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鈺看著謝芳華說起言宸清澈的眉眼,一時說不出話來。
謝芳華對他道,“走吧,回宮。”
秦鈺點點頭。
二人一起出了謝雲瀾的府邸。
大雨比剛才下得更大了,雨簾如珠,砸在地麵,馬車上,嘩嘩而響,天更陰沉了幾分。似乎這樣的日子口,更適合這樣的天氣,連天公也能感知人間百味。
謝芳華對秦鈺道,“剩餘西山大營的兵馬都撤回去吧,京城自此安穩了。”
秦鈺頷首,轉頭吩咐了下去。
二十五萬兵馬撤回了西山大營。
秦鈺和謝芳華上了馬車。
馬車剛走幾步,小泉子騎馬而回,氣喘籲籲地稟告道,“皇上,李大人已經點兵追去了。”
秦鈺“嗯”了一聲。
謝芳華伸手拽過被子蓋在身上,對秦鈺問,“這一次朝中能進職多少人可用?”
“三十四人。”秦鈺道。
謝芳華抬眼看他,“都是出類拔萃的吧?”
秦鈺頷首,“左相和李沐清都讚許有加,能過了他們的眼,自然是極其出挑,都是有才華之人。”
謝芳華點頭,“燕亭那裡糧草軍餉準備的如何了?”
“最多再十日,就能籌備妥當。”秦鈺道,“比我想象的要順利,畢竟百姓們都來拾柴,這火焰自然架得高。”
“北齊……”謝芳華眯了眯眼睛,“不知道姑姑那邊知曉了這樁事情,會如何,是回南秦,還是依舊留在北齊。”
秦鈺道,“她與北齊王情深這麼多年,北齊王的確待她不薄,怕是不想回來。”
謝芳華低聲道,“我從小就沒見過姑姑,隻看過她的畫像。”頓了頓,又道,“即便她不想回來,也是情理之中,畢竟,無論當初是被迫,還是自願,北齊這麼多年來都是她的夫家。”
“嗯。”秦鈺點頭,“朝野上下,要的是一個態度,你姑姑即便不回來,也不太有乾係。”頓了頓,補充道,“這麼多年,她的辛苦南秦所有百姓們都知道記著她的好,即便她不回來,百姓們也會以為北齊王不放人,也不會怨在她身上。”
謝芳華笑了笑,“什麼怨不怨的,姑姑才不會在乎。”頓了頓,她道,“隻是我想見見姑姑。如今這南秦京城,除了謝氏六房,隻有我一人了。我在想,是不是我天生下來就是個天煞孤星?以前多年來,自己在無名山,回來後,沒和爺爺、哥哥相處多少時日,便嫁入了英親王府,後來被迫無奈,我將爺爺、舅舅、林溪哥哥送走避世,哥哥去了漠北,如今就我一人待在這京城裡。”
秦鈺看著她,斥道,“你怎麼會是天煞孤星?胡言亂語什麼?你好好養好身體,好好解了魅族的天道古訓,好好地活著,以後相聚的日子長著呢。”
謝芳華失笑,閉上眼睛,點點頭,“我最近總愛胡思亂想,而且腦筋也不好用,傷的不止是身體,還有腦子,估計是在宮裡悶的。你將我送回英親王府吧,怎麼樣?”
