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尾船上,趙公子目瞪口呆:“濟州城,這個合適嗎?”
“有什麼不合適的?為天朝水師提供錨地和補給,是下國文武應儘的義務。”樸成性搓著手,諂媚道。
“呃……”趙昊心說,難道對方把自己當成官軍了?略一尋思便道:“我們不是官軍,是皇商,為朝廷運送漕糧的……”
這話倒也不假,畢竟船隊頂著個奉旨運糧的名頭,隆慶皇帝還在未來的海運公司裡有乾股呢。
“漕糧海運?”樸成性卻蹦出個京師熱詞兒來。
“哦?你也知道?”趙公子吃驚的看一眼樸成性,沒想到這廝消息還挺靈通。
“我朝一年三貢,跟天朝的聯係之緊密,勝過任何藩屬。”樸成性頗為得意道:“我朝每月的塘報上,大半都是在介紹天朝的最新動向,小半才是我們自己的事情……”
“你們這可是窺伺我朝啊。”趙昊扇著草帽道。
“不不不,這都是我朝在國子監的留學生,在公開塘報上看到的消息。我朝發自內心的崇拜天朝,想要緊隨天朝的步伐,一步也不敢掉隊,所以才自發的把消息傳到國內啊。”樸成性忙不迭解釋道:“我朝對天朝忠心耿耿,絕對不會故意刺探,更不可能心懷歹意的!”
“唔。”趙昊其實也就是隨口說說,他對李朝人還是比較放心的。因為李朝的立國之基就是‘事大主義’。
所謂‘事大主義’,就是所謂‘大國之命不可不從,大國之政府不可不事’,是一種小國麵對大國時的生存之道。
朝鮮半島臣服中原王朝已有上千年曆史,不管新羅、高麗還是李氏朝鮮,都對中原王朝采取不同程度的‘事大’政策。
但新羅和高麗都曾與中原王朝發生衝突。高麗王朝甚至還曾僭用‘天子’、‘皇城’等稱謂。顯然,那時的‘事大’更多的是麵對強權的一種自保之術。
不過隨著中華文明和儒家文化在朝鮮半島根深蒂固,‘事大主義’也作為一種理念,在這裡生根發芽了。特彆是元朝征服高麗後,高麗不得不取消一切僭越、嚴格落實藩屬體製,徹底融入了中央王朝的統治體係中。
到了李朝建國,這種事大思想更是登峰造極。
眾所周知,李朝是以威化島回軍為契機而建國的。洪武二十一年,高麗王朝策劃北伐大明,大將李成桂率軍行進至鴨綠江威化島時,發動兵變回師。其理由便是‘以小事大,保國之道’,而北伐明朝之舉違背事大主義。所謂‘今不俟命,遽犯大邦,非宗社生民之福也’。
這一宣稱在朝鮮半島是具有法理性、正統性的,於是得到了高麗臣民的廣泛支持。結果李成桂兵不血刃奪取了高麗的政權,並在洪武二十五年取代高麗,建立朝鮮王朝。整個建國全程都高舉大明旗號,並請大明太祖皇帝下賜‘有明朝鮮國’的國號。
可以說,李氏朝鮮本身就是在事大主義的基礎上建立的。所以如果他們對大明有任何不良企圖,首先會直接動搖自己的統治根基。
是以李朝建國及鞏固後,更是發自內心地‘事大’。李朝兩班大臣誰與天朝關係密切,誰就重權在握。國王倘若失歡於天朝,則王位不保。因此爭獻媚於大明,甚至時常有發議願以舉國內附中華者。隻是大明嫌棄半島地貧人多,不想多個拖累,才每每十動然拒的。
兩百年過去了,這種‘事大主義’已經成為一種行為模式,深深刻在李朝人的血脈中,所以樸成性的言行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反而覺得本該如此。到是趙昊多多少少還是受到了後世的影響,有些少見多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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樸成性庇護走私,而且是在比鄰京畿的渤海灣中走私,當然要時刻關注大明的政壇動向,以免撞到天朝嚴打的槍口上。
近來他又惹到天朝的運糧船隊,自然更加關注天朝塘報了。所以他早就猜測,自己惹到的,並非天朝官軍,而是近來攪起天朝朝堂‘漕海之辯’的江南集團了。
塘報上說的很清楚,江南集團試行海運數次,皆獲得成功。因此在廷議中與漕運派打平。
俗話說‘人民日報讀得多,政治水平漲得快’,樸成性研讀大明塘報數年,自然明白這短短幾句話的分量。
漕運集團在大明耕耘多少年了?實力有多強?反正他認為是無敵的,不然也不會把贓款存到漕運集團下屬的‘恒通記’中。
而江南集團居然能跟漕運集團打平,這足以說明他們的可怕了。
樸成性又跟濟州城裡的海商打聽江南集團的情況。那些海商都是消息靈通之輩,告訴他江南集團崛起於南直,支持者遍布朝野,與天朝長公主關係密切,還深受皇帝陛下的信賴。
知道自己可能招惹了這樣可怕的敵人,樸成性才會嚇掉了魂兒。
不過當他發現,自己的狗命對江南集團還有用時,他的心思一下子就活泛了。他知道這是自己此生最大的機會。隻要能當上江南集團的狗,什麼狗屁觀察使,什麼兩班大人?誰敢動自己一指頭?就連大王都要跟自己賠小心的!
