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啊,尤其是‘春雷行動’牽扯到的遠不止受災的六個縣。且這不是搞什麼工程,或者做生意,而是要組織百姓聽從號令,讓一部分人做出犧牲。以江南集團的控製力和組織能力,還根本無法勝任……
所以他們必須倚仗官府,而一旦倚仗官府,那事態的發展就不受控製了……
潘叔駿和項元淇,率領嘉湖地區十三個開發公司負責人,星夜乘船過太湖,返回了嘉興府的府城嘉興縣,和湖州府的府城烏程縣。分彆麵見兩位知府大人,並奉上趙公子的親筆信。
‘親筆信’是略稱,全稱是‘馬秘書代筆的趙公子親筆簽名信’。
嘉興湖州是江南生絲的主產區,絲織行業占比甚至超過七成,兩位知府正為了蠶病蔓延、春蠶歉收一籌莫展,見江南集團可以排憂解難,而且不需要他們花錢,自然舉雙手支持。
而且為免被江南集團把節操比沒了,兩位府尊大人還是慷慨的表示,蠲免今年受災六縣的丁役銀作為支持。
同時派出同知、通判等佐貳攜票下縣,督辦各縣抗疫事宜。
受災各縣長官自然更積極的不得了,要求衙門上下全體官差,通力配合不得懈怠。
知府大人隻是歉收三分之一,就急成那樣。他們可是全縣都麵臨絕收啊!春蠶已然廢了,要是夏秋蠶再拉稀,老百姓們非得餓肚子不可,那時候是要出大亂子的呀!
甚至那些沒受災的鄰縣,都積極的不得了……他們派出官差民壯,在與受災六縣交界的水陸道路上設卡置障、嚴防死守,不許任何與蠶有關的物品流出六縣。
後來附近的村民知道了,又自發加入了封鎖六縣的行列中。白發蒼蒼的老人扛著大關刀,梳著小辮的孩子杵著紅纓槍,警惕的注視著每一條可能過人的鄉村野路。並主動將隔離標準提高到了——任何人和東西都不準流入本縣的地步!
甚至連六縣飛出來的家雀,也給鄰縣的人用彈弓打下來了。充分體現了‘死道友不死貧道’的高尚情操。
被封鎖的六個縣自然很惱火。尤其是那些不養蠶不從事絲織業的行商走販,還有出門走親的百姓,平白無故被攔住去路,甚至有家不能回,肯定是要跳腳罵娘的。
官差們也立場鮮明的維護本縣利益,非但沒有起到滅火的作用,反而讓雙方火氣越來越大。隨著時間的推移,縣界上聚集的人越來越多,氣氛越來越緊張。
這一幕讓潘、項等人始料未及,他們沒想到隻是針對和蠶相關的物品的封鎖,居然轉眼變成了徹底的全方位封鎖。繼而演變成了各縣對立,甚至有可能釀成民變!
這下可把他們嚇壞了,趕緊一麵命令各縣的開發公司全體出動,竭力安撫本縣百姓,勸說他們冷靜,並派人隔開雙方,防止衝突。一麵緊急稟報趙公子。
為了便於指揮應變,趙昊已經來到嘉興和湖州交界的桐鄉縣烏鎮上。此地位於兩省三府七縣交界,交通最為方便。朝廷還曾設有浙直分署於此,職掌巡鹽捕盜,兼理地方詞訟。不過前年因為倭患匪情消除,已經被裁撤了……
江南銀行在此設有分行,兼掌兩府支行。趙昊便把指揮部設在烏鎮分行隔壁,利用江南銀行強大的通信係統,及時接收各地消息,發布命令。
看到這份緊急稟報後,趙公子眉頭緊皺的對王夢祥道:“看來前戲嚴重不夠啊,一個個蠻乾開了。”
“確實不夠潤滑,但這種事,就得趁著不知情,搞突然襲擊。”王夢祥卻不以為然道:“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公子跟他們掰開揉碎了講,要服從大局,聽從安排。也改變不了他們隻顧自己利益和方便的。”
“倒也是……”趙昊不由苦笑。確實,要是提前通知,那些鄉紳商人百姓一定會趕在封鎖前,拚命離開受災六縣的。而且那些與蠶有關的物資,指定都低價外銷個乾乾淨淨,不會乾等著被封鎖在縣裡,聽天由命的。
“現在關鍵是不能釀成民變,不然好些人要借題發揮,參我們一本的。”王夢祥也苦笑起來,但他擔心的問題與趙昊不同。“高胡子把南京科道換了個遍,新上來的基本都是他的學生,不可不防啊。”
高拱是嘉靖四十四年的會試主考官,他的眾多門生都任滿一屆知縣或者主事,具備了晉升科道的資格。而無論給事中還是監察禦史,都由吏部銓選,無需公卿置喙。是以高拱的門生們紛紛登堂入室,成為了前途光明的檢察官……哦不,科道言官。
