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張安世的毒計(1 / 1)

張安世說罷,隨即卻又笑了笑。

而後道:“掙錢不是目的,咱們爭的乃是人心,是土地和人丁。”

“人是最緊要的,對於那些亂臣賊子而言,人不過既是他們從中獲取好處的工具,也是他們壓榨的勞力。”

“正因為如此,所以對於他們而言,即便餓死了一些人也不打緊,因為他們囤糧,兼並土地,就可掙了個盆滿缽滿。對咱們而言,人雖不說是無價,可至少……也可將人發揮出更多的價值。現如今,各地大災,餓殍遍地,現在……就是咱們太平府收拾河山的時候。”

說到這裡,他掃視了眾人一眼,才又道:“咱們都是自己人,所以本王才在你們麵前直言不諱,太平府這麼多年,總還算是養出了不少能官和能吏,官校學堂,還有諸多學堂,也養出了這麼多有才能的人。現在,就是檢驗大家的時候,接下來……才是咱們真正要緊的事,這裡有一份章程,你們且先看看吧。”

張安世說了一番意氣激昂的話後,隨即便丟出了一遝厚厚的章程來。

現如今,張安世說話水平提高了不少,大家聽完他的話後,臉上都不自覺地肅穆了幾分。

長史府的書佐們拿著那些章程,開始分發傳閱。

眾人紛紛低頭去看,可這一看之下,俱都色變。

張安世自然看到他們的反應,又提高了聲音道:“諸位看……這些可以實現嗎?要實現,免不得大家的鼎力相助,大家先將自己的難題提出來,怎麼安置,如何調配人員……這些事都是環環相扣。”

眾人默默看著,區分著章程之中自己的職責範圍,而後心裡開始思量起來。

高祥率先道:“殿下,這麼多的府縣,隻怕人力不足,太平府至少隻能抽調出……九百多文吏來,實在是杯水車薪。”

張安世看了高祥一眼:“這不是大問題,實在不成,從官校學堂還有其他如海關學堂、算學學堂抽調即將畢業的生員,這些夠不夠?”

高祥聽罷,陷入深思,半響後道:“應該可行,隻是各大學堂那邊……肯放人嗎?”

張安世道:“就當是實習嘛,教他們切實的去乾一些實際的事務,對他們將來有好處,再者說了,這些學堂的生員,大多畢業之後進入錦衣衛、太平府和海關,與王府有了聯係,他們求之不得。”

高祥頷首:“那下官負責聯絡,先將人調集起來,統一的先讓一些文吏教授一些實際的事務。”

陳禮這邊也把章程看完了,沉吟道:“殿下,錦衣衛這邊,沒有太大的問題。”

張安世頷首,便看向朱金。

朱金想了想道:“應該不成問題,現在錢糧不是問題,那麼……下頭各個作坊,完全可以儘快進行生產,價格好商量,不虧本就成。”

張安世笑了笑道:“這樣最好,既如此,大家分頭行事。噢,對啦,火速將詔令,分送各府縣,教大家依詔行事。回頭和他們說,誰也彆掉鏈子,倘若敢壞了事,定要嚴懲不貸。可若是此事若是能成功,即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本王這個人……賞罰分明,願實心實意的就吃肉,若是敢有人與當地士紳勾結的,那就彆怪本王拔刀子了。”

“喏。”

眾人散去,張安世鬆了口氣,隨即又命長史府這邊,開始抽調人員,預備往各府縣巡視。

一通忙碌,已至夜深。

開封……

周舉人等人,依舊在陸續不斷地購糧。

一切似乎沒有其他的跡象。

畢竟這等事,他們從前就是這樣乾的,可謂是經驗老道。官府有賑災糧,他們便勾結官吏,從官吏的手中購出,再進行囤積。

不過買了七八日後,卻開始變得有一點……異樣起來。

他們發現,這糧食,好像是源源不斷的,永遠都買不儘一樣。

那運輸糧食的車馬,總是能每一天都出現,陸續進城,所以……就形成了,錦衣衛這邊在賑災放糧,士紳們也源源不斷地買糧的情況。

偏偏,這糧價,又不能下跌。

因為一旦下跌,那麼大家不是白囤了糧嗎?

很快,周舉人等人便開始有些吃不消了。

購入的糧越來越多,自家的糧倉都買了。

可銀子卻是白花花地花了出去,還是大把大把的。

如今……手中的銀子,幾乎已經告罄。

他們心頭自是再也淡定不了。

可錦衣衛依舊還在放糧,看著不亦樂乎的趨勢。

你不繼續囤積吧,一旦放出來的糧越來越多,糧價必然一瀉千裡。

何況這糧你不買,就要賑濟給流民,流民能勉強活下去了,還如何可能拿出一切購糧?

實際上,從一開始,他們就如同是被架在了火架子上,已經進退不得。

就在眾人哀歎之際。

卻有人匆匆而來。

“不好,不好。”

來人是周舉人家的管事,他一臉的焦急。

眾人聞言,紛紛抬頭。

卻見那管事之人,氣喘籲籲地道:“諸位老爺,不得了,不得了,錦衣衛……今日又放糧了。”

此言一出,眾人猛然色變。

周舉人臉色也很難看,但還是極力穩住了心緒,儘量平靜地道:“平日他們也放糧,今日怎的這樣大驚小怪?”

