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澤民的主張讓高拱十分心動,力勸隆慶皇帝開海解禁。
誰知卻遭到了科道言官,以及許多保守官員的強烈反對,高拱與他們吵得天昏地暗,但還是在廷議中敗下陣來。
大明大事廷議、大臣廷推、大獄廷鞫,流程大差不差,最後就看哪邊支持的人多。而六科科長十三道禦史皆可參與,且他們喜歡抱團,所以對朝廷大事有很大的影響力。
拜科道不遺餘力的拖後腿所賜,最終隻開了一處港口而已,而且嚴格限定了貿易量,讓所謂開海成了笑話。
那些科道言官的背後,站著巨大的東南走私利益集團。
高拱正是看透了這一點,才將開海地點設在了月港,分化了福建海商與江南海商。然後又授意自己早先安排在江南的林潤,暗中對付九大家,以期瓦解東南走私集團。
後來高拱下野,林潤的處境就很危險了,但他一直沒放棄自己的使命,堅持不懈的打擊江南豪族,卻在上海遭遇火災,這讓隆慶怎麼能不多想?
“皇上認為此事並非意外?”張居正心中咯噔一聲,沒想到林潤還另有特殊使命,看來在江南鬥爭,遠比自己料想的要殘酷的多。
這樣看來,兩位閣老扣下那張供狀也無濟於事了。
“朕當然希望隻是一場意外了。”隆慶麵現凝重之色道:“但隻要跟東南那幫人搭上關係,意外實在太多了。”
“當年,皇伯武宗毅皇帝南巡,在清江浦偶然落水,雖然很快就被救起,卻就此一病不起,幾個月後便駕崩了。”皇帝眼圈微紅,忙拿起個厭勝瓷把玩一下平複心情道:
“先帝世宗肅皇帝遭遇的壬寅宮變,同樣匪夷所思,謎團重重,最後隻能歸結於意外。那麼朕就要問了,為什麼一向東南那幫人動手,就會發生有利於他們的意外,這也太巧了吧?”
“巧合多了,它就不是意外了!”隆慶說著說著,動了震怒,將茶盞往桌上重重一擱。
隻聽哢嚓一聲,那薄如蟬翼的精瓷登時裂了道縫。
“哎呀……”可把隆慶皇帝心疼壞了,這是一套的呀!碎一個就不完整了啊!
於是他更生氣了,朝著張居正大聲道:“根本就是有些人目無君上、無法無天!”
張居正趕緊站起來,躬身道:“陛下息怒,臣等一定徹查此案,不管牽扯到什麼人,官職有多高,勢力有多大,都一定將他繩之於法!”
見張居正的態度還是蠻端正的,隆慶神情稍霽道:“朕當然信得過張師傅了。”
“慚愧,為臣孤掌難鳴,怕是無法達到陛下的期望。”張居正便趁機建言道:“陛下,高肅卿不出,魑魅魍魎是鎮不住的。”
“唔……”隆慶點點頭,緩緩坐下來。陳洪忙他換了個厭勝瓷把玩。
好一陣,皇帝才又穩住心神開口道:“朕當然做夢都盼著高師傅回來了。可半年來三次廷推大學士他全都落選。朕打回去三次,已經讓高師傅得罪了三位大臣,再不敢替他樹敵了。”
對廷推的結果,皇帝自然有否決權,但這樣一來,自然群情激憤,認為皇帝違背眾議,一意孤行。被否決的正選官員更會滿腔怨懟,他們不敢把皇帝怎麼樣,卻會把怒火指向引起這一切的那個人。
高拱人緣本來就不好,這下就更不招人待見了。
張居正點點頭,大學士廷推可是有科道參與的,以目前的局麵看,高拱想要走這條無疑難於登天。
“朕也下過旨意,特簡高師傅回京。”隆慶又歎氣道:“然而他老人家卻拒絕了。”
皇帝當然也可以在廷推之外,直接下旨任命官員了。這叫‘特簡’,好比當年的張驄、桂萼就是被嘉靖皇帝特簡為閣臣的。
但這樣上來的大學士違反政治慣例,深受百僚抵觸,工作起來處處掣肘,一旦犯錯會被群起而攻之。因此張驄桂萼都沒乾幾年,完成了曆史使命便滾蛋回家了。
高拱顯然不想重複張桂二人的悲慘命運……
“可以理解,”張居正輕聲道:“特簡入閣的話,高相的處境會很艱難。”
“那張師傅有何妙計?”隆慶皇帝是沒轍了。
“以為臣愚見,眼下就有個迂回的好機會。”隻聽張居正沉聲道:
“陛下可以委任高相為欽差東南巡閱使。此職無品無級,僅是個差遣,自然不需要經過廷推。待到高相平定東南亂局,事畢還朝便是順理成章。到時候誰能阻止他重入內閣?”
“啊呀!好主意啊!”隆慶眼前一亮,一拍大腿道:“朕怎麼就沒想到,先用這法子讓高師傅出山,出來了不就好辦了嗎?”
“那何時下旨的好?”隆慶又追問道。
他願意用全套《金瓶梅》厭勝瓷換回自己的高師傅。嗯,這就是超越了君臣師徒的真摯感情啊!
“急不得,陛下。”張居正卻冷靜道:“高相乃致仕的次輔,國之重器豈能輕動?還得先讓人打個頭陣,才好名正言順的登場。”
“張師傅的意思是……”隆慶手摸著厭勝瓷,麵現恍然之色,實則滿心疑惑。這曲曲折折到底是要鬨哪樣?
“為臣的意思是,先等一等。讓繼任的應天巡撫去查辦此案。那麼無非兩個結果,要麼查無實據,大事化小;要麼鬨成一團,不可收拾。無論出現哪一種,都可以名正言順的起複高相了。”
“後一個朕明白,可大事化小也可以嗎?”隆慶不解的咂咂嘴,感覺驢腸刺身都不香了。
“陛下既然確信另有隱情,倘若巡撫敢大事化小,就是蒙蔽聖聽,陛下直接一道旨意將其罷官查辦,再盛怒之下起複高相,誰敢再反對?”便聽張居正冷聲道:“誰反對就是奸賊一黨,通通罷官就是!”
“嘶……”隆慶皇帝品出味來了,不由點了點頭。能借機收拾下那些居心不良的言官,又不會給高師傅樹敵。這法子,很中。
隻是他又想到一種可能,不由問道:“萬一要是欽差把此案辦成了呢?”
“嗬嗬……”不穀自信的笑笑,美髯在胸前搖曳。“不可能的,江南積弊已久、病入膏肓,除了高相沒有人搞得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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