他之所以把他們安排在南京,而不是北京,主要是因為高拱去歲入京時,曾有言在先不會打擊報複,所以不便馬上對北京的汪汪隊下手。隻能讓他們先在南京過渡一下,找機會再調去北京。
高拱的弟子們一是要報答座主,二是要好好表現、爭取進步。戰鬥的欲望和能力都讓人十分不安。而江南集團這頭房間裡的大象,很難避免成為他們攻擊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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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唏噓了一陣,高拱複出後,一日強過一日的壓力,便召集俞奔等人開會,商量出四條對策。
一是,受災六縣所有與蠶有關的物資,皆由江南集團以市價收購後再處置。
二是,所有與蠶無關的人貨車船,可以離開受災六縣,但要進行徹底消毒……通過噴灑配置的土藥水能不能徹底消毒,這趙昊不敢打包票。但隻要能讓鄰縣百姓認為,他們已經徹底消毒了就成。
三是,江南集團和下屬各公司,會保證受災各縣在隔離期間的物價平穩,不會出現物資短缺。
四是,因為隔離無法外出工作者,都由江南集團暫時雇傭,加入抗疫工作。
這三條對策宣布下去,加上鄉紳們極力安撫,各縣百姓這才暫時安定了下來……
抗疫工作也終於得以穩步推進開了。
在嘉興府的桐鄉三縣,馬一龍率領八百名農技員,在開發公司股東們的協助下,開始逐村逐戶的進行消殺。
農技員們戴著棉布的大口罩,將馬一龍配好的消毒劑裝入木桶、背在背上,用竹製的唧筒噴霧器到處噴灑,屋裡院中、房前屋後、田間地頭都不放過。桑田更是得到重點照顧,每棵桑樹都洗過一遍,完全不計成本。
而蠶寶寶生活的蠶房,更是消殺的重中之重。所有蠶具件件不漏消,地麵、屋頂、牆角不留死角。
噴霧之外,蠶農們還按照吩咐,掃淨灰塵,堵塞洞孔;室內外用清水衝洗乾淨;蠶房地麵刮洗乾淨;然後用20%石灰漿刷白內外牆壁,室內的天棚、地麵也不放過。
最後用硫磺柏熏煙消毒1次,便關門閉戶,貼上封條,待夏蠶繁殖前再打開。
農技員們反複叮囑蠶農們,日後蠶具不要搬到室外挪作它用,不要用水衝洗。做好專物專用,未消毒的物件不要隨意拿到蠶室內,以免病菌侵染蠶室蠶具。
蠶農們入室工作室,最好也穿專門的工作服,戴布帽口罩,先洗手再接觸蠶具……希望這些吃過大虧的蠶農,能長點教訓,開始學著科學養蠶、衛生養蠶。
這絕對是一項十分艱巨的工作。八百人的消殺隊伍雖然看著不少,可僅嘉興這三個縣,就共五百多個自然村,十多萬戶養蠶人家。
馬一龍對消殺要求又很高,必須每村每戶都做到‘三殺七不漏’,全覆蓋、無死角。結果就是一天能給個兩個村子完成消殺就不錯了。
趙昊一看,這不行啊。到年底這三個縣都搞不完……
勸馬一龍加快速度,他卻堅持‘掛萬漏一、前功儘棄’的觀點,堅決不同意。
領導小組隻好又改變命令,讓已經是熟練工的農技員們,培訓監督蠶農自行消殺。
這時候,兄弟各縣支援的防疫物資也源源不斷送到受災六縣,西山島一船船的運來生石灰、消石灰和消石灰,還有成桶成桶的木精,從物資上確實也具備了大兵團作戰的條件。
馬一龍這才終於同意了。
於是農技員們終於不用整天背著木桶到處噴霧,都要練出麒麟臂了。他們乾回了自己的老本行,兩人負責一個村,用整天時間培訓蠶農,再用整天時間監督他們自行消殺,最後再用整天時間驗收補漏。
結果三天就完成了嘉興三縣的消殺工作,隻待養夏蠶時檢驗成果了……
嘉興這邊還算簡單,湖州那邊就麻煩多了。
從工作隊進駐那天開始,所有人就開始跟撲棱蛾子較勁。
李時珍先命令所有蠶農,用蚊帳和竹篾自製網籠,將自家蠶蛾統統抓進籠中。
而且要雌雄分開。裝雌蛾的隻裝雌蛾,裝雄蛾的隻裝雄蛾,決不允許雌雄混裝,以免它們按捺不住,擦槍走火,提前產下蠶卵來。
雙兔傍地走,尚且安能辨我是公母了。這撲棱蛾子的雌雄,一般人哪能分辨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