“不,不。”這管事頭搖得像撥浪鼓似的,道:“此次不同,前幾日,放的粥水,水多米少。可今日,不但增設了幾處粥棚,而且……這粥水……看著比從前放的米,還多了幾成。這粥,都可以立筷子了。那些流民……個個圍上去領粥,吃的可香了。”

眾人聽罷,個個麵如豬肝色,竟是瞠目結舌,直接被乾沉默了。

此前那叫王錦之人瞪大了眼睛,氣惱不已地道:“居心叵測,這是居心叵測。”

周舉人臉色越加凝重,他背著手,來回踱步,隻是唉聲歎息。

王錦道:“他們哪裡來的這麼多的糧?周公,咱們可是將身家性命,都填進去了的啊,若是糧價降了……”

其他幾個糧商也哀嚎起來:“現在市麵上,誰還肯買咱們的糧?世上哪有這樣乾事的。”

周舉人深吸一口氣,道:“今日放這麼多糧,看來……倒像是衝著我們來的,這是嫌我們收購他們錦衣衛的糧食太少了嗎?隻是……他們手中到底還有多少糧?”

眾人沉默。

隻有一人聲音低低地道:“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這話的語調說的很輕,卻讓人感受到了這說話之人六神無主。

現在的問題是,大家家裡的糧都堆滿了穀倉,這些都是大家的身家性命,一旦價格暴跌,錦衣衛繼續這樣放糧,他們可就徹底的完了。

這麼多年的積蓄,總不可能全數功虧一簣吧。

周舉人沉了沉眉道:“再想辦法收購一些錦衣衛的糧,繼續試探一二,棲霞那邊,我已教人去打探了。”

“除此之外……”周舉人道:“劉知府那邊,也要想想辦法,哼,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想置身事外嗎?”

“再有,就是各地的保長和甲長那邊……也要教他們弄出一點動靜……”

周舉人落座,呷了口茶,依舊沉著一張臉。

從前他還會用幾句仁義禮信之類的話來遮掩。

可今日,連這些之乎者也的仁義道德,也沒興致講了,隻是道:“而今,關乎到了大家的家業,是生是死,就看這些時日,諸公切莫灰心!”

眾人搖搖頭,皆是露出苦笑,卻還是儘力地勉強振作。

…………

開封府內一處租賃的小樓裡,時常有人進出。

錦衣衛總旗王武,以及模範營的隊官周虎,太平府文吏曾長人等,每日負責售米和施粥的情況。

其中曾長負責施粥,王武負責巡視,嚴防作奸犯科。模範營的周虎,則負責保衛。

最新的一份秘密詔書,已經送了來,三人看過之後,當下議論之後,隨即,便開便開始分頭行動。

不久之後,在東城的粥棚那邊,便有文吏開始敲鑼。

這又是施粥的日子。

許多流民聚集於此,每日就等這一日兩頓的粥水度日。

“都來,都來……”

烏壓壓的人潮,極安靜地朝著這邊湧來。

文吏高呼:“今日起,所有人要登記,東城這邊,設東城生產衛,錦衣衛總旗官暫任衛指揮,大家登記自己的姓名、年紀,各領木牌。”

一連在此吃了七八日,流民們對於這裡的文吏已經有了一定的信任。

畢竟白吃白喝,按照以往官府的規矩,想得賑濟,可不容易,何況那粥水也不是人吃的。

可在這兒,卻是實打實的米粥,不隻如此,從一開始隻是稀粥,現在這粥水,非但沒有下降的趨勢,反而裡頭的米越來越多,越來越粘稠,這每日的粥,都快要變成白米飯了。

即便是在豐年,他們的夥食,也未必有這樣的好,何況是現在這個時候。

人經曆過大災,曆經過生離死彆,吃過了樹皮和土,才會格外珍惜現在來之不易能吃粥的日子。

當下,幾乎所有人沒有猶豫,果然,粥棚邊,開始有幾個文吏擺了案台,預備了一個個竹片,流民們上前,口述自己的姓名,年紀,以及一些特征。

隨即文吏便根據他們的籍貫和年紀,用不同的竹片記錄下來。

因為大災,所以百姓們成了流民,而如今編戶齊民,就成了重中之重。

每十戶為一隊,百戶設百戶,此後東城這邊,設一千戶。

之後,再根據人的年紀、性彆,進行不同的區分。

文吏曾長,負責老幼婦孺的事宜,所有的老幼,統統都編在了一起,女子負責縫補,搭建灶台,同時幫襯著洗米熬粥,燒柴。

自然,其中十三歲以下的少年,則由一些人識字的書生帶隊,搭一些棚子,教授他們一些簡單的知識。

這是太平府裡的經驗。

雖然這種學習十分的低效,而且所學極為粗淺。

可隻要你將孩子們聚集起來,哪怕隻是教授他們拿著柴棒在地上筆畫,對於人心的鼓舞也是極重要的。

人勉強可以吃喝,有了氣力之後,卻看著遠處,那些少年們,跟著人誦讀詩詞,足以讓人產生一種說不出的安全感。

正因如此,在遠處郎朗的讀書聲中,負責幫襯著熬粥、燒柴、縫補的婦人們,幾乎都定下了心來。

曾長所做的,除了登記,負責孩子的教育,便是婦人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此外,便是模範營的周虎,他挑選了百來人,又帶著幾個模範營的校尉,將他們組織一起,發放的隻是尋常的木棒,對他們進行操練。

