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_18(1 / 1)

東宮 匪我思存 2617 字 1個月前

誰叫他細皮嫩肉,這麼一打扮,英氣儘斂,變成個美嬌娘

了。

唯一不足的是他身量太高,扮作女人不夠窈窕,不過也夠

瞧的了,我們兩個從樓梯走下去的時候,還有好幾個客人朝我們

直招手,真把我們當成了坊中的姑娘。我一臉假笑,同李承鄞一

起左閃右閃,好容易都快要走到後門口了,突然有個醉醺醺的客

人攔住了我們的去路,笑著就來抓我的肩膀:“小娘子,過來坐

坐!”那滿嘴的酒氣熏得我直發暈,我還沒有反應過來,李承鄞

已經一巴掌揮上去了。

“啪!”

那人都被打傻了,我擠出一絲笑:“有??有蚊子??”然

後一把扯著李承鄞就飛快地跑了。

一直跑到後樓,才聽到前樓傳來殺豬似的叫聲:“啊!竟然

敢打人??”

前樓隱約地喧嘩起來,那客人吵嚷起來,不過自會有人去

安撫。後樓則安靜得多,雖然與前樓有廊橋相連,不過這裡是招

待貴客的地方,隱隱隻聞歌弦之聲,偶爾一句半句,從窗中透出

來。外頭雨聲清軟細密,仿佛伴著屋子裡的樂聲般,一片沙沙輕

響。院子裡安靜極了,裡頭原本種著疏疏的花木,隻是此時還沒

發芽,望去隻是黑乎乎一片樹枝。我拉著李承鄞跑過廊橋,心裡

覺得奇妙極了。兩人的裙裾拖拂過木地板,窸窸窣窣,隻聽得環

佩之聲,叮叮咚咚。遠處點著燈籠,一盞一盞的朦朧紅光,像是

很遠,又像是很近。好像跟我拉著手的,倒是個陌生人似的,我

想起來這好像還是我第一次牽李承鄞的手,耳朵不知道為什麼有

點兒發熱。他的手很軟,又很暖,握著我的指頭。我隻不敢回頭

瞧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麼。幸好這廊橋極短,不一會兒我就

拉著李承鄞進了一間屋子。

這屋子裡布置得十分精致,紅燭高燒,馨香滿室,地下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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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氍毹,踩上去軟綿綿的,像踩在雪上一般。我知道這裡是月娘

招待貴客的地方,所以屏氣凝神,悄悄往前走了兩步。隔著屏風

望了一眼,隱約瞧見一位貴客居中而坐,月娘陪在一旁,正撥弄

著琵琶,唱《永遇樂》。可恨屏風後半垂的帳幔,將那位貴客的

身形遮住了大半,看不真切。

恰巧在此時聽到一陣腳步聲,嚇了我一大跳,還以為是剛才

那個醉鬼追過來了,卻原來是悠娘並幾位舞伎。悠娘乍然看到我

和李承鄞,駭了一跳似的,我連忙扯住她衣袖,壓低了嗓子道:

“悠娘,是我!”悠娘掩著嘴倒退了半步,好半晌才笑道:“梁

公子怎麼扮成這副模樣,叫奴家差點沒認出來。”然後瞧了瞧我

身後的李承鄞,道,“這又是哪位姐姐,瞧著麵生得緊。”

我笑嘻嘻地道:“聽說月娘的貴客來了,我來瞧個熱鬨。”

悠娘抿嘴一笑,說道:“原來如此。”

我悄悄在她耳畔說了幾句話,本來悠娘麵有難色,但我說

道:“反正我隻是瞧一瞧就走,保證不出什麼亂子。”

在這鳴玉坊裡,除了月娘,就是悠娘同我最好,她脾氣溫

和,禁不住我軟磨硬泡,終於點頭答應了。於是我歡歡喜喜問李

承鄞:“你會不會跳舞?”

李承鄞肯定快要吐血了,可是還是不動聲色地問我:“跳什

麼舞?”

