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內,
先是忽然一靜,
隨即,
那股子氛圍熱切得如同將燒開的壺水,已經按耐不住冒起白氣兒了。
樊力的鼻孔,那一吸一出,聲兒都已經造了出來。
若是將生活比作席麵,那麼,平日裡忙來忙去的那些,其實都是冷盤,是點心,是水果,是配菜,而硬菜亦或者叫正菜,則是由主上負責烹飪。
沒法催,沒法趕,
已經不是慢工出細活兒了,這做菜的大廚更像是跪伏在那裡天天燒香拜佛求簽以決定何時才能開火動灶。
薛三當即流出了眼淚,
抱著自己的胸口,跪了下來,
哭喊道:
“主上,屬下終於等到了這一天,終於等到了這一天了,等到了主上可以舉手投足間,山崩地裂水倒流的這一天。
這才是主上在屬下心裡真正的模樣,這才是主上應該有的模樣。
一起,
一坐,
就進階了。
屬下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般清新脫俗瀟灑自如。”
三兒的眼淚,有點不雅。
如果同樣的話,讓四娘來說,那效果必然是不同的。
阿銘則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身子微微站得更挺拔了一些,
道:
“主上,現在問題來了,今晚就要動手,我們現在,可能來不及去研究如何……如何去提升我們自己。”
已經沒時間去研究如何去舔了。
想想看上次舔成功的難度吧,
這基本就是一層更比一層難,瞎子這個智囊又不在,能有什麼辦法可以在幾個時辰內,就舔出效果舔出成功?
沒辦法讓大家夥在刺殺前升級的話,
嗯,
相當於是帶著一個六品武夫拖油瓶變成了帶著一個五品武夫拖油瓶。
攔截刺殺宰相府的馬車,
要麼,
護衛力量比較一般,在劍聖也出手的前提下,大家以摧枯拉朽之勢將趙九郎給宰了。
要麼,
就是這位當了大燕多年宰輔的存在,身邊有硬茬子保護,可能會陷入鏖戰;
但就算是陷入僵持,也不可能讓對麵單獨派出一個五品高手來和主上在一邊來來回回打個熱鬨;
尤其是這是群架,還不是單挑,主上注定是打輔助那個。
也因此,
本質上而言,
如果僅僅是主上一個人晉級的話,
其實沒啥用。
鄭凡開口道;
“不是我之前刻意壓著,事實上,我也是下朝後走到宮門口時,才心有所感,境界才得以鬆動的。
水到渠成,說得簡單,但實則不是我能控製的。”
這是實話。
之前很長一段時間裡,鄭侯爺的境界一直卡在六品境界上,和五品之境可謂隔海相望。
他自己也焦急,在奉新城時,也經常帶著一幫人陪同自己去殺流匪殺走私犯去做曆練,可都無法見到什麼真正的效果。
幸得天虎山上,老田帶著自己走了一條下山路,自己的心境,才得以平複下來。
入京後,
看著天家鬥法,看了芸芸眾生相,看到了一個國家,在變局之中所呈現出的一麵麵和一幕幕;
因為,本質上在奪嫡中,他就是一個身處其中的旁觀者,所以,可以看得更為真切,感受得也更為細膩。
這心境,一下子就遼闊了起來。
當然了,上麵的“實話”有一處是不實的;
那就是境界的真正鬆動,不是在宮門外,而是當自己第一次完完整整地坐在龍椅上於那煙霧縹緲之際。
這時,
樊力撓了撓腦袋,
道:
“俺覺得簡單,主上和俺們一起去刺殺,俺們衝前頭,主上在後頭看著俺們,俺們誰快被殺死時,大概就可以進階了。”
薛三眨了眨眼,阿銘摸了摸下巴,四娘則看向樊力。
樊力有些不好意思道:
“記著打不過被殺之前,要喊出來,不能讓主上沒注意到你就被砍死了。
要一邊打一邊喊,
主上,
快看我,
我好厲害,
我快死了!”
樊力真的喊了出來。
薛三長舒一口氣,道:
“怎麼感覺很俗套的樣子?”
