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是十月初三,距離艦隊起航離開城山港,已經整整二十天了。
對慣於遠航的歐洲水手來說,二十天根本不算什麼,隻要有充足的朗姆酒和羊,他們甚至可以兩個月不靠岸。
但大明的水手們不行,他們才剛從閉關鎖國的狀態走出來,人生頭一次這麼長時間漂在海上,而且還是在精神高度集中的戰鬥狀態,積累的疲勞和緊張已經到了很高的程度。
所以趙昊跟王如龍商量了一下,讓將士們到硫磺島上輪班休整,等待第二、第三分艦隊前來彙合。
休整的命令一下達,歡呼聲響徹海麵。
“看來再嚴厲的軍紀,也改變不了人的好逸惡勞。”王如龍有些不滿的說道,在他看來,這些低烈度的戰鬥,還不夠熱身呢。
“哈哈哈,這才是真正的人嘛。”趙昊不禁笑道:“什麼時候都要把你的將士當成人來看待,而不是冷冰冰的殺戮機器。”
“走,我們也上島看看去。”說著他的目光落在那冒著嫋嫋白眼的火山口上。
硫黃島就是由火山噴發而成的,確切說,它本身就是個火山口。巨大的山體其實掩藏在海平麵之下,是不斷噴發而出的岩漿不斷堆高了山口,才逐漸形成了這個奇特的島嶼。
島上居然還有個不錯的港灣,名叫長浜浦,而且還有碼頭。隻是灣裡的海水都是黃色的,那是被砂石層裡蘊含的硫磺染成的。
空氣中飄來一股刺鼻的臭雞蛋味,眾人紛紛掩鼻,趙公子卻有些陶醉的感覺。
“咳咳,就是這味!咳咳……”他興致勃勃的張開雙臂,仿佛要將這個小島擁入懷中。
這裡有取之不儘的天然硫磺啊!
天然硫磺主要來自於火山噴發,但中國火山較少,且多數都處於長期休眠熄滅的狀態,所以天然硫礦稀少,唐朝以前就開采殆儘了。這點就沒法跟日本比了,人家的火山地震就跟家常便飯一樣,整天不斷的噴啊噴,把地下的存貨全都噴到了地表,結果什麼礦產都有,但什麼都不多,所以人稱‘礦產資源標本國’。
當然也有例外,比如金銀和硫磺就相當可觀,而且最重要的是易於開采啊。所以中國從宋代開始,絕大多數硫磺都是從日本進口了。國朝與日本的朝貢貿易中,硫磺也是日本少數拿得出手的商品之一。
朝貢貿易斷絕後,沒有日本的天然硫磺,大明就得靠煆燒黃鐵礦,或者煤礦中的硫化物來製取硫磺。效率低不說,汙染還十分嚴重。
西山島上的黃鐵礦已經發現將近一年了,趙公子卻依然沒拿定主意,要不要用它來製備硫磺和硫酸。因為在原始工場中弄這玩意兒,汙染太嚴重了。
雖說先汙染後治理也是條路,但能不汙染還是不汙染的好啊。太湖可是江南的心臟,他已經在西山島上建了三個水泥廠、一個玻璃廠,豎起五個煉銅煉鐵的高爐了。再來個製硫場的話,怕是真要保不住太湖的綠水青山了。
但硫磺實在太重要了,它是黑火藥和化工業的基石啊,必須要儘快的搞掂。於是趙公子就瞄上了這裡。在他的記憶中,日本人從鐮倉幕府時代就開始從這座島上采集硫磺了,而且這裡距離崇明最近,運輸起來也比較方便。
它還是日本三島的南下門戶,在這裡建一座派出所,采礦和扼守航道兩不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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硫黃島那座歲月久遠的碼頭上,種子島島主種子島時堯,已經帶著他的家臣恭候多時了。
趙公子卻顧不上理會匍匐在地的種子們,因為他兩腳著地後,感到一陣陣眩暈,甚至想吐。
“這是在船上太久的緣故,忽然不晃了,反而不習慣。”馬姐姐忙拿起他的手,幫他按摩第4、5掌骨間凹陷處的中渚穴。
“那你為什麼不暈?”