“不行。”秦鈺搖頭,斷然道,“你想也彆想,秦錚沒回京一日,你不準離開我的視線。”
“如今京城都平靜了。”謝芳華道。
“誰知道是不是真正的平靜了,背後之人如此狡詐若狐,還是要萬分小心。”秦鈺道,“這兩日,我會將京城內外,全部再翻查一遍,徹底清除乾淨了算。”
謝芳華鬱鬱地點頭,“好吧。”
秦鈺見她神色怏怏,不忍道,“你今日是折騰得累了,回宮後,不必你再理會這些事情了,好生地休息。”
謝芳華“嗯”了一聲。
秦鈺不再說話。
馬車來到城門口,英親王府的馬車和永康侯府的馬車停在那裡,見秦鈺的馬車來到,那兩輛馬車裡同時走出英親王和英親王妃和燕亭、燕嵐。
小泉子在外麵稟報了一聲,秦鈺吩咐停下馬車。
謝芳華幾乎要睡著,聽到外麵的動靜,睜開眼睛,詢問地看向秦鈺。
“是大伯父、大伯母、燕亭、燕嵐。估計是得知城樓出了事情,不放心,在這裡等著。”秦鈺解釋的同時,伸手挑開了車簾。
英親王、英親王妃等四人立即走到了馬車前。
秦鈺如尋常一般地喊了一聲,“大伯父,大伯母。”
英親王點點頭,給秦鈺見君臣之禮。
英親王妃不顧及那些,馬車簾幕剛掀開,她見到謝芳華,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緊張地問,“華丫頭,你怎麼樣?傷到了沒有?”
謝芳華心下一暖,搖搖頭,“娘,我沒傷到。”
“當真?”英親王妃仔仔細細地打量她,“既然沒傷到,怎麼氣色這麼差?手這麼涼?”
謝芳華笑了笑,“大約是累著了。”
“那趕緊回宮去歇著。”英親王妃道。
“我想回府。”謝芳華反抓住英親王妃的手,不滿地道,“在宮裡都快悶死人了。”
秦鈺立即扭過頭,不高興地道,“在英親王府的落梅居裡一日又一日地關著時,你也不嫌悶,同樣不出府門。怎麼在宮裡就悶了?好生在宮裡住著,京中這麼亂,大伯父、大伯母十多日前被你嚇的如今還沒緩過勁兒來,你就讓人省點兒心吧,誰樂意看著你這個麻煩。”
謝芳華一噎。
英親王妃頓時笑了,拍拍她的手,“皇上說得對,你好生在宮裡待著,今日有皇上在,你沒受傷,我大感欣慰。還是在皇上身邊使人放心。”
謝芳華鬱悶,不再說話。
英親王妃見她這副看起來十分不想進宮又十分可憐巴巴的被關的憋悶的眼神,也有些不忍,從來不曾見過她這個樣子,看來真是悶的狠了。摸摸她的頭,“再忍忍,錚兒回來就好了,他才舍不得你總在宮裡待著,隻要他一回來,立即就將你接出來回府。”
謝芳華想著不知道秦錚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這些日子,他可吃好睡好住好了?可受傷了?可想她了?她歎了口氣,“娘放心吧,我不回府,忍著就是了。”
英親王妃點點頭。
秦鈺又氣又笑,恨不得伸手敲她腦袋,“朕在皇宮裡給你安排錦衣玉食,好吃好喝,當姑奶奶一樣地侍候你,你還嫌棄這嫌棄那,你還有沒有良心?嗯?謝芳華?”
謝芳華聞言睫毛動了動,也覺得這樣嫌棄皇宮有些過分了,便不接秦鈺的話,扭頭看向燕亭和燕嵐,扯開話題,“你們兩個怎麼也來了?”
“不放心你唄,哥哥得到消息,要來,我也跟來了。”燕嵐對謝芳華眨眨眼睛,“皇宮是多少人向往天下最舒服的地方,你就好生地待著唄。”
“天下最舒服的地方?不如你陪我進宮住吧。”謝芳華看著她道。
燕嵐立即向後退了一步,“我也想陪你啊,不過我娘快生了,身邊不能離人。”
秦鈺目光轉向燕嵐,慢悠悠地道,“朕派幾個產婆去隨時看著侯夫人,你進宮也無不可,反正你一個姑娘家,又不會接生。”
燕嵐嚇了一跳,頓時躲去了燕亭身後,露出半邊臉,“皇上,皇宮裡的確是好,不過還是算了,我娘離不開我,多少產婆,也不抵她的親生女兒在身邊照顧。”
秦鈺輕輕哼了一聲,“說得也有道理。”
燕嵐眼皮翻了翻,但也沒敢太明顯,頂著雨,暗暗吐了口氣。
皇宮是什麼破地方,她才不樂意去。
燕亭回頭看了燕嵐一眼,又打量了謝芳華半響,轉頭對秦鈺道,“你又把李沐清指使走了,安排誰給我善後使喚?”
