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78章(1 / 1)

解藥 巫哲 2515 字 3個月前

羅姐說話很慢,輕言細語,開著車從機場送他們去酒店的路上,一直隨意地聊著,程恪跟她說話的時候覺得很放鬆,但坐在他身邊的江予奪卻始終有些僵硬,這種身體信號程恪能很明顯地感受到,抗拒和緊張。

程恪一直握著他的右手,指尖在他掌心裡輕輕搓著。

車在酒店門口停下時,江予奪抓緊了他的手指。

“我下午和晚上都有時間,”羅姐回過頭笑著說,“如果想明天聊,也沒問題,這兩天我休假的,地點看小江的習慣吧。”

“好的,”程恪點點頭,“我提前給您打電話。”

他們下車之後羅姐沒有多停留,車開走了,江予奪輕輕舒出一口氣。

“我們先把東西放了,”程恪往裡走,“休息一下,什麼時候約羅姐出來你決定就行。”

“下午,”江予奪跟在他身後,說完下午又很快改了口,“晚上。”

“嗯。”程恪點頭。

“不,下午。”江予奪又說。

“好。”程恪還是點頭。

在前台辦入住的時候江予奪又輕聲說:“現在……”

“現在?”程恪有些吃驚,趕緊擺了擺手,“不用這麼著急,下午晚上挺合適的。”

“現在去吃點兒東西,”江予奪說,“我餓了。”

“哦。”程恪看著他,點了點頭。

江予奪明顯對這個城市很熟悉,帶著程恪去吃午飯的時候還能聽懂司機說的方言。

程恪很想問問他是不是在這裡生活過很久。

但沒敢問,他不知道這裡是江予奪曾經生活過的地方,還是他度過童年的地方。

江予奪沒有帶他去吃有本地特色的食物,隻是帶著他去了一家普通的西餐廳,每一個城市都會有的那種。

“熱嗎?”江予奪問。

“還行,”程恪把外套脫掉,“我這件外套挺薄的。”

江予奪沒有再說彆的,點了吃的之後就一直埋頭吃,沒有再抬過頭。

程恪卻沒有什麼食欲,吃了幾口就停了,喝著水看著江予奪。

江予奪吃光自己盤子裡的牛排,又把程恪沒動幾口的那盤拿過去吃光了,然後才一抹嘴,靠在椅子裡輕輕歎了口氣。

“吃飽了嗎?”程恪問。

“嗯,”江予奪點點頭,“撐了。”

“餓了可以再吃,”程恪笑了笑,“非得一次吃成這樣。”

“萬一餓了沒找到吃的呢,”江予奪也笑了笑,抬眼看著窗外,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了正常,“程恪。”

“嗯?”程恪跟著也往外看,外麵的天有些陰,行人很多,車來車往的。

“如果羅姐跟說了什麼,你會相信嗎?”江予奪收回視線看著他。

程恪猶豫了一下:“我會自己來判斷。”

“如果我讓你不要相信她,”江予奪說,“你會聽我的嗎?”

程恪愣住了。

“信她的,”江予奪咬了咬嘴唇,“不要聽我的。”

程恪過了很長時間才點了點頭,聲音很低地應了一聲:“好。”

江予奪打電話跟羅姐約了三點半,就約在了離酒店不遠的一家咖啡店裡。

“可以擼貓,”江予奪說,“那個店裡有十幾隻貓,什麼花都有。”

“嗯。”程恪應著。

“你們聊的時候我就不聽了,”江予奪說,“我去玩貓。”

程恪沒說話,過去摟緊他,偏過頭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沒事兒的,無論今天我跟羅姐聊了什麼,我們的關係都不會變。”

“嗯。”江予奪點點頭。

“我會幫你,會救你。”程恪說。

“嗯。”江予奪低頭把眼睛壓在了他肩膀上。

咖啡廳下午客人很少,隻有外麵露台有兩桌,屋裡是空著的。

程恪和江予奪提前了二十分鐘進店,挑了靠窗的角落坐下,江予奪沒等羅姐到,就走開了,去洗了個手,坐到了對麵窗邊的桌子前逗著貓。

程恪沒有攔著他,隻是看著在旁邊窗台上打盹兒的一隻小貓出神。

羅姐三點半準時進了咖啡廳,程恪起身,突然有些緊張。

“我是不是來晚了?”羅姐笑著走過來。

“沒,我們提前來的,”程恪給她拉了椅子,“想找個合適的桌。”

再想接羅姐外套的時候,羅姐笑著拍了拍他的胳膊:“你手不方便,坐著吧。”

程恪坐下,往江予奪那邊看了看,江予奪背對著他們,趴在桌上,一隻白貓跟他頭對頭地在桌上趴著曬太陽。

羅姐點了杯咖啡,服務員走開之後,程恪沒有繞彎子,直接切入了主題:“羅老師,我不知道江予奪跟您是怎麼說的,也不太清楚我應該跟您說點兒什麼,我隻知道江予奪現在很痛苦,他希望我能幫他……”

羅姐點了點頭。

“他說的是……救他,”程恪說,“我怎麼救?”

