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侯爺這幾年習慣於千軍萬馬的場麵,而這種刺殺的活計,早就手生了;
常言道,水無常形兵無常勢,戰場上的一切,都瞬息萬變。
但實則,戰場上,你有麾下兵馬打底,變化再快,也都是在這基礎上翻騰;
而刺殺,就不一樣了。
就比如眼下,就比如現在,
鄭侯爺是真的沒想到過自己就這一聲吼,
直接吼出了一位“劍聖”!
仿佛命運覺得,平西侯爺帶兵打仗的閱曆,還不足夠,需要再給他一點,小小的驚喜。
李良申來了。
正如真正的大廚,哪怕炒家常菜,味道也會更細膩一樣,真正的高手,他對氣息的收斂,自然更為足道。
所以,
劍聖沒能提前發現馬車上的李良申,
而李良申也沒能提前發現就在街麵前方牌子遮擋下的劍聖。
也因此,
鄭侯爺的一聲吼,
直接讓李良申認為,劍聖,就在那一側屋簷上,然後,他來了。
誰都清楚,晉地劍聖早就歸於平西侯爺門下;
平西侯想刺殺人,自然會帶上他。
李良申認為,自己纏住一個劍聖,就足夠了。
如果時間可以暫停,
如果雙方可以剝離出來弄一出畫外音,
鄭侯爺肯定會對李良申破口大罵:
你他娘的還是總兵呢,知不知道什麼叫聲東擊西?
我喊一聲出劍,你就直接斷定劍聖和我站在一起?
廢物,
庸將,
怪不得你撈不著仗打!
可惜了,
一切都是瞬息萬變。
他李良申,上來了。
這種局部對決,結果,往往也就是幾個呼吸之間,也就是說,暫時,外麵無法支援過來。
好在,
魔王們的反應極快。
四娘身形上前,雙手撐開,一道道絲線一根根銀針,如花雨一般向著飛身的李良申壓去。
但奈何李良申的大劍之中所蘊含的古樸劍氣實在是過於渾厚,早就達到了以力破巧的層次。
四娘的針線,再密集再具備穿透性,於此時,也絲毫無用。
“嗡!”
刹那間,
絲線崩裂,銀針碾碎。
劍鋒,更是直接劈向了四娘。
而四娘身後,則站著鄭凡。
交鋒,往往就是這刹那間,尤其是和劍客的交鋒,往往更快,頃刻間,生死便分。
鄭凡看著四娘的背影,目光一凝。
倏然間,
四娘的氣息陡然一升。
就是提劍而起的李良申在此時都微微皺眉,
下一刻,
四娘鳳眼微眯,十指輕顫。
於李良申身後,出現了三根銀針,銀針乃水汽所結。
放在煉氣士的角度,那就是凝氣而化物;
擱在西方魔法師的角度,則就是水係魔法;
總之,
李良申身後,出現了三根針,而李良申的劍氣,則全在身前。
四娘沒躲避,全力操控著那三根針;
大有寧可你將我劈死,但我也必然將那三根針刺入你體內穴位的決絕!
說白了,
就是比狠,
就是拚命,
華山一條道,
我要往前走,
你,
隨意。
魔王的心性,怎可能軟弱?
四娘的戰鬥經驗告訴她,此時,是不可能退卻的。
其實,思考也就是個轉瞬間。
對於李良申而言,基本沒什麼可猶豫的。
如果麵前是晉地劍聖,自己可以拚著受傷殺了他,那很賺,他會繼續這一劍;
可偏偏,麵前不是劍聖,這就意味著劍聖在另一側。
此刻,自己沒受傷還處於巔峰狀態,在將要麵對的劍聖麵前,其實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五成,還偏下。
因為他這些年,領兵消耗了太多精力,於劍道一途,早就停滯多年。
他不信虞化平也是一樣。
也因此,曾經打過平手的兩人,現在的實力對比,本人心裡,是有數的。
李良申撤劍,沒全撤,而是撤了一半。
他的大劍,足以將人拍死。
所以,這劍是收回了,但這劍氣的力道,卻依舊掃了過來。
在察覺到對方收劍之後,四娘果斷地放棄那三根凝結於後的長針,轉而身形後撤,一邊躲避的同時一邊在自身前方強行用絲線拉扯出七道阻礙。
而宣泄的劍氣又在轉瞬間破除了七道阻礙,打在了四娘身上。
四娘左手手臂開始溢出鮮血,臂膀輕微顫抖,但這一招,卻是已經接下了,這得益於其臨時進階。
之前一直保護在鄭凡身側的阿銘,則舔了舔嘴唇,順勢上前。
四娘心領神會,向後開始退去,蹲在了鄭凡身前。
這是輪流上前,給前者留下喘息調整的時機;
同時,也是你進階完了,該我了。
李良申則收劍站在了原地,並未開啟下一輪的進攻,不是他想要打招呼犯這種兵家大忌,而是先前慢了一拍的劍聖,在此時出現了。
原本,劍聖的第一劍,應該直接刺向趙九郎所在的馬車的,可誰知李良申竟然在馬車內,還直接殺上了屋簷。
是馬車還是李良申,
真的很好選。
因為劍聖很清楚,在平西侯爺看來,肯定是他平西侯的命最重要。
所以,
龍淵長嘯,
自下而上,
衝向了李良申!