阿銘開口道:“熱血漫畫裡的經典套路,快被打死前爆發了小宇宙。”
四娘抱著雙臂,
道:
“但無法否認的是,阿力的這個建議,還真有點靠譜。”
……
“咳咳……”
禦書房內,趙九郎咳了兩聲。
魏忠河送上茶水,趙九郎低頭,喝了兩口熱茶,這才看著坐在上首的姬成玦繼續道:
“眼下局麵,並非是不破不立的地步,朝政和軍政,都需要一段時間來緩和過來,隻要中樞不亂,地方上就不會起什麼大亂子,燕地不亂,則晉地也不可能亂得起來。
穩住局麵後,可再徐徐圖之。”
“宰輔老成謀國,朕也深以為然。”
“接下來就是國喪和陛下您告祭太廟,都勞累身心,還請陛下好好保重身體,切勿憂思過重,需知,陛下您現在的肩膀上,可是擔著大燕的社稷。”
“宰輔也是一樣,得好好保重身子,朕和百官,可都離不開宰輔呢。”
“陛下謬讚了,臣受先皇知遇之恩,蒙天眷得以被簡拔,自當儘心儘力,為我大燕效力,為陛下效力。
說句心裡話,陛下您今日沒讓臣將罪己詔念出來,臣是有些覺得不妥的,大燕百姓已經疲敝了,總得讓他們看到點希望。
但陛下您說的話,臣是認同的,大行皇帝,功在千秋。”
“朕並非不懂得這罪己詔的規矩,但朕實在是找不出父皇的錯處,也並非為尊者諱。”
“是,是,臣明白。”
“朕乏了,要休息了。”
趙九郎微笑著起身,道:
“陛下保重龍體,臣告退。”
“嗯。”
趙九郎起身,走出了禦書房。
魏忠河按照以往規矩,將宰輔送出。
隨後,
魏忠河又回到了禦書房,見陛下正坐在那裡用著禦膳房先前送過來的糕點,湊過去,小聲道:
“陛下,明日可以讓張公公到禦書房裡來伺候著了,奴才就站門口,隨時聽候吩咐。”
姬成玦拍了拍手,
道;
“不必了,他現在後宮安頓好思思和孩子們即可,魏忠河,你是父皇留給朕的老人,朕也不是那種喜歡婆婆媽媽的人;
以前是在王府,整天盤算著,一是戶部的事兒,二是宮裡的事兒;
現在,
朕坐在這兒,這腦子裡每天想的,必然是社稷的事兒,他不如你。”
“謝陛下誇讚。”
“哪天真看你不順眼了,自然會親自與你說,甭管如何,你魏忠河,當得起這份體麵。”
“奴才,必然竭誠以報陛下之信任!”
“起來吧,對了,李良申進京了麼?”
“先前接到下麵的通報,李總兵已經進京了,這會兒,應該快入宮了吧。”
“宰輔應該會回內閣吧?”
“是的,陛下,照常理而言,宰輔大人應該先在內閣裡處理政務後再下值。”
“這李良申呢,朕就先不見了,你替朕傳個旨,賞賜先下發。”
“是,奴才遵旨。”
“另外,再把時辰給揉搓好了,先晾他一會兒,宣旨後,你陪著他出宮,要碰上下值的宰輔。”
姬成玦說著手指在糕點上輕輕捏了捏,
道:
“得尋個好一點的由頭,你就替朕去問問他,想不想去南邊兒銀浪郡那兒,暗示他朕有意讓其率部去南邊兒接替我大哥。
李良申在京畿看了好幾年的大門了,必然早就憋壞了。
你暗示完後,路上再碰到宰輔,他必然會想著再走走宰輔的門路,算了,你事先暗示時就說,如果宰輔那邊同意的話,朕就能讓他在國喪之後成行,讓朕的大哥來重新掌管京畿衛戍。”
魏忠河馬上道:
“奴才明白。”
今夜,
宰輔出宮之後,原本安排在宰輔身邊暗中保護的密諜司高手和陸冰那邊的人都將被撤去。
這會兒,再將個李良申安排進去,倒也妥帖。
“陛下英明。”
“哦,這也英明?”姬成玦笑道。
“陛下想要以這種方式,保下宰輔大人,又不得開罪平西侯爺。”
“保得住麼?那邊,可是有劍聖啊,這李良申雖說也是四大劍客之一,但朕還是覺得,比之如今的晉地劍聖,似乎落下了不少。
朕不懂功夫,魏忠河,你來說說。”
“陛下,奴才是煉氣士,對外頭的,其實不大清楚的,且到了他們那個境界,很難具體地去看清楚深淺。”
“你就沒個準話?”