“鄭孝純給你用。”秦鈺道。
燕亭擺手,“不要他,換一個。”
“他怎麼了?不好用?還是不得用?還是不能用?”秦鈺揚眉。
燕亭道,“爺看他不順眼,管他好不好用,得不得用,能不能用,都不用。”
“那你就自己乾吧。”秦鈺收回視線,對英親王、英親王妃道,“大伯父和大伯母放心,她由我照顧,出不了差錯。今日京中的事情,還需要大伯父多操些心協助處理。”
“皇上放心,這京城是該整頓一番了。”英親王頷首。
秦鈺落下了簾幕,吩咐,“啟程,回宮。”
馬車進了城門。
大雨依舊下著,城內的百姓對於南秦京城今日發生的血雨腥風一無所知,城門樓上和炮角樓上彌漫的血腥味也在當時就被大雨短時間快速地衝刷掉,南秦京城再大雨的靜謐中,依舊保持著它固有的盛華。
謝芳華挑開簾子向外看,街道全是雨水,被衝刷得十分之乾淨。
她落下簾幕,厭怏怏地又躺了回去。
秦鈺沒好氣地看著她,“供你好吃好喝好住在皇宮,你卻跟坐牢一樣。”
謝芳華瞅了秦鈺一眼,扁扁嘴,沒吭聲。
“我其實也不喜歡皇宮。”秦鈺過了一會兒道,“可是有什麼辦法?我不待在皇宮,誰來待?你當如你一樣?說不喜就不喜?”
“你是皇上,是這南秦江山的帝王,能跟我一個小女子比?”謝芳華往身上拽了拽被子,想著回去後,喝了藥,好好睡一覺。
“你是小女子嗎?有這個意識,就該有自知之明。”秦鈺瞅著她,“你放眼看看天下,有哪個小女子如你一般累死累活操心國事兒?”
謝芳華本來將被子拽到了脖頸處,聞言直接蓋住了腦袋,厭怏怏地嘟囔,“皇上婆婆,我是小女子,您彆跟我一般見識,否則沒度量。”
秦鈺氣極而笑,抓起靠枕,砸在了她的身上。
不痛不癢,謝芳華當不知道,閉上眼睛,準備繼續睡。
秦鈺看著她把自己裹成了蠶蛹一般,看起來是此時才知道冷了,對外麵吩咐道,“提前傳話回去給侍畫,讓她提前熬好薑湯,將小王妃的要也一並熱好,回宮後,讓她立即喝下。”
“是。”小泉子應聲,立即提前向皇宮跑回。
謝芳華腦袋蒙在被子裡,嘴角扯出了絲笑意,無論她怎麼氣秦鈺,他都不惱,涵養真好。
“朕一直以來估計眼瞎。”秦鈺有些氣悶地靠著車壁閉上了眼睛,咕噥道,“幸好你以後這一輩子歸秦錚管,朕當該慶幸。”
謝芳華翻了個白眼,當沒聽見。
馬車回到皇宮,徑直使到寢宮門前。
秦鈺伸手拍拍謝芳華,“到了,回去睡。”
謝芳華扯開被子,跳下了車,頂著雨,進了屋,動作利落,一氣嗬成。
秦鈺掀開簾子時,見她已經進了裡麵,似乎躺去了床上,動作真快,他揉揉眉心,氣笑地對侍畫吩咐,“看好她,讓她喝了薑湯和藥再睡,不準染了風寒。”
“是,皇上。”侍畫連忙應了一聲。
秦鈺轉身向禦書房走去。
侍畫端來薑湯,謝芳華規矩地喝下,之後又喝了藥,便蒙了被子睡了。
侍畫站在床頭,看著謝芳華,想著小姐今日一定是累極了,她的身體自從被李如碧迫害傷了,養了這十多天,還是極差,若是以前,養十日的話,早已經活蹦亂跳了。
她給她掖了掖被子,歎了口氣,退了出去。
當日,秦鈺回到禦書房後,便召了左相進宮,吩咐他將李沐清的事情暫時接手過來。
左相也知道了今日京中發生的事兒,連連點點頭。
左相走後,秦鈺又召見了永康侯、刑部尚書,吩咐下去,對京中大力徹查肅清亂黨。