李良申隻來得及眼角餘光留意了一下四娘,靠廝殺獲得感悟進階,這不是什麼稀罕事兒,但千鈞一發之際,竟然可以靠進階躲避逃命的,簡直是聞所未聞。
因為是行家,所以他更清楚先前四娘的轉變到底有多驚人。
剛進階,就能運用更高層次的力量對自己施行反製?
這到底是真的進階了還是先前特意封印了境界?
但明明被自己的那一劍已經逼得如此狼狽了,還要刻意地等到那時候再解開封印?
疑惑,隻是轉瞬間的,不是不想去思考,而是龍淵,已然來至身前。
麵對劍聖,
李良申不敢怠慢;
因為知道自己的強大,所以才更懂得尊重對方的不凡。
大劍立於身前,
左手持劍柄,右手拍劍身,倏然間,大劍起身,身形帶著劍形,化作了極為剛猛的劍氣,此劍氣不鋒銳,卻絕對渾厚至陽!
鎮北鐵騎用的是馬刀,
這李良申雖說是劍客,但這把大劍,其實是舞出了刀的氣息。
劍聖這邊,並未一開始就采取針尖對麥芒的方式,哪怕,身為劍客,這應該是他的強項。
但在此時,龍淵卻如同靈動的火蛇一般,以絕對的細微掌控,開始分解李良申周身的劍罡,這迫使李良申身形固定在原處,陪著他來玩這一場此消彼長的推手。
也借著這個機會,拉出了寬度。
阿銘和四娘馬上明白了劍聖的用意,當然,鄭侯爺也明白了,但比兩位魔王慢一些。
四娘拽著鄭凡的胳膊,和鄭凡一起跳下了屋簷,阿銘作擋差。
誰知,
李良申卻在此時又刻意地分出一道劍意,凝聚於掌心,順勢拍入大劍之中,大劍的劍柄和劍身之間,有一處凹槽,凹槽圓潤,但在此刻卻溢散出一道黑色的劍芒,直接打向了鄭凡和四娘想要跳下的位置。
斷後的阿銘不慌反喜,
身形一躍,縱身而下。
如果畫麵可以定格慢放的話,
那就是當四娘拽著鄭凡跳下去時,
劍光飛逝而來,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際,阿銘的身形出現,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它。
隨即,
阿銘的身軀在半空中快速旋轉,身上的衣服也殘破了一片。
這一幕,
很具有藝術氣息。
終於,
四娘和鄭凡落地,
“噗通!”
阿銘摔在了地上,頭發散亂,禮服破爛。
鄭侯爺的目光,馬上落在了阿銘身上。
其實,
阿銘的傷勢沒那麼重,正在和劍聖對弈的李良申怎可能分出太多的精力出來對旁邊的人再進行攻擊?
但鄭侯爺的廝殺經曆大多來自戰陣之上,先前李良申的忽然出現,確實是有些擊穿了鄭侯爺的心防。
亦或者是一種本能地關切吧,
總之,
沒有足夠的時間讓人去思索和推測,第一時間,隻來得及湧現出最為真摯的關切,以及被保護下的感動。
“呼……”
下一刻,
阿銘身上的氣息也陡然一變。
先前因受傷加上自己故意而變得更加蒼白的麵色,無法自抑地湧現出一抹紅暈。
隨之而來的,
是一種暢快;
不僅僅是來自於實力的進一步恢複,而且還有這一道難坎兒竟然這般就過去了的輕鬆。
要知道,擱以前,光是想怎麼舔以及各種方法地嘗試都足以讓人禿頭。
另一麵屋簷上,
薛三和樊力都瞪大了眼睛。
“力啊,我好嫉妒啊。”薛三說道。
“俺也是。”
“力啊,你先動手吧,期待馬車下麵還有高手吧。”
“好嘞!”