馬姐姐卻不知何故,極罕見的神情一黯,旋即方笑道:“人和人的體質是不一樣的。”
“你前庭發育很完善啊。”趙公子也不知道,自己哪裡觸到馬姐姐的痛點了,這麼多人也不好細問,忙打個諢,反手握下她的柔夷以示安慰。
馬姐姐俏麵一紅,忙抽回手,做回他身後的小秘書。
“起來吧。”趙昊方對跪了一地的日本人道。
“多謝公子。”那種子島時堯會說中國話,不過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畢竟琉球商人到種子島貿易已經上百年了,而琉球人都是說漢話的。
趙昊看著這個皮膚黝黑的小個子老頭,不禁有些感慨。
將近三十年前,當時還是個小海商的汪直,載著三名葡萄牙人前往雙嶼島貿易,途中遭遇風浪而偏航,結果到了種子島。
正是這位種子島時堯,同意他們靠岸修船,並與他們進行貿易。那正是日本第一次與葡萄牙人接觸,也是南蠻貿易的發端。
種子島時堯花兩千兩白銀的巨大代價,從葡萄牙人手中,購得了日本最初的兩支火繩槍。並將其中一支交給了家中的‘鍛冶棟梁’八板清定仿製……種子島上有鐵礦,還有當初從京都逃難來的鐵匠,是南九州的製刀中心。
但經過數月的逆向研製,卻依然以失敗告終。
一年以後,不甘心失敗的八板清定,以自己的漂亮女兒為交換代價,從再次來航的葡萄牙人那裡,學會了製造火繩槍的技術。終於成功製造出了所謂‘國產第一號’的種子島鐵炮。又很快由此傳到了日本的每個角落。如今哪個大明不養個幾百人的鐵炮隊,你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這件事也再度提醒趙昊,必須要注意技術封鎖。沒有技術壁壘的東西搞出來,弄不好就讓人家學了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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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碼頭是你們建的嗎?”趙昊一邊問話,一邊放眼望去,隻見碼頭旁有個圍著高高圍牆的小村落,四處一片鬱鬱蔥蔥。這不奇怪,火山灰富含養分,能使土地更加肥沃。
“不是,不過這兩百年來,都是我們在使用。”種子島時堯忙答道:“島津家受命管理被流放到南九州的……‘穢多’和‘非人’。我們種子島家作為他們的家臣,無奈的被轉嫁了這個任務,每個月都派人要到島上收取硫磺。”
“這麼說島上有四腳村?”聽到這兩個詞,趙公子恍然問道。
“是……”時堯點點頭,露出厭棄的神色。
所謂‘穢多’和‘非人’,就是類似李朝和大明的賤民。但日本等級之森嚴,對賤民的歧視之重,卻是無可比擬的。李朝和大明的賤民,好歹還可以與平民接觸,從事比較低賤的服務業。尤其是在如今禮崩樂壞、流民遍地的大明,隻要不考科舉,誰管你打哪來,是什麼出身?
但在等級森嚴、不能流動的日本,賤民屬於‘不可接觸’的一群人。他們被流放到與世隔絕的島上,世世代代從事最低賤的職業,甚至不能種地,隻能吃牛羊肉果腹……因為屠宰製皮這種殺生的行業,都是由他們包辦的。
很顯然,島上的硫磺礦工都是賤民。怪得不這麼肥沃的土地上,卻沒有種莊稼呢。
“不過公子放心,這座棧橋是絕對禁止賤民踏足的。”唯恐趙昊疑忌,種子島時堯又忙解釋道:“他們每月煮好的硫磺,都隻能放在前麵那間屋子裡。我們的人會定時來取走硫磺,把下個月的糧食和鹽巴放在屋裡,所以雙方是接觸不到的。”
趙昊聞言朝王如龍笑笑,王如龍知道,公子又找到爭取對象了。
“這裡回頭建個圍屋棱堡。”他指著碼頭邊高起的礁石,一邊吩咐一邊往裡走,眼見就要下了棧橋。
“公子,不能再往前走了。”時堯卻跳腳驚叫道:“那裡是穢多踩過的地麵。”
“沒差。”趙昊翻翻白眼,眾將士也跟著哄笑起來。在大明人看來,這些倭寇髡人還不如賤民乾淨呢。
王如龍等人便簇擁著公子下了棧橋,往那個四腳村方向走去。
“主公,怎麼辦啊?”幾個家臣彷徨的看著他們的家主。
“唉,你們留在這裡吧……”時堯下了莫大的決心,然後咬牙邁出了一步。
“主公!”家臣們跪地哭泣起來,仿佛在看慷慨赴死的義士。
時堯一閉眼一腳踩下去,感覺自己整個人都不乾淨了。
“我臟了。”時堯流下兩行淚水,可為了家族和町民的安危,也隻能做出巨大的犧牲了。
“主公,我來陪你!”一個家臣爬起來,也衝下了棧橋。
“主公,我們也來了!”其餘人暗罵這個二貨,隻好也跟著一起踏足了這禁忌之地。
“好,我們一起!”時堯大受感動的看著手下,卻見他們一個個目瞪口呆。
時堯回頭一看,險些暈厥過去。那位高貴的天朝公子,居然走進四腳村裡去了……
“公子,不要呀!”時堯登時暈厥過去。早知道這樣,還不如不投降呢。
不過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他們已經不乾淨了,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說,還得在日本大力推廣心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