“奴才鬥膽猜一下,可能,劍聖現在,會更強一點。”
“那又有何英明?還不是沒保得住麼。”
“陛下此舉,為兩頭照全,待得宰輔下值後,李良申為了去邊境,必然會和宰輔一道走,要麼,李良申保下了宰輔大人。
畢竟,平西侯爺也不是不知進退的人,今兒個一遭,也就隻有這一遭了,再想下一次,也沒人會再允許他繼續胡鬨。
而若是護不住,
這真正的高手動手,怎可能不留下確切的痕跡。
南北二軍撕裂的口子,其實就在這裡拉開了。
陛下英明。”
姬成玦拿起一塊紫薯糕,送到魏公公嘴邊;
魏公公張開嘴,吃住了。
姬成玦拍拍手,
道;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真忘了,我大婚那一夜,這李良申和那瘋婆子身邊的七叔,可是差點要了朕的命。
八九不離十,
那姓鄭的是想要給靖南侯夫人報仇了,
得咧,
一事不勞二主,
給朕把這個仇也給報了去。”
魏忠河:“額……”
“所以,古來昏君亦或者是平庸之君為何更多,因為他們說的話,因為他們已經站在了最高處,已經沒人能對他們講真話了。”
“陛下,奴才……”
姬成玦笑了,
道:
“起來吧,起來吧,彆動不動就跪,你也算是看著朕長大的不是,朕和父皇有個很大的不一樣,父皇這人,沉悶了一些,但朕,可能話會多一些,你就聽著,彆多想。”
“奴才明白,奴才省的。”
“嗯。”
姬成玦拿起麵前的茶水,
道:
“茶涼了。”
“奴才馬上就……”
姬成玦又側過臉看了一眼魏忠河,同時,揭開的杯蓋,熱氣還在升騰,哪裡涼了?
“朕是擔心,父皇這一剛走,宰輔就出了事兒,會不會讓外人覺得朕人走茶涼得太快了一些?”
魏忠河這次不說話了,隻是賠著笑。
“可惜了,可惜了,罷了,罷了,跌宕就跌宕吧,事兒多就事兒多吧;這朝堂,也大亂不起來。
再等著西邊荒漠開戰後的消息傳來,
朕身上再加上一層軍功,平滅蠻族王庭。
這位置,就算是真的坐穩了。
它亂由它亂,總不至於亂到天上去。
揚起來,才能更好地去收拾分揀,也算是省去了一些力氣,還能看得更真切一些。”
喝了口茶,
姬成玦將茶杯又放了回去,
喃喃道:
“一個平西侯,平換一個當朝宰輔,這買賣,可做得?可做得,值的,不虧,還賺了。
宰輔先前對朕說的是治大國如烹小鮮,但朕卻以為,這治國和做買賣一樣,都言商人重利,卻不知真正的商人更懂得放長線釣大魚。”
“陛下聖明。”
“局麵如此,局麵,也就這般了,朕覺得,宰輔大人今日真要下去找父皇了,想來他也是能理解朕也是能原諒朕的。
畢竟,他和父皇一樣,喜歡讓人為了宏圖霸業去犧牲;
如今,
朕也是一樣這般做的罷了,也算是他們,後繼有人了,嗬嗬。”
“陛下……”
“行了,今兒個,就這麼著吧,今晚的戲,朕也就不看了,事兒太多,看多了也頭疼。”
“奴才吩咐擺駕。”
“免了,今兒個,朕,宿在這兒了。”
禦書房的內廳,有一個小寢室,先皇夙夜批閱奏折,經常就在這兒湊合一宿,醒來後再去上朝,撇開在後園療養的日子,先皇在位的這些年來,宿在這兒的次數比宿在後宮的次數,要多得多。
姬成玦走入內廳寢室,
徑直在床榻上坐了下來。
對著魏忠河擺擺手,在魏忠河退下去後,他直接躺上了床。
眼睛睜著,
看著上方,
再閉上眼,
吐氣時,
卻仿佛聽到了第二道吐息聲。
姬成玦嘴角浮現出一抹笑意,
仿佛在此時,
在其身邊,還躺著一個人,他和自己一樣,結束了今日的疲憊,正躺在這張床上休憩。
“老東西,我來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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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無奈,今天狀態很差,坐在電腦前,就是找不到狀態,不是情節上卡文,而是純粹的情緒上虧空。
今天就沒第二更了,明天一並給補回來,抱緊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