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錚身穿一身黑色錦衣,頂著夜色露水而來,周身布滿涼寒之氣。
他推開門在門口站了片刻,才往裡走,對驚異地看著他的侍畫、侍墨沉聲開口,“你們出去!”
侍畫、侍墨對看一眼,猶豫地站在那裡不動。
“出去!”秦錚又說了一遍。
二人回頭看了床上昏迷不醒的謝芳華一眼,又看秦錚目光落在帷幔內,齊齊退了下去。
房門關上,屋中一室黑暗。
秦錚來到床前,站了片刻,才伸手挑開了帷幔,裡麵躺著的人昏睡著,氣息濁重。即便他不會醫術,但這樣虛弱渾濁的氣息,還是讓他知道裡麵的人病得厲害。
錦被覆蓋,她隻露出腦袋和脖子,臉龐似乎比采納之日見她消瘦了不知多少。
他抿起嘴角,將帷幔掛起,坐在了床沿。
坐了片刻,他慢慢地伸手,掀開被子,去握她放在身側的手。
手指剛碰到,她忽然難受地喃喃,“雲瀾哥哥……”
秦錚手一僵,麵色頓時沉了。
“不要死……”謝芳華又難受地搖頭。
秦錚忽然撤回手,騰地站了起來,臉色比這深夜還沉,湧起滔天的怒意,死死地瞪著謝芳華。
過了片刻,他扭頭向外走去。
“秦錚……”
他剛走幾步,床上的人忽然又難受地喊了一聲。
秦錚腳步猛地一頓。
謝芳華的聲音似乎要哭出來,“秦錚……”
秦錚慢慢地轉回頭。
“秦錚……”
謝芳華又連續地反複喊著。
秦錚看了她半響,見她隻不停地喊他的名字,再未說一個字彆的,他的怒意一點點兒地在她難受的哭音下漸漸地退卻,又踱步走了回來。
聲音虛弱,嗓音乾澀,氣息濁重,鼻音和哭腔濃濃。
這樣的謝芳華,似乎溺在了水裡,隻靠這一個名字才能將她救犢。
秦錚聽了半響,又重新坐下身,抓住她胡亂要抓什麼的手,握在手裡。
“秦錚……”
“秦錚……”
“秦錚……”
謝芳華緊緊地握住秦錚的手,口中不停地喊著他,似乎要確定什麼。
秦錚臉上的怒意和僵硬漸漸地散去,黑夜中,他似乎壓抑隱忍著什麼,許久,伸手將她從床上拽起,抱在懷裡,聲音沙啞,“我在這裡。”
一句話,似乎安定人心的避風港!
謝芳華無意識地向他懷裡靠了靠,伸手緊緊地抱住他,不再喊了。
秦錚忽然閉上了眼睛,抱著她的手顫了纏。
謝芳華徹底安靜下來,不多時,沉沉地又昏睡了過去。這一次,麵色安然,再無魔障和掙紮。
秦錚抱著她坐了半響,睜開眼睛,看著她穿著單薄的睡衣窩在他懷裡,他低頭蹭了蹭她的臉,將她放在床上。
謝芳華死死地拽住他的衣襟。
“我在這裡!”秦錚又說了一句,身子隨著她躺下,將她複又抱在懷裡,“睡吧!”
謝芳華手漸漸放鬆。
侍畫、侍墨在門口等了片刻,沒聽到屋中的動靜,也不見秦錚出來,對看一眼,避遠了些。
天色未明前一刻,秦錚從房中出來。
侍畫、侍墨在門外守了一夜,見他出來,立即迎上前,低聲請安,“錚二公子!”
“好好照看她!”秦錚丟下一句話,輕身躍過海棠苑的高強,離開了。
侍畫、侍墨連忙進了屋。
隻見謝芳華依舊睡著,眉頭有些微輕蹙,但還是安穩。
她們來到床前,伸手試她額頭,頓時驚喜,“小姐的燒退了!”