永康侯、刑部尚書連連垂首保證,定好好地對京城嚴查,不放過絲毫。
當日夜,秦鈺收到了李沐清傳回來的書信,果然不出所料,那人引月落離開,引到平陽城地界,用的是引開擊殺之法。將月落找回北齊玉家,殺掉他帶領的秦鈺所有暗衛,以及謝氏暗探跟去的人。
月落誓死不回北齊,背後人對他和他帶領的所有人下了殺手。
因背後之人早有準備,月落等人自然不敵,死傷極重。
危急關頭,月娘帶著一批天機閣的人恰巧出現,現身救了月落和謝氏暗衛,同時,李沐清也帶著人馬到了,將背後之人和他的勢力折損了大批,但因對方早有部署,熟悉路線,隻折損了一批人,但還是沒能將背後之人全部拿下,而使背後之人逃脫了。
這是一場惡戰,儘管最後的結果是背後之人是誰依舊不知道,但幸好月落和秦鈺大部分暗衛以及謝氏暗探都保住了,沒有勸不住折損,已然是最大的萬幸。
月落受了重傷,月娘找了跟隨的最好的大夫,為其療傷。
姐弟這一次相見,自然相認,親近許多。
因大雨下得大,月落受重傷,一場惡戰之後需要善後處理事情太多,再加之,李沐清覺得,背後之人從京城的炮角樓據點到平陽城的據點,都不是臨時選擇,即便背後之人帶著人撤走了,但依然能尋到些蛛絲馬跡,興許這蛛絲馬跡,就能查出背後之人的身份。所以,他對秦鈺請旨,暫且留在外麵,追蹤徹查背後之人。
秦鈺收到書信,長吐了一口氣,月落自小就跟隨他,將他保住了,他甚是欣慰,提著的心也放下了,至於背後之人,早晚有一日,能查得出。傷亡不慘重就好。他立即給李沐清去了一封信,讓他聯絡秦錚,看看是否能聯合查到背後之人的身份。
將信發出去後,秦鈺起身出了禦書房。
回到寢宮時,謝芳華的殿內亮著燈,她正坐在桌前寫寫畫畫什麼。他推開門,緩步走了進去,見謝芳華用手沾了水,正在寫秦錚的名字,他頓時氣笑了,“你倒是有閒心?這才幾日,就想他至此了?竟然這般寫他的名字。”
謝芳華寫著,手不停,抬頭瞅了他一眼,“你懂什麼?我在這皇宮裡,也就這點兒解悶的法子了。”
秦鈺冷哼一聲,“以前,你住在這宮裡時,時而也在桌子上寫寫畫畫,我來了,你就抹掉,原來也是在寫他的名字?就是從臨安城,你隨我回京,父皇駕崩之後,我登基之前。”
“嗯。”謝芳華點點頭。
“你可真有出息。”秦鈺有些惱怒地道,“謝芳華,你能不能彆在我麵前總是想著他?朕雖然有涵養,但你也彆太過分了。”
謝芳華伸手抹掉桌子上的痕跡,對他笑道,“好吧。”
秦鈺見她乖覺,麵色稍霽,動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將李沐清傳回的消息說了。
謝芳華聽罷後,對他問,“你說是月娘突然出現,救了月落?”
“嗯。”秦鈺點頭。
謝芳華忽然眯了眯眼睛。
“怎麼了?月娘是你的人,有什麼不對嗎?”秦鈺問。
謝芳華沉默了一會兒,對秦鈺道,“月娘是我的人,也是天機閣的人,我當初將月娘留在了尋水澗,後來雲瀾哥哥離開尋水澗,月娘也並未與我聯絡,我一直不知道她在哪裡,在做什麼。如今月娘在平陽城,且帶著天機閣的人出現,救了月落,真是恰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