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人常以‘清廉而無用’來消解海瑞這樣的正直官員,但這不過是臟心爛肺的貪官汙吏及其代言人,為他們貪贓枉法的惡行辯解罷了。
至於某位‘喝巫昂’教授將海瑞描述為古怪的模範官僚,不過是一個學術不精、屁股坐歪的曆史半吊子,站在‘曆史的終結’、‘人類的燈塔’上俯瞰他的母國,為論證‘中必輸’、‘河之殤’而刻意進行的誇張扭曲罷了。
對一個人當然可以有不同的看法,對一件事當然可以有不同的觀點,但最起碼的一點是不能罔顧事實。比如這些人,他們就隻看到海瑞上治安疏、鬥徐閣老這些激烈的舉動,卻枉顧他一個偏遠州縣出來的舉人,是如何從一個偏遠山區的南平教諭脫穎而出,被提拔為淳安知縣的。又如何在淳安知縣任上天下聞名,被提拔進京的。
人家都是憑真才實學真抓實乾出來的!是因為他有遠超尋常官員的才能,才能打破成見與歧視的樊籠,成為朝廷的高級官員。事實上,他的正直與清廉反而拖累了他仕途的進步,而不是因為朝廷要樹道德標兵,才會被超擢為應天巡撫的!
最好的例證就是這次治水。吳淞江的治理在曆朝曆代一直是個大難題,太湖洪水泛濫的問題幾乎更是無解。宋元明三朝,朝廷和地方官府無數次嘗試想要解決,但卻一次次勞民傷財無功而返。
永樂年間,大名鼎鼎的夏元吉親自主持了吳淞江的治水工程。連他這種給朱棣當賬房的人
都覺得自己花費巨大,但最後也失敗了。
然而海瑞任應天巡撫期間,秉燭夜燈地翻閱曆代治水的資料、記錄,來往於荒村野水的實地考察,在集成多人智慧的基礎上,最後結合了夏元吉和潘季馴的治水經驗,拿出了最先進的治水方案。
然後他親力親為地籌集資金,在朝廷沒有任何支援,地方士紳毫不配合的情況下,采取以工代賑的方式,發動十三萬災民,僅用短短三個月時間,就完成了吳淞江和白茆河的疏浚工程。同時還救濟災民度過了春荒……
從此‘太湖直入於海,濱海諸渠得以引流灌田,由是早澇有備、年穀豐登。吳民永賴,樂利無窮。’雖然此說怕有中國文人慣有的誇張,但至少海瑞治理後十幾年,太湖下遊沒有再發大水。
而且因為海瑞提供了正確的治水思路,在後世官員蕭規曹隨、不斷治理之下,太湖再發大水時,確實不再輕易引發水患。由此孕育了位於長江出海口位置的上海縣日後的繁榮——一旦水害被治理,這裡江海陸樞紐的功能便迅速顯露出來。於是商賈很快雲集於此開埠設城,這才造就了後來赫赫有名的大上海。
但無論如何,海瑞治水的功績是卓越的,成果是讓人信服的。就連看他不順眼的政敵,和對他多有詆毀的大地主們,也不得不承認他力挽狂瀾的巨大作用。說‘公開河之功創三吳所未有。’‘萬世功被他成了。’‘非海公肯擔當,安能了此大事?’
所以把這樣的海瑞說成‘清廉而無用’、‘古怪不通俗務’的那些人,就算不是騙子也是曆史白癡。這些人下的結論到底靠不靠譜,也就不言而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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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本的時空中,海瑞治水時獨自承擔了大部分工作,包括籌集經費、招募民夫,現場監督施工,親自管理賬目以壓縮成本等。結果總共隻花費了七萬兩不到,而且參與興修水利的老百姓也沒覺得有多辛苦。
這些奇跡的背後,是海瑞嘔心瀝血的付出。他是憑著超人的能力和非人的工作強度,才把這塊硬骨頭啃下來的。
但如今他不再孤立無援,他有趙昊這個可信賴的同誌,有江南集團這個強大的經濟體可以提供助力。還要孤軍奮戰的話,不就真成傻子了?
爛坭浦,船艙裡,海瑞攤開一張他親手繪製的蘇鬆水域圖,沉聲對趙昊道:
“通過這段時間的調研,加之比較從前治理太湖的得失,老夫認為曆朝曆代之所以治水屢屢失敗。皆因先入為主,總是把吳淞江當成太湖泄水的正脈,將所有努力都放在治理吳淞江上——卻沒想過吳淞江還能不能承擔起為太湖泄洪的重任?”
趙昊點點頭,在古代,廣袤的太湖依靠三條大江——婁江、東江與吳淞江宣泄入海。後來前兩者相繼淤塞,吳淞江就成了太湖主要的泄洪道。但隨著年代變遷、泥沙淤積,吳淞江已經變得非常淺狹,平均寬度不到三十丈,如何能為浩浩湯湯的太湖泄洪?