“言宸公子說小姐這一次發熱來勢洶洶,退燒最少要兩日。沒想到這麼早就退了。”侍畫訝異地道,“不知道錚二公子用了什麼辦法讓小姐退了熱?”
侍墨搖搖頭,“錚二公子不懂醫術,能用什麼辦法?”
“也是!”侍畫納悶。
“走吧!小姐怕是還要再睡些時候才會醒。我們也去歇一歇。”侍墨低聲道。
侍畫點點頭,二人一起出了房門。
秦錚幾個縱躍,悄無聲息地出了忠勇侯府,高牆外,言宸負手而立,等在那裡。
秦錚看到言宸,挑了挑眉,“我已經足夠小心了,沒想到還是驚動了你!”
言宸轉過身,上下打量他片刻,“忠勇侯府目前的護衛都交給了我暫管,尤其是海棠苑,我既住在那裡,哪怕一隻蒼蠅飛過,我也必須要知道。更何況你這麼一個大活人。”
“你可以當做沒看見!”秦錚看著她。
“本來我早已離開京城,偏偏受你所請,多留了兩日。沒想到卻是為了留下給她看傷看病。”言宸看著他,“我平生還未當過彆人棋盤下的棋子。錚二公子,你是否該讓一個不願意當棋子的人明白執棋的原因?”
秦錚看著他,“棋子也不是誰都有資格和價值當的!況且既是我所請,你也不算棋子。無非是求之相助而已。”頓了頓,沉聲道,“何必要知道原因?”
“不知道原因到也沒關係!”言宸看著他,“我隻問你,你可知道焚心之毒的解法?”
秦錚臉色發沉,默然不語。
“看來你是知道了!也是,南秦四皇子能知道的事情,南秦的錚二公子又如何會不知?”言宸抿唇,“可是如今,謝雲瀾知道了,她也知道了。這樣一道天溝,你如何跨越?”
秦錚沉默不答。
“若是我說,讓你放棄,你可會放棄?”言宸又問。
秦錚背轉過身,看向忠勇侯府的高牆深院,目光沉沉,“死也不放棄!”
“這話可惜你是對我說,若是對她說就好了!”言宸也轉過身,看向高牆深院,“天快亮了,不想被人發現,你走吧!她的病你大可放心,隻要我在,自然不會讓她出事兒。”
“多謝!”秦錚不再多言,丟下一句話,轉眼便消失在了忠勇侯府牆外。
言宸看著他離開的方向,許久後,抬頭望著天色,黑夜深沉,黎明破曉。他收回視線,縱身躍進高牆內,回了海棠苑。
昨日皇帝雖然病倒,但今日卻掙紮著起身,破天荒地上了早朝。
滿朝文武驚異之餘,齊齊擔心皇上龍體,勸皇上保重龍體。
皇帝明顯能看出病中之態,氣色十分之差。眾位大臣都不敢拿奏折奏稟煩擾他。
他高坐在金殿上,俯視了一圈朝臣,沉聲開口,“眾位愛卿,無本奏來?”
眾人齊齊搖頭。
皇帝看著眾人,“你們雖然無本,朕卻有一件事情忽然當朝征詢眾位愛卿的意見!”
眾人聞言頓時都打起精神,洗耳傾聽。
“三皇子、五皇子不堪大用,監朝以來,政績平平,不見效用,使得朝野乏力。朕甚是失望!皇子無能無為,朕該自省,其母族也該反省。”皇帝緩緩開口。
眾人心頓時提起,揣測著皇帝此言的意思。
“朕斟酌再三,三皇子、五皇子雖然無才無德無為,但貴在恪守本分,前去看守皇陵合適。至於,柳氏一族和沈氏一族,兩族為官者,悉數免職,兩族三日內,責令都遷離出京,返回故裡。朕在朝之年,不予錄用。”皇帝話落,咳嗽了兩聲,“這樣安置,眾位愛卿以為如何?”