下一刻,
樊力舉著一根大圓木,自屋簷上跳了下來,將自己帶圓木,一起砸向了馬車。
而薛三,
其身形自屋簷滑落下來後,
直接沒入了黑暗之中。
“保護相爺!”
“保護相爺!”
……
屋簷上,
劍聖笑道:
“可以,與我對決時,竟然還敢分心。”
龍淵收回,卻未曾收回入手,而是於半途翻轉,一時間,劍氣再度迸發,轉而破開屋簷,沒入下方。
下一刻,
李良申身形飛躍而起,大劍向下一壓。
龍淵自其下方破出,和大劍相碰。
一擊碰撞之後,龍淵再度收回,這一次,是懸浮在了劍聖身側,這也標誌著第一輪交鋒結束。
李良申身形再度落下,
大劍立於身前。
“蜻蜓點水?”
李良申問道。
當年,二人曾大戰過一次,久久未曾分出勝負。
李良申又道:“也罷,我就和你在這兒坐著,能將你兌出來,也算是足夠了。”
劍聖搖搖頭,道:
“不是的,先前隻是想看看,你李良申這些年,劍術到底有沒有精進。”
“如何?”
“反倒加了一些抑鬱暮氣,相由心生,劍自心起,看來這幾年,你過得不得意。”
曾經的四大劍客之一,身為鎮北軍總兵,這幾年這麼多場大戰,卻一場都沒撈得著;
不抑鬱,那怎麼可能?
所以,他才迫切地希望到邊境去,否則,他的心,他的劍,也將會生鏽。
“那你呢?”李良申問道。
“我?”劍聖笑道,“有個小院子,有個妻,有個兒子,還有個孩子,在妻肚子裡。院子很熱鬨,養了一群雞,
哦,對了,還有一隻鴨。”
“院子在哪兒?”李良申問道,“哪天,我去拜訪。”
“很好找。”
“哦?”
“平西侯府隔壁。”
“嗬嗬。”李良申歎了口氣,“倒也是灑脫的日子。”
“嗯,我覺得我現在這日子,確實過得還可以。”
“所以呢?”
李良申看了看下方,
“我們就在這兒待著,還是,打一場?”
“還是打吧,我答應過他的,今日得殺了宰輔。”
李良申點點頭,拍了拍大劍,道:
“有我在,你出不了手的。”
“我不懂帶兵打仗,這方麵,我肯定不如你,但論劍,現在的你,已經落於我身後了。”
“哦,是麼,落了多遠?一步,還是半步?”
“半步。”
“隻是半步而已。”
劍聖伸手指了指天上,
道;
“頭頂半步。”
“虞化平,上次在烤鴨店裡可真沒感受到,你現在的口氣,可真是大得很啊。”
虞化平又指了指下麵,
道:
“當初那位,在你麵前,也是什麼都不是,現在呢?烤鴨店裡時,我見著你給他跪下行禮。”
李良申的指尖,自大劍劍柄上輕輕摩挲。
劍聖繼續道:“這世上,沒什麼亙古不變的,人如是,景如是,劍,亦如是。”
李良申反問道:“你欲殺我?”
“你若阻我,我必殺你。”劍聖回答。
“虞化平,我承認,不,其實在當年我們戰上一次之後,我就與你說過,今日我二人打成平手,兩年之後,我不會是你虞化平之對手。”
“我記得,你後麵還加了一句,因你麾下有五萬鐵騎,我就算日後劍術上超過你一籌,可這一籌,和五萬鐵騎比起來,何足道哉?”
“是。”
“那我也要問你,你的五萬鐵騎,現在何處?你可能調動進來?”
李良申不語。
“我要殺他。”
劍聖指了指下方的宰相馬車。
“就是為了幫那姓鄭的?”
“不僅僅如此。”
“還有什麼?”
“為了當年那位,將孩子,托付於我手中的女子。”
“可笑。”
“可笑麼?”