“踏歌。”

我隻等著他說不會,這樣我就終於可以甩下他,獨自去一睹

貴客的尊容了,沒想到他嘎嘣扔過來倆字:“我會!”

我傻啊!我真傻啊!他是太子,每年三月宮中祓禊,都要由

太子踏歌而舞的,我真是太傻了。

我猶不死心:“這是女子的踏歌。”

“看了不知道幾百次,不過大同小異而已。”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一起來吧。

屋子裡月娘琵琶的聲音終於停了,絲竹的聲音響起來,裡麵定然還有一班絲竹樂手。這是催促舞伎上場的曲調,拍子不急,

舒緩優雅。

我深深吸了口氣,接過悠娘遞來的紈扇,同李承鄞一起跟著

舞伎們魚貫而入。

這時候月娘已經輕啟歌喉,唱出了第一句:“君如天上

月??”

月娘的歌喉真是美啊??美得如珠似玉,隻這一句便教人聽

得癡了似的??我心裡怦怦直跳,終於可以瞧見這位貴客長什麼

樣了,真是又歡欣又鼓舞又好奇??舞伎們含笑轉過身來,我和

李承鄞也轉過身來,同所有人一起放低手中的紈扇,隻是我一放

下紈扇就傻了。

完完全全地傻了。

不止我傻了。

李承鄞一定也傻了,其他人都已經踏歌而舞,就我和他半擰

著身子,僵在那裡一動不動。

因為這位貴客我認識,不僅我認識,李承鄞也認識。

何止是認識啊??

天啊??

給個地洞我們鑽進去吧??

皇上??

您還記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嗎?

身邊的舞伎隨著樂聲彩袖飄飄,那些裙袂好似回風流雪,婉

轉動人。就我和李承鄞兩個呆若木雞,悠娘拚命給我使眼色,我

使勁擰了自己一把,然後又使勁擰了李承鄞一把??這會不會是

在做夢?這一定是在做夢!

陛下??父皇??怎麼會是您啊?您您您??您置兒臣與殿

下於何地啊??我要鑽地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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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陛下不愧為陛下,就在我們目瞪口呆、詫異極了的時

候,他還特彆淡定地瞧了我們一眼,然後拿起茶碗來,渾若無事

地喝了一口茶。

李承鄞最先醒悟過來,扯了扯我的袖子,然後隨著舞伎一

起,翩然踏出踏歌的步子。這一曲踏歌真是跳得提心吊膽,忐忑

不安。我一轉過頭來,發現月娘也認出了我,正睜大了雙眼瞧著

我。我衝她拋了個媚眼,她瞪著我,我知道她怕我攪了貴客的雅

性——打死我也不敢在這位貴客麵前胡來啊。

好容易一首曲子完了,月娘笑著起身,正要說什麼,貴客已

經淡淡地道:“這踏歌舞得不錯。”

“曲鄙姿薄,有辱貴人清聽。”月娘婉轉地說道,“不如且

讓她們退下,月娘再為您彈幾首曲子。”

貴客點點頭:“甚好。”

月娘剛剛鬆了口氣,貴客卻伸出手指來,點了點:“叫這兩

名舞伎留下來。”

貴客的手指不偏不倚,先點一點,指的李承鄞,後點一點,

指的是我。我估計月娘都快要昏過去了,連笑容都勉強得幾乎掛

不住:“貴客??留下??留下她們何意?”