“我能先了解一下你們的關係嗎?”羅姐說,“我認識小江十年了,一直很關注他的狀況,雖然最近幾年他跟我的聯係很少,但我對他跟對彆的病人在情感上是有區彆的,我想先對小江這個決定有一個大概的判斷。”

這個問題讓程恪有些犯難,他倆的關係,肯定是不一般的,羅姐也說了,江予奪從來沒跟她提過任何一個朋友的名字,更沒帶過人來見她。

好朋友,特彆好的朋友,獨一份的朋友,無論哪種朋友,似乎都不合適。

程恪往江予奪那邊又看了一眼,江予奪沒有跟羅姐說是男朋友,因為這個還怕他會介意……

“這個,您不介意的話,我想先問問江予奪的意見。”程恪說。

“沒關係。”羅姐笑笑。

程恪起身,走到了江予奪身邊。

江予奪還趴在桌上,手指捏著一隻貓耳朵,輕輕揉著,程恪一眼就看到他眼圈有些紅,不過沒有眼淚。

“嗯?”江予奪沒有動,隻是看了他一眼。

“羅姐很保護你,她想先知道咱倆是什麼關係。”程恪輕聲說。

“男朋友。”江予奪也輕聲說。

“好,那我告訴她。”程恪拍拍他的手。

“什麼都可以說,”江予奪說,“你想跟她說什麼都行。”

“嗯。”程恪點點頭。

回到桌子旁邊坐下,程恪清了清嗓子:“我是江予奪的……男朋友。”

“看出來了,”羅姐並不意外,笑著點了點頭,“出機場的時候我就有這個感覺。”

“是麼。”程恪有些不好意思。

“說起來我還挺意外的。”羅姐說。

程恪低頭喝了口咖啡。

“不是意外小江會交男朋友,”羅姐笑笑,“小江交女朋友我也同樣會意外,他對親密關係有自己的定義,進入他劃定的範圍之內,是很困難的事。”

程恪想起來江予奪說的關於“朋友”的那些話。

“但他認定了是朋友的人,會全力以赴地付出。”程恪說。

“他害怕失去,所有他認為從他生活裡離開了的人,都是因為他的錯誤。”羅姐說,“所以為了儘可能地避免錯誤出現,他會儘可能地把‘朋友’的要求提高,範圍縮小。”

程恪輕輕歎了一口氣:“跟他小時候的經曆有關係對吧?”

“小時候?”羅姐看著他,“小江跟你提過嗎?”

“嗯,提過一些。”程恪點點頭。

羅姐臉上的表情明顯有些意外,過了一會兒才又問了一句:“關於哪些?”

“就是……他說得也不是太多,每次情緒都很不穩定,”程恪皺皺眉,“我現在大概就知道他小時候應該是被關在什麼地方,有很……殘酷的訓練,還有比賽,他提過爸爸媽媽,彆的小狗這些……”

羅姐吃驚地往江予奪那邊看了好半天才轉回頭來看著程恪:“這些都是他跟你說的嗎?”

“是的。”程恪說。

“他都沒有跟我提起過。”羅姐看著他。

程恪愣了愣,猛地坐直了。

“不過相關的案情我是了解的,”羅姐看出了他的疑慮,“我接觸他之前,對他的全麵情況都是了解的,但是他不會主動跟我說,除了你……應該也沒有主動跟任何人說過。”

“嗯,他最好的朋友都不知道,”程恪鬆了口氣,但羅姐說出的“案情”兩個字,又讓他心裡猛地抽了一下,過了一會兒他才看了看羅姐,“他說的爸爸媽媽,是什麼人?”

“親生母親和繼父。”羅姐回答。

程恪感覺到了自己後背一陣發涼,頭皮都有些炸。

“他是在大約四歲的時候開始‘訓練’的,所以母親從可以信任的依靠轉變為恐懼的源頭,對他的傷害是無法想象的,”羅姐說,“所以他會抗拒,建立親密關係對於他來說非常困難。”

程恪說不出話來。

“至於彆的小狗……是一些買來的孩子,”羅姐捏著手指,“有人喜歡鬥狗,有人喜歡鬥狗,還有些人喜歡看這些,這些人被抓之後,解救出來的孩子,都有很嚴重的問題,小江還算是……比較好的。”

“是嗎?”程恪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最嚴重的孩子16歲的時候自殺了。”羅姐歎了口氣。

程恪愣了很長時間。

有孩子自殺了。

那些痛苦如果沒有出路,也許就隻有死才能解脫。

他回過神來,猛地緊張起來:“那江予奪……”

“我以前給他做過一些測試,”羅姐說,“他並沒有太明顯的自殺傾向,麵對精神上的折磨,他跟彆的孩子不太一樣……”

“他能看到那些人,”程恪說,“是他麵對的方法嗎?”