“甚至荒謬。”
“還為了……”
“還為了什麼?”
“為了還一個人情。”
“人情?”
“嗡!”
龍淵入手,四方劍氣,開始彙聚。
李良申低喝道:
“虞化平,你能贏得了我,卻不見得能殺得了我,能殺得了我,卻不見得能在短時間內做到,信不信,我可以與你打到天亮。”
“是。”虞化平點頭。
李良申醒悟過來,
馬上道;
“你欲直接對宰輔出劍,那我就即刻像先前那般,對平西侯出劍。”
“可。”
虞化平再次點頭,
而後,
看著李良申,又看向李良申的大劍,
“當年我就曾說過,你的劍,太重,也太笨了。”
“重也好,笨也罷,但,並不慢,怎麼,試試?”
“試試就試試。”
劍聖持龍淵,飛身而起。
李良申扛大劍,同樣淩越。
下一刻,
劍聖持劍,飛身撲向宰輔馬車。
李良申持劍,連人帶劍,一同砸向先前下落至街麵上的鄭凡等人。
同時,
李良申喊道:
“虞化平,我就不信,你舍得看我殺他!”
“我的劍,比你快。”
兩位當世四大劍客,身形交錯,各自撲向了目標。
但在下一個呼吸間,
一股磅礴的劍意自龍淵身上傾瀉而出,
李良申甚至不得不回頭望去,
那劍意,
已然不是三品之層次!
劍聖長嘯道:
“田無鏡,昔日奉新城中,你曾通過你兒子借我意念開二品;
今日,
我虞化平,
以二品之劍為你亡妻複仇,
還你這個人情!”
劍聖的劍,
確實更快,
至少在此時,
比李良申的大劍,
快得多得多。
二品之劍,攜天地之威,轟然而下!
頃刻間,
皇宮金殿頂端,
魏公公收起看熱鬨的閒適,目露沉重;
殿堂內坐在丹爐前的紅袍小太監,則雙手於身前掐指,長舒了一口氣。
燕京城內,凡五品之上的高手,都猛地驚醒抬頭。
而在這條街道上,
很是意外卻又在意料之中的老馬車夫,
剛剛一掌拍碎了樊力砸下的圓木,更是一拳將樊力砸飛出去。
隨即,
就驀地抬頭。
“相爺,快跑!”
老馬夫騰空而起,欲要擋下這一劍。
須臾之間,
整個人被這道恐怖的劍氣切下!
自其眉心位置,露出一道血線,而後身體分裂散開,血霧出現的同時,更是被強橫的劍氣直接揮發。
這一劍,
來勢不減,
刺入馬車。
“轟!”
三匹拉車的馬連帶著這輛馬車,
即刻炸裂!
馬車內,有碎屍夾雜著朱紫之袍四飛。
街麵上,
一時死寂。
李良申的劍,出到一半,停下了,落地,站在那兒。
四娘和阿銘攔在主上身前,警惕地看著李良申。
剩餘的那些宰相府護衛,也和徐闖阿力結束了交手,看著碎裂的馬車,噙著淚。
劍聖持龍淵,
在一劍劈碎馬車之後,竟然再度投擲出龍淵,轉攻向李良申。
在見到馬車被劈碎後,李良申實則已經收招了,甚至,心氣兒都已經散了不少,一劍逼退了龍淵,轉而後退了一段距離。
劍聖則趁機,站到了四娘和阿銘身前。
李良申看著劍聖,表情有些無奈,
道:
“虞化平,你害死我了。”
而這時,
被保護於身後的鄭侯爺感覺自己又能了,
喊道:
“李良申,你應該再深沉一點。”
李良申扭頭看向被人保護在身後,雖然穿著夜行衣帶著麵罩,卻依舊可以清晰知道是誰的鄭凡:
“何意?”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這是金蟬脫殼之計,我手下最擅長刺殺追蹤的刺客,已經早早地跑後頭去找正主啦。”
“你說什麼!”
“對,這個神情語氣就對了,剛那個,忒假。”
就在這時,
不遠處,
傳來薛三的聲音,
“主上,俺抓到了,俺抓到了!”
“很好。”鄭凡喊道。
等了一會兒,
似乎沒等到希望有的反應,
那邊又傳來了薛三的喊聲:
“不好,主上,宰相大人竟然是隱藏的二品高手,啊,啊,我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