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陣陣,雨落成河。
聽了父親的話,徐璠大吃一驚。
“父親三思啊!陛下跟先帝是兩個極端,他對宦官太縱容、太信任了。那幫太監也仗著陛下的寵幸,逢君之惡、胡作非為不說,還妄圖大肆攬權!”
小閣老忙勸徐閣老道:短短一年多時間,東廠耳目便已遍布京城,禦馬監也開始重整旗鼓。司禮監還派出宦官大肆騷擾地方,已經很見搶班奪權的苗頭了。要是讓他們真正抓到兵權……”
徐璠不寒而栗道:“怕是真要重演正德舊事了……”
徐階點點頭,徐參軍又分析對了。
隆慶皇帝確實跟先帝不同,他對身邊的太監極為依賴,登基一年以來,對潛邸太監屢加拔擢、濫給殊榮。真可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這可不是賞賜幾個太監那麼簡單。要知道南北兩京皆有內廷二十四衙門,再加上各省的鎮守太監、織造太監、稅監太監……加起來足有四五萬宦官。
而且要權有權——司禮監,要兵有兵——禦馬監,要錢有錢——織造局,因此這是一支絕對不容忽視的政治力量。
甚至在正德朝時,太監們曾經把持朝廷內外,堂堂內閣大學士、六部尚書皆為其走狗黨羽,其權勢熏天,仿佛到了漢末晚唐的高度一般。
幸好正德皇帝後來意識到‘錯誤’,主動誅殺了劉瑾、放逐了八虎。後來嘉靖皇帝更是吸取正德朝的‘教訓’,嚴厲限製太監的權力,除了繼續搞錢的織造、稅監太監外,將司禮監、禦馬監統統架空,這才徹底滅了宦官的氣焰。
但文官集團始終保持著對宦官集團的警惕,一直以防止他們借助皇權死灰複燃為己任。
嗯,最保險的辦法,是讓皇權本身就弱小無力,叫那些閹貨無從借力……
所以看到皇帝和太監們努力收回兵權時,徐璠的反應才會這麼大。
“你說的都對,放在往常,為父肯定會諫止此事。”徐閣老歎口氣道:“但現在,老夫不想再為下麵人遮風擋雨了,還是讓他們都淋淋雨,清醒清醒吧。”
“明白了!”徐璠恍然大悟道:“父親的意思,我們票擬通過,然後把消息放出去,讓他們三個來收拾爛攤子?”
“嗯。”徐階點點頭,平淡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憤懣道:“到時候,他們就知道,老夫這個首輔,替他們受了多少過了。”
徐閣老確實有理由憤懣——你當隆慶皇帝一上來就這麼乖的嗎?
他可是三十多歲,春秋鼎盛,並接受了良好皇家教育,有著完整內外班底的國之長君啊!
一開始,隆慶也是雄心勃勃,想做一代有為之主的!
登基後,他又想恢複正德時太監分守全國的製度,又想去泰山祭祀,還想恢複太監監軍……出格的想法一個接一個,是徐閣老頂著莫大的壓力,把皇帝的念頭一個個掐滅,又冒著和皇帝決裂的風險,乾掉了高拱。
這才將皇權關進籠子裡……哦不,這才造就了如今聖天子垂拱而治的和諧局麵。
可有些人居然無視本相為你們挨的刀子、背的黑鍋,一個個盼著我下台?
那好吧,這次老夫不管了,你們自己嘗一嘗,被蜜蜂蜇是什麼滋味吧!
“既然如此,那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徐璠便趁勢提議道:“再加上一條,恢複派太監分守地方的祖製!”
說完,他又有些吃不準道:“不過當初父親為了裁革這一條,可是在乾清宮跪了整整一天啊。”
“無妨,讓他們也跪跪試試。”徐閣老一臉受傷的樣子,像極了喊著‘把球給我,我要回家’的小孩。
“那就這樣擬票了。”徐璠便一咬牙,提筆在票簽上,寫下議定的內容。
“你再替為父寫一道稱病乞休的奏疏,就說為父年事已高,精力衰竭、體弱多病,不堪首輔重任,請陛下恩準致仕。”徐階又吩咐道:“然後一並送去李相公那裡。”
“明白。”徐璠點點頭。首輔重臣稱病請辭,曆來就是以退為進的慣用手段,還從來沒人玩脫過呢。
倒是去歲閣潮,高新鄭請辭時,皇帝挽留了兩次便回來繼續上班,結果被士林恥笑他是官迷心竅、虛偽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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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雨停時,徐璠也寫好了乞休奏章,連帶一摞奏章,一並送去李春芳的值房。
李春芳見小閣老抱著奏章過來,趕緊起身相迎:“怎能勞煩小閣老親自跑一趟?我待會兒向元輔彙報時,自己帶回來就行。”
“哎。”徐璠將那摞奏章整齊的碼放在李春芳桌上,喟歎一聲道:“往後那間直廬,就歸相公了,要彆人向你彙報才是。”
“什麼?”李春芳驚得從椅子上站起來,果然看到被徐璠擺在最上頭的《臣徐階乞骸骨疏》。不由大驚失色道:“萬萬不可,何至於此啊?”
“何至於此?”看到李春芳慌亂的樣子,徐璠忍不住怨毒道:“昨日三位何曾將元輔放在眼裡?家父自認掏心掏肺,誰知竟見棄於閣僚,自然心灰意懶,一夜未眠,今早便寫了這份辭呈,遂諸位大學士的願!”
說著他長長一歎道:“早先那場大雨,就是天地為元輔哭泣啊……”
李春芳心說,好麼,連徐閣老也能和上天感應了。
“小閣老在這裡稍等,我去找張相、陳相來一起商量,看看怎麼勸元輔回心轉意。”
說完,他忙一臉惶然的拿起那本辭呈,去找另外兩位大學士報信去了。
徐璠立在李春芳的值房中,看著他那慌張離去的背影,嘴角劃過一摸譏諷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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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正在值房中,對著新拿到的幾何題發呆。
這是趙昊為了感謝昨日援手之誼,特意命弟子送來的——《幾何原本》第三到七卷。
對在知識上吝嗇成性的趙公子來說,一口氣拿出四卷來,絕對是看來偶像的麵子上,誠意大發送了。
然,其實不穀並不喜歡幾何來著……
隻是因為不穀有強迫症罷了。
這毛病不允許自己半途而廢。
哎,已經做完一部分了,剩下的沒做完怎麼能行?
弄吧,一家人總要齊齊整整才完美。
想到這,不穀的胡子都蔫兒了不少。
這時,李春芳忽然快步走進來,低聲道:“元輔要遞辭呈了。”
“哦?”張居正的目光,陡然從幾何題上轉移到,李春芳手中的辭呈上。
嗯,正好有理由先不做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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