除了操練,就是負責一些簡單的治安,或是再挑選一些人,教他們至沿途的官道上巡視,護衛糧道。

這些漢子,每日所吃的糧,都比彆人要多一些,而且挑選出來的人,儘都是有婆娘或者是有孩子的。

有孩子在東城這邊,供給吃喝,還教授讀書,有婆娘安心的在給人縫補。

再加上他們自己也得了錦衣衛的恩惠,此時即便是讓他們去較遠的地方,承擔一些護衛工作,也絕對的放心。

至於其他的壯丁,已被王武進行組織,有的專門負責巡檢,有人負責修橋補路,還有的……負責運輸,甚至還有專門的百戶,帶著人去收斂附近的屍首掩埋。

一個千戶編製的建築隊,則負責伐木,直接在東城附近,開始修建茅草屋子。

原本這些流民,沒有棲息之地,哪裡有口吃的,便聚集於此,可現如今,卻需給他們提供遮風避雨的所在。

新建來的茅草屋子,先分配給了孩子們學習之用,夜裡也讓孩子們棲息。

此後的屋子,則給老人和婦人們暫居,壯力們依舊還宿在城外的荒野裡頭。

不過似乎沒有人有什麼怨言。

“誰勉強識字的,來,都過來。”時不時,有文吏大呼。

緊接著,有人怯怯地出來道:“俺……”

“名片呢?”

文吏看著那怯怯的少年,這少年應該算是成年,並沒有去讀書,而是作為壯丁,負責在附近挖茅坑,他此時一臉灰頭土臉的樣子。

這少年取出了竹片,文吏隻看了看:“劉建業,這名兒……看上去也不是尋常農戶家的……”

“我家從前有一些地,家裡有人讀過書……”劉建業道。

文吏也不多廢話,直接道:“好,跟我來。”

那文吏便又挑選了十幾人,方才領著他們,抵達一處地方。

這新屋子已掛起了牌子,上書醫藥所。

裡頭兩個穿著儒衫的人出來,似是大夫,很快,這劉建業就成了醫藥所的學徒,專門負責給大夫們打下手。

因為環境糟糕,所以生病的人很多,劉建業雖是徒工,卻十分忙碌,他要負責分揀從太平府運來的藥材,有時也需跟著大夫去治病,或是照料一些患者。

過了七八日,突然外頭傳出大呼:“來搭把手,搭把手……”

有人大呼大叫著。

劉建業出來,隨即……便見護衛隊又押著幾個大車來,站在大車上的人,口裡大呼著。

緊接著,許多壯丁蜂擁過去,劉建業認得,其中一個是他的爹,劉儉。

劉儉也粗通一些文墨,現在成日跟著文吏後頭做幫手,此時他歇斯底裡地大吼:“卸好貨,先送庫房……手腳慢一些,輕拿輕放……”

劉儉顯得極興奮,瞅見了自己的兒子,露出笑容道:“你也來。”

劉建業上前,接過了車上的一個大包,這大包竟不算沉重,於是他努力地扛在肩上。

一旁的人道:“這小子個頭小,看上去還是半大的孩子,教他扛個小的。”

劉儉則道:“他可不小,已十六歲了,他吃得了這個苦,不能教他吃白飯。”

劉建業默不作聲地扛著包,到了庫房。

庫房這邊,則有文吏負責登記入庫。

外頭聚了許多人,嘰嘰喳喳的。

文吏則對人道:“把各百戶和旗官都叫來,讓他們帶著壯力來。”

說著,看向劉建業,道:“你是不是醫藥所的?”

劉建業點頭。

文吏道:“那你留著吧,醫藥所人手少,你一人夠了。”

劉建業道:“這是乾啥……”

“發衣衫和被褥……”文吏道:“當然,也不是什麼人都能領到,現在送來的成衣和被褥還不足,先緊著十八歲以下和五旬以上的人發放,其餘的人,要緩一緩。你們醫藥所我瞧瞧……”

這文吏低頭,看了看簿冊,道:“有五旬以上的隻有四人,隻能領四套了,這成衣的尺碼不一,隻能隨意發放,大家講究著穿,若是當真尺碼不對的,就尋其他人交換。”

人群騷動,誰也沒想到……竟還發被褥和成衣。

雖然在此的壯力們,暫時是沒有發放資格的,可這個時候,許多人卻都洋溢起了笑容。

這可是天大的稀罕事,要知道,就在不久之前,他們還饑寒交迫,隨時可能成為路邊枯骨。

而如今,有吃有喝,婦孺得到了安置,竟還有新衣穿,有被褥禦寒。

這豈不是天天都過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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