行各業,陛下以為如何?”
朱棣沉吟著,隨即道:“你乃新洲之主,你自己想定了,去做便是,何須來奏報朕?”
張安世笑了笑道:“臣在想的是,要不,宮中也投資一點招商局,臣這邊,給兩成的股。當然,宋王府是無論如何也要占八成的。陛下放心,將來……肯定有豐厚的盈利,陛下遠在京城,也可享受兩成收益。”
朱棣對此,倒是沒有任何的拒絕,他對張安世的本事,還是知曉的,這投入進去,幾乎等同於是一本萬利。
聰明如朱棣,顯然也明白張安世的意思,一旦大明宮中投入,將來新洲的利潤豐厚,必然這一項收入,也會成為宮中內帑的重要支柱。
到時,在許多事上,大明就不得不給新洲那邊提供一些便利了,畢竟新洲懸孤在外,許多的買賣和生意,說穿了都是需大明保駕護航,也需從大明這邊賺取的。
朱棣倒也乾脆,廢話不多說,直接道:“需多少銀子,你算一個數出來。”
張安世便道:“臣想了想……陛下意思意思即可,有個兩三百萬兩銀子變行了。”
“好,這個朕準了。”朱棣居然滿口答應,顯然對於朱棣而言,這筆銀子,內帑還是能輕易拿出來的。
張安世心中一塊大石落地,隨即又道:“至於第二件事,就非同小可了。”
朱棣落座,抱著茶盞,押了一口茶後,也開始正襟危坐起來:“說罷。”
張安世道:“這些年來,逆黨可謂是層出不窮,臣細細思量,其本質並非在於有人天生想要做逆黨,實在是……逆黨早有基礎,隻要這基礎還在,那麼自會有人前仆後繼。所以……臣覺得事到如今,氣候已成,是該到徹底粉碎這基礎的時候了。”
聽到這個,朱棣也不禁來了興致,他看著張安世道:“繼續說下去。”
張安世道:“隻要有一日,新政使人利益遭受損失,就必會有人寢食難安,會有人對朝廷不滿,他們自會或明或暗,對朝廷懷有怨憤。陛下這些年,已清除了不少的賊子,不如趁著這一次機會,將這新政,在這全天下進行鋪開。”
朱棣興趣更濃,他一對虎目,凝視著張安世,繼續道:“這麼大一個攤子……如何鋪開?”
張安世道:“再不能如從前那般,微風細雨了,該到了重拳出擊的時候。臣早擬了一個詳細的章程,從教育,到鐵路,再到耕地,甚或是商貿,科舉等等,都做了一些細致的建言,其中首要的,就是要將鐵路先修出去……”
朱棣皺眉起來,甚是意外地道:“鐵路?當初在江西布政使司……”
張安世道:“這一次不同,這一次………就是要以鐵路為重心,臣建議……設一個鐵道部,這鐵道部之下,下設巡檢、學堂、監察等司,對鐵路沿線,進行管理,駐紮軍馬,建立巡檢,甚至設判官,照磨等職……”
朱棣聽罷,似乎察覺到了一絲不同,當即道:“你的章程呢,取朕看看。”
張安世當即,取了一份章程:“這隻是總章,算是大綱,還有許多細則,有洋洋十數萬言,臣過幾日梳理之後,再呈送陛下。”
朱棣點頭,而後細細一看,很快,朱棣就明白了。
張安世這哪裡是要修鐵路,而是要建立一個以鐵路業務為重心,圍繞在鐵路沿線的一個超級機構。
不隻有專門的護路軍馬,還有自己的衙門進行審判,有專門的巡檢負責治安,有自己的財政,還有專司工程和調度的衙門。
這相當於,沿著鐵路,直接設立了一個完全獨立於各省的三司機構,在這其中,直接剝奪了以往布政使司、按察使司以及都指揮司在鐵路沿線的職權。
朱棣臉上神色越加認真,不由地抬頭看張安世一眼道:“來,你細細和朕說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