眾人聽罷,齊齊震驚。
三皇子、五皇子去看守皇陵,柳氏和沈氏兩族為官者全部免職,遷移出京回故裡。這是徹底地將三皇子、五皇子打壓到底了。這樣一來,兩人哪裡還能再有奪嫡之力?顯然是一舉熄滅了兩人的儲位爭奪之路。
若是這樣的聖旨一經下達,皇子裡誰還能與四皇子爭鋒?
難道皇上是決心要冊立太子了?才會在病中堅持上朝,處置三皇子、五皇子,為四皇子掃清障礙?
一時間,眾人驚疑不定,驚異莫名。
“左右相,兩位愛卿,你們以為如何?”皇帝見眾人無人答話,為首的英親王也不言語。他目光落在左右相身上。
左相看了右相一眼,出列,“回皇上,臣以為可行!”
“嗯!”皇帝點頭,“右相呢?”
右相恭敬地出列,“皇上能如此當朝提出,定然是思慮多時,臣以為……”頓了頓,反問道,“皇上的皇子並不多,三皇子、五皇子雖無大才,但也不是不可用。他們去看守皇陵,誰來協助皇上理政?”
“不是還有四皇子和八皇子嗎?”皇帝道。
“四皇子自然有大才,這八皇子……是否過於年幼?”右相又問。
“朕記得王兄在秦傾這麼大的時候,也已經跟著學習朝政之事了。”皇帝看向英親王,“是吧?王兄?”
“回皇上,正是!”英親王點頭,須臾,又猶疑,“可是,三皇子、五皇子並無大錯,這樣處置,恐怕不太妥當。”
皇帝聞言沉下臉,“臨汾橋之事,王兄不知,自然做如是想法。但若是知曉臨汾橋之事。你就不會覺得不妥了。”
英親王一怔,“皇上是說臨汾橋是他們……”
“南秦江山,是祖宗的基業。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是基業。”皇帝又道,“為了榮華富貴,皇權寶座,將基業置之不顧?朕還怎麼敢用這兩個兒子!”
英親王霎時明白了,頓時住了口。
朝中忠臣都不是傻子,也明白了對三皇子、五皇子的處置根源所在。
皇帝不大肆徹查,宣揚出此事,恐怕除了拿不到把柄外,還是因為顧忌皇室顏麵。照此說來,這樣處置,算是網開一麵了。自古奪嫡,鮮少有能全身而退,兵不血刃者。可是當朝卻能如此。也是幸事兒一件。否則指不定會株連死殺多少人,流多少血了。
“嗯?眾位愛卿,還有何疑慮?不妨直言!”皇帝又看向眾人。
“皇上聖明!”右相躬身,“臣覺得處置妥當!”
皇帝點頭,又看向其餘朝臣。
左右相英親王都同意了,其餘忠臣自然不再多言,紛紛上前附和。
“那此事就這樣定了!”皇帝對身旁擺手,“吳權,傳朕旨意!”
“是!”吳權垂首。
聖旨一經下達,不多時,便傳去了後宮。柳妃和沈妃聽聞,當即暈倒。
皇後大喜。
聖旨下達後,閉門自省的三皇子、五皇子齊齊跌倒在地,雖然他們知道自己此生與皇權無望。但沒想到下場竟然是如此乾脆地去看守皇陵,連個閒散的王爺也沒有封號。
柳氏和沈氏兩家得到消息,紛紛哀戚。多少年攀爬,想求富貴,可是到頭來,沒想到因為兩隻飛入宮裡的鳳凰,反而連累族中兄弟仕途,兩族繁華頃刻間如流水。
皇上聖旨雖然言明他在政期間再不錄用兩家,但是這等結局,誰都知道,再無人能與四皇子奪位。未來坐那把金椅的人是四皇子。臨汾橋埋了重量火藥炸他,他若是當政,如何會啟用兩家的人?這樣一來,沈氏和柳氏至少兩代再不能有人為官。
“芳華小姐的病可好了?”柳氏一家之主對身旁的長隨詢問。
那長隨搖搖頭。
他歎了口氣,“難道天要亡我柳氏一族?”話落,他吩咐,“芳華小姐雖然病倒了,但是忠勇侯府有雲瀾公子在。你親自去找雲瀾公子。”
那長隨點頭,匆匆去了。
半個時辰後,那長隨回來,低聲道,“雲瀾公子說:若臨汾橋之事,沒有芳華小姐全力抹平相助。私盜軍火,謀殺皇子。可是誅九族的大罪。三皇子、五皇子、柳氏、沈氏、柳妃、沈妃,兩府族親,怕是都會性命不保。如今三皇子、五皇子去守皇陵。柳氏和沈氏兩族的人悉數保住了性命。宮中柳妃和沈妃沒牽連,依舊是妃位。這個結果,已然最好。他說,得失利弊間,人要知足,不要貪圖太多。否則,彆說兩代榮華了,就是家業根基也都會毀於一旦。”
柳氏一家之主聞言頓時如醍醐灌頂。
沈氏同時也得到了同樣的話,一語驚醒夢中人!