想到這兒,樸成性簡直恨不得把整個朝鮮都獻給天朝大人,可惜他沒那麼本事。
正自艾於自己的弱小時,他發現趙昊居然對濟州島有興趣,這下徹底來了精神。這可是他能力範圍之內的!
樸成性便唾沫橫飛的解釋了本朝君臣的心態,末了道:“隻要天朝大人開口,他們就不能拒絕,否則就是有違事大,會被政敵攻擊的,弄不好全家都得來養馬。所以沒人會冒這麼大的風險,為了一片流放囚犯的飛地,跟天朝起爭執的。”
頓一頓,他又補充道:“當然,公子如果能有個像樣的宣稱,這事兒就更順滑了。”
“這個簡單。”趙昊笑道:“回頭請戶部下一道文,命你朝為漕糧海運提供必要便利就是。”
“那就足夠了,足夠了。”樸成性諂笑道:“這種模糊的諭令最好,可以便宜行事。”
說著他又熱情邀請道:“諭令的事情不急,先請公子的船隊入港休息吧,酒肉女人,竭力奉孝!”
“這麼大方?”趙公子故意逗他道:“本公子有一百條船,上萬人呢。也能招待的過來嗎?”
“呃……”樸成性一陣心虛,濟州城一共才一萬多人,哪兒供給的了這麼大規模的船隊。
但‘量耽羅之物力,結公子之歡心’的大原則不能動搖啊!樸成性忙咬牙道:“能,當然能。隻是耽羅地貧人稀,僅靠濟州一城怕是招待不周啊。可否請一部分船到大靜、旌義兩縣就食?這樣可以招待更周到些思密達……”
緊張之下,他的大明官話裡都帶出朝鮮方言來了……
“哈哈哈!”趙公子大笑起來道:“這次就算了吧,不請來自對地方上騷擾太甚,還是你回去先做好準備,再做停靠吧。”
“公子真是太體恤下情了!”樸成性也鬆了口氣道:“那就讓小人為船隊準備些新鮮的果蔬肉食和酒水美女吧,這點心意請千萬不要再拒絕了!”
“唔,可以。”趙公子含笑點頭道:“不過酒水美女就算了吧,船隊正執行任務呢。”
“公子真是禦下嚴格啊,佩服佩服!”樸成性心中遺憾,沒有酒色開路,關係就難拉近啊。
“對了,本公子正在環島遊覽,缺少一位向導……”卻又聽趙公子道。
“沒有人比小人更懂耽羅島。”樸成性馬上殷勤道:“不知是否有這個榮幸,伴公子一遊?”
“哈哈好,那就勞煩樸右使當一回高級伴遊了。”趙昊笑著點點頭。
樸成性便告罪先下船,到自己的劍船上吩咐樸卜成,回去命令水軍營解除戰備,再知會李牧使事情已經解決了,並請他幫忙多籌措些勞軍物資。
“千萬不能告訴李牧使送到哪兒。”樸右使神采飛揚、鬥誌滿滿,就像換了個人一樣。“隻讓他送到營中,然後你送去加波島。”
“明白。”樸卜成知道主子因禍得福,搭上了天朝的大人,也跟著亢奮起來道:“保證把城裡搜刮一空,以供給天朝的船隊!”
“唔,很好。”樸成性滿意的點點頭道:“把準備好的勞軍物資分一半送來,本將要陪同天朝公子遊覽耽羅島。”
“主公真是太機智了!”樸卜成忙奉上馬屁道:“居然能平息天朝大人的怒氣,討到他們的歡心。”
“無它,唯心誠爾。”樸成性矜持的一笑,難掩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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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尾船上,趙昊低頭看著搖頭晃腦的樸成性,問金科道:“你覺得這裡好,還是大靜縣好?”
“各有千秋。”金科略一尋思道:“這裡更繁華,更容易開展商貿,海港也更優良,補給也更方便。但相對的,這裡偏離我們的主航道,和李朝本土的聯係又過於緊密,不像大靜縣那麼好控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