“老夫得出的結論是不能了。除了吳淞江本身河道狹窄,下遊淤淺之外,還因為自從永樂時,夏太師開通範家浜,引黃浦水由吳淞口入注長江。黃浦上接澱泖諸湖以及浙西諸水,水勢已然數倍於吳淞江。喧賓奪主之下,嚴重的影響了吳淞江的出水量,這才是年年水患的真正原因!”
“嗯嗯。”趙昊點點頭,海瑞這脈號的很準啊,潘季馴也是這樣說的……
“這就好比給人治病,病根明明不在胃裡,你開多少胃藥也治不好的!”海瑞重重點著圖上,明顯比黃浦細好幾圈的吳淞江道:“所以老夫有個大膽的想法。我們要順應這一變化,接受‘浦已奪淞’的現實,拋掉‘吳淞江乃太湖泄水正脈’的傳統觀念,采取以‘黃浦為主,吳淞為輔’的方針來治理。”
“嗯嗯。”趙昊點點頭,喝彩道:“好一個‘黃浦奪淞’,高,實在是高!”
“老夫還沒說怎麼乾呢……”海瑞嗔怪的瞥他一眼,心裡卻很欣慰。他提出這個方案之後,周圍人都覺得他瘋了。雖然有人是故意為了反對而反對,但大部分人卻是就事論事,單純覺的他異想天開。
雖然海瑞已經打定主意這麼乾了,但能得到趙昊的認可,對他的信心無疑是一層加碼。
“您說您說,我就是聽著特帶勁。”趙昊訕訕道。
“首先,我準備在橫潦涇,也就是古東江的金彙塘東側修壩建閘港,以此逼迫上遊來水北折改走黃浦,這樣就可以讓古東江重新恢複作用,使黃浦成為太湖的主要泄洪通道了。我估算了一下,屆時黃浦的水量可以加強一倍。再把河道挖深收窄,應該就能達到潘中丞所說的‘束水衝沙’的效果,一舉衝開吳淞口淤泥的泥沙,也能很好的抵擋長江泥沙的入侵,使吳淞口徹底通暢起來!”
“好!”趙昊擊節叫好道:“中丞真他娘的是個天才,跳出窠臼,天馬行空啊!”
“你是誇我還是損我?”海瑞斜睥著他。
“覺得是誇,我堅信這就是唯一正確的法子,舉雙手雙腳讚同!”趙昊說著真舉起手腳,耍了個寶。
“快擱下,跟個小王八似的。”海瑞無語的看著他,然後狀若不經意道:“不過聽說這一帶,都是你小子的地了?”
“是江南集團的,不是我的。不過中丞都可以隨便用。”趙昊馬上表態道:“隻要能治理好了吳淞江,造福吳中百姓。就是把整個浦東都占了,江南集團也眉頭不皺一下!”
“這還差不多。”海瑞雖然料到趙昊會深明大義,但無論從哪個角度出發,都得當麵問問他才行。卻又怕耽誤了工期,所以才要發動奪命連環尻,把趙昊從海外叫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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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再疏浚吳淞江下遊自嘉定縣黃渡至上海縣宋家橋八十裡河道,同樣將目前三十丈的河道收束為十五丈,采用‘束水攻沙’之法,防止吳淞江攜帶的泥沙,在黃浦江中沉積。”海瑞接著講述自己的規劃道:
“然後再將常熟境內的白茆河由目前的四丈,拓寬到十丈以上,使太湖多一條泄洪通道,以分殺洪水水勢!”
說完,他用鉛鏨在圖上重重畫了三道橫杠,朗聲道:“《禹貢》曰,‘三江既入,震澤底定’,如今吳淞、黃浦、白茆也算三江,則太湖水患可去矣!”
“當然想一勞永逸是不可能的,這次治理了,最多能管二十年。還需後來的官員勤加疏浚,吳中方可久安。”一貫嚴謹的海中丞又補充道。
“唔。”海瑞宏大的治水計劃,讓趙昊深受鼓舞道:“既然要乾,那就再加幾條一起上,泄洪通道多多益善嘛!”
“你的意思是,再把婁江疏通一下?”海瑞聞弦歌而知雅意。
婁江作為傳統太湖三江之一,如今卻成了蘇州的護城河,出水自然大受影響。如果能把婁江水道也疏通拓寬,自然能讓吳中的泄洪能力大大提高。
“不錯。”趙昊點點頭。
“難啊。”海瑞已經跑遍了蘇鬆,焉能沒考慮過這一選項?之所以壓根不提,蓋因婁江非但是蘇州護城河,還直連昆山與太倉,兩岸多得是商家店鋪、富戶產業。在他看來,想要拓寬河道的阻力太大,未免得不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