謝芳華保柳氏和沈氏,也是因為秦鈺回京,要用三皇子、五皇子製衡他。可是如今,已經製衡不住,此一時,彼一時,兩族能全身而退,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柳家和沈家同時又對忠勇侯府捎去話,“如此大恩,柳家和沈家世代難忘!忠勇侯府和芳華小姐未來若有需要,兩家定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話傳到後,兩家即刻吩咐親人族人,準備離京返鄉。
處置三皇子、五皇子的聖旨下達後,皇帝連連咳嗽數聲,再也支撐不住,吩咐了一句,讓“四皇子監朝”後,便退了早朝,回了寢宮。
孫太醫隨後就被招去了寢宮。
朝臣們出了宮門,一時間議論紛紛。
左右相和英親王身邊都各自圍了一群人,此時很多人心裡都明白,四皇子離太子之位不遠了。也許不出幾日,就會下立太子的聖旨。同時又都覺得皇上近來身體竟然不濟得厲害,連早朝都支撐不住了。甚是奇怪。
響午時分,謝芳華悠悠醒轉。
守在她床邊的侍畫、侍墨大喜,“小姐,您終於醒了!”
謝芳華隻覺得渾身疲軟,揉揉額頭,支撐著坐起身,看向窗外,陽光透過窗子射進來,她疲憊地問,“我睡了多久?”
“您發熱了一日又一夜,今早又睡了一上午。”侍畫過來扶她,“真是嚇人呢!幸好言宸公子在,奴婢們才沒被您嚇出個好歹來。”
謝芳華點點頭,見屋中隻有她們,問道,“言宸呢?”
“言宸公子在小廚房呢,有一味藥,他得親自看著煎熬。而且您今早退了熱,他又改了藥方。這兩日您喝的藥,都是他親自煎的。奴婢們插不上手,隻累言宸公子了。”侍畫道。
謝芳華點點頭,扯了扯嘴角,“幸好他在。”
“可不是嗎?有言宸公子在,他的醫術好,又清楚您的症狀,我們侍候著也踏實些。”侍畫笑著給謝芳華捏捏肩,鬆鬆躺了兩日僵硬的骨頭,“您要喝水嗎?”
她話落,侍墨已經將水端來了,接過話道,“小姐出了那麼多汗,每一個時辰,就要給您換一次被褥和睡衣,雖然我們定時給您喂了水,但耐不住流失的快。看您口乾,肯定渴了。”
謝芳華接過水,喝了一口,忽然問,“這兩日一直都是你們照顧我的嗎?”
侍畫、侍墨對看一眼,“是奴婢二人輪番照顧您的,隻不過昨日夜裡……”
“嗯?”謝芳華看著二人。
“昨日夜裡,錚二公子來了,他來的時候,大約子時,黎明前才走。”侍畫一邊說著,一邊看謝芳華臉色,聲音微低,“錚二公子來了之後,便將我二人趕出去了。”
謝芳華將空杯子遞給侍墨,看著自己的手,低頭呢喃,“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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