“此二人舞技甚佳,留下他們斟酒。”

貴客發話,安敢不從。於是,月娘心懷鬼胎地瞧著我,我

心懷鬼胎地瞧著李承鄞,李承鄞心懷鬼胎地瞧著陛下,而陛下心

懷??咳咳,心懷坦蕩地瞧著我們。

總之,所有人退了出去,包括奏樂的絲竹班子。屋子裡頭就

留下了我們四個人,心懷鬼胎,麵麵相覷。

最後,還是貴客吩咐:“月娘,去瞧瞧有什麼吃食。”

這下子月娘可又急了,瞧了我一眼,又瞧了貴客一眼。見

貴客無動於衷,而我又對她擠眉弄眼,月娘委實不明白我是什麼

意思,可是又怕那位貴客瞧出什麼端倪,於是她終於還是福了一福,退出去了。

我膝蓋一軟就跪在了地上,倒不是嚇的,是累的,剛才那支

踏歌跳得可費勁了,悠娘手底下的舞伎都是京中有名的舞娘,為

了跟上她們的拍子,可累壞我了。

李承鄞同我一樣長跪在那裡,屋子裡的氣氛,說不出的詭

異,詭異,詭異。

不會又要罰我抄書吧?我苦惱地想,這次我的亂子可捅大

了,我帶著太子殿下來逛窯子,被皇帝陛下給當場捉拿,要是罰

我抄三十遍《女訓》,我非抄死了不可。

不過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陛下他也是來逛窯子的啊,既然大

家都是來逛窯子的,那麼他總不好意思罰我抄書了吧。

正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終於聽到陛下發話了,他問:“鄞

兒,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斜著眼睛看著男扮女裝的李承鄞,陛下這句話問得真是刁

鑽,要是李承鄞把我給供出來了,我可跟他沒完。

幸好李承鄞理直氣壯地答:“隻是好奇,所以來看看。”

陛下指了指我,問:“那她呢?”

李承鄞再次理直氣壯地答:“她也好奇,於是我帶她一同來

看看。”

夠義氣!我簡直想要拍李承鄞的肩,太夠義氣了!就憑他這

麼夠義氣,我以後一定還他這個人情。

陛下閒閒地“哦”了一聲,說道:“你們兩個倒是夫妻同

心,同進同出。”

李承鄞卻麵不改色地說道:“敢問父親大人,為何會在

此?”

我沒想到李承鄞會這般大膽,既然大家都是來逛窯子的,何

必要說破了難堪。沒想到陛下隻是笑了笑,說道:“為政不得罪

巨室,身為儲君,難道你連這個也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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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的教誨兒臣自然謹遵,可是陛下亦曾經說過,前朝覆

亡即是因為結黨營私,朝中黨派林立,政令不行,又適逢流蝗為

禍,才會失了社稷大業。”

我覺得這兩人說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這兩個人哪像在逛

窯子啊,簡直是像在朝堂奏對。我覺得甚是無趣,陛下卻淡淡一

笑,說道:“唯今之計,你打算如何處置?”

“翻案。”

陛下搖頭:“十年前的舊案,如何翻得?再說人證物證俱已

瀕茫,從何翻起?”

李承鄞也笑了笑:“物證麼,自然要多少有多少。至於人

證??父親大人既然微服至此,當然也曉得人證亦是有的。”

陛下卻笑著歎了口氣:“你呀!”

好像是每次我鬨著要騎那性子極烈的小紅馬,阿爹那種無

可奈何又寵溺的語氣。想起阿爹,我就覺得心頭一暖,隻是眼

前這兩個人說的話我都不懂。沒過一會兒,突然聽到腳步聲雜

遝,是相熟的歌伎在外頭拍門,急急地呼我:“梁公子!梁公

子!”

陛下和李承鄞都瞧著我,我急急忙忙爬起來:“出什麼事

了?”

“有人闖進坊中來,綁住了悠娘,硬說悠娘欠他們銀子,要

帶悠娘走呢!”

我一聽就急了:“快帶我去看看!”

李承鄞拉住我的胳膊:“我同你一起去!”

我回頭看看陛下,低聲道:“你陪父皇在這裡!”

陛下卻對我們點點頭:“你們去吧,我帶了人出來。”

我和李承鄞穿過廊橋,一路小跑到了樓前,隻聽一陣陣喧

嘩,還有王大娘的聲音又尖又利:“想從我們坊中帶走人,沒門

兒!”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為首的潑皮是個胖子,生得圓圓滾滾,白白胖胖,留著兩撇八字胡,賊眉鼠眼,長得一看就不是

好人。我一看這個胖子就怒了:“孫二,怎麼又是你!”