“是他逃避的方法,幻聽,幻視,自殘,他讓自己繼續活在之前生活帶來的痛苦裡,”羅姐說,“這讓他不需要去麵對在被解救之後依舊會在精神上飽受折磨的事實。”

羅姐的這句話,程恪用了能有兩分鐘才慢慢反應過來:“自殘?”

“是的,”羅姐說,“你應該見過他跟‘他們’正麵接觸之後受的那些傷。”

“見過。”程恪輕聲說。

不止一次見過。

頭上,手上,那些沒有任何人看到過受傷過程的傷。

“那他……”程恪皺了皺眉,“傷害自己的時候,是無意識的嗎?他並不知道自己弄傷了自己,還是……”

“他知道,”羅姐拿起咖啡,又放下了,“所以他會有意識地避開人。”

“他知道?”程恪看著羅姐,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了。

“是的,”羅姐喝了一口咖啡,擰著眉,“他知道自己有精神上的問題,知道自己看到的都不是真實的,知道自己會傷害自己,在某些時候他也可能會因為情緒失控傷害其他人。”

程恪感覺自己的手抖得有些厲害,於是放下了勺子,把手壓在了石膏下麵,深吸了一口氣:“我應該怎麼幫他?”

“他如果能繼續治療,”羅姐說,“是能得到一些控製的,但是……”

“什麼?”程恪馬上問。

“他需要麵對和配合,”羅姐說,“他接受過不少治療,所以醫生會問什麼,問這些的目的是什麼,什麼樣的回答能讓他得到一個“正常”的判斷,他都很清楚,如果他不能配合……”

程恪覺得頭有些痛,從腦門兒正中一路跳著往後腦勺疼過去。

他閉了閉眼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那這一次,他讓我來見您,可不可以理解為,他開始想要麵對和配合?”

“可以這麼理解,”羅姐說,“不過這樣的狀態能維持多久,能配合到什麼程度,就不能確定了,但這的確是好現象,我非常意外。”

程恪跟羅姐已經聊了快兩個小時,牆上有個鐘,江予奪沒有看,但他差不多能估計出來。

他們會聊什麼,他也差不多能猜到。

所以現在他的手是冰涼的,身體每一個關節都是僵硬的,腦子裡也是一片空白。

從他向程恪求救的那一刻開始,不安和慌亂就始終圍繞著他,沒有消失過哪怕一秒。

他害怕沒有明年,害怕程恪會消失,也害怕自己這樣的一輩子。

但他也很清楚,程恪對他的一切猜測都隻是猜測,羅姐把一切揭開來的那一瞬間,程恪麵對的不僅僅是一個真實的他,麵對的還有那些承諾。

沒關係。

沒事的。

好。

我會幫你,會救你。

無論今天我跟羅姐聊了什麼,我們的關係都不會變。

他已經把自己的後路都斷掉了,甚至已經告訴了程恪,信羅姐,不要信他。

但程恪會怎麼做,他完全不敢去想。

還有明年的生日嗎?

還有草莓酒嗎?

還有男朋友嗎……

程恪是什麼時候坐到他麵前的他都不知道,一直到程恪輕輕叫了他一聲,他才回過神,猛地坐了起來。

桌上一直在睡覺的貓跳起來跑掉了。

“想什麼呢?”程恪看著他笑了笑。

江予奪轉頭看了一眼,那張桌子前沒有人,羅姐已經走了。

他轉回頭看著程恪:“聊完了?”

“嗯。”程恪點點頭。

江予奪看著他沒有說話。

程恪看上去很疲憊,臉色也有些蒼白。

“你餓嗎?”程恪問,“要不要吃點兒東西?”

“不餓,”江予奪說,“我們回去嗎?”

“嗯,”程恪點點頭,“回去,今天晚上住在酒店,我剛訂了明天一早的機票。”

“回去以後呢?”江予奪問。

“回去以後我就該忙那邊店開業的事了。”程恪說。

江予奪猶豫了很長時間,最後還是輕聲問了一句:“那我呢?”

“你還跟我在一起啊,”程恪說,“開業以後應該會挺忙的,你要不要去幫幫忙?”

“真的嗎?”江予奪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抖。

“真的,”程恪往他麵前湊了湊,“但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嗯。”江予奪應了一聲。

“從現在開始,你無論看到什麼,聽到什麼,”程恪說,“都要告訴我。”

江予奪看著他。

“我會抓著你,拉著你,救你,”程恪說,“我不會放手,但是你要讓我拉著你,知道嗎?”

江予奪點了點頭。

“都說喜歡一個人,付出不求回報,”程恪說,“那是屁話,我付出了,你就得回報我,我拉著你,你就不能甩開我,懂了嗎?”

“懂了。”江予奪說。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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