說到孫二這個人,還是打出來的相識。孫二是專在酒肆賭坊

放高利貸的,有次我遇上他逼一對孤兒寡母還錢,看不過去出手

跟他打了一架,把他揍得滿地找牙,從此孫二就給我三分薄麵,

不會輕易在我麵前使橫。孫二眨巴著眼睛,認了半晌終於認出我

來了:“梁公子??你穿成這樣??哈哈哈哈??”

我都沒想起來我還穿著女裝,我毫不客氣一腳踏在板凳上,

將裙角往腰間一掖:“怎麼著?要打架?我扮成女人也打得贏

你!”

孫二被我這一嚇就嚇著了,擠出一臉的笑容:“不敢,不

敢。其實在下就是來討債的。梁公子,這個欠債還錢,是天經地

義。悠娘她一不是孤兒,二不是寡婦,三沒病沒災的,你說她欠

我的錢,該不該還?”

我問悠娘:“你怎麼欠他錢了?”

悠娘原是個老實人,說道:“何曾欠他的錢?不過我同鄉夫

妻二人到上京城來做點小生意,沒料到同鄉娘子一病不起,又請

大夫又吃藥,最後又辦喪事,找這孫二借了幾十吊錢。孫二說我

同鄉沒產沒業的,不肯借給他,非得找個人做保,我那同鄉在上

京舉目無親,沒奈何我替他做了保。現在我同鄉折了本錢回老家

去了,這孫二就來向我要錢。”

我聽得直噎氣:“你這是什麼同鄉啊?賴賬不還還連累

你??”

孫二手一揚,掏出借據:“梁公子,若是孤兒寡母,我也

就放她們一馬。反正咱們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殺人放火金腰

帶,修橋鋪路無屍骸??”

他一念詩我就發暈,身後的李承鄞“噗”一聲已經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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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孫二卻跳起來:“哪個放屁?”

“你說什麼?”李承鄞臉色大變,我拉都拉不住,殿下啊彆

衝動彆衝動。

孫二掃了李承鄞一眼,卻對我拱了拱手:“梁公子,今日若

是不還錢,我們就要得罪了。”

“她隻是個保人,你要討債應該去找她同鄉。”李承鄞冷笑

一聲,“《大律》疏義借貸之中,明文解析,若借貸者死,抑或

逃逸,抑或無力償還,方可向保人追討。”

孫二沒想到李承鄞上來就跟他講《大律》,眨巴著眼睛說:

“現下她同鄉不就是跑了,難道還不是逃逸?”

“誰說她同鄉是跑了,她同鄉明明是回家去了,你明知借債

人的去向,為何不向其追討,反倒來為難保人?”

“那她同鄉去哪裡了我如何知道??”

李承鄞將悠娘輕輕一推:“你同鄉家住何方?”

悠娘都快傻了,結結巴巴地答:“定州永河府青縣小王

莊??”

李承鄞說:“行了,現在借債人地址確切,你要討債就去找

他討債,不要在這裡鬨事。”

王大娘趁機插進來:“我們姑娘說得是,你要討債隻管向

那借錢的人討去,為什麼來坊中跟我們姑娘鬨事。快出去!快出

去!快出去!”她一邊說一邊推推搡搡,孫二和幾個潑皮被她連

哄帶推,一下子就推出了大門。孫二在外頭跳腳大罵,王大娘拍

著李承鄞的背,得意地說:“好姑娘,真替媽媽爭氣!你是悠娘

手底下的孩子?這個月的花粉錢媽媽給你加倍!”

我在旁邊笑得打跌,那孫二在外頭罵得氣急敗壞,卻又無可

奈何。我看著他突然對手底下的人招了招手,幾個人湊在一處交

頭接耳,嘀咕了一陣就分頭散去,我不由得道:“哎喲不好,這

孫二隻怕要使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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