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婦兒的肚子,真的有了。
但不是鄭侯爺的,
而是新侯府建成入住後的鄰居家的。
是的,
不需要猜測,
新侯府隔壁所住的,必然還是那一家。
虞吳氏有身孕了,劍聖大人眼瞅著就要有自己的子嗣了。
其實,人這一生,於生活而言,分兩種,一種,是自己所向往的生活,一種,是自己所適合的生活;
當這兩種生活產生偏差甚至是對立時,人活著,就會很痛苦,演變成自暴自棄,怨天尤人;
但若是能相調相和,那就是真正的幸福;
二者之間有個相粘,
亦像是對聯上方的橫批,
四個字:
知足常樂。
以劍聖於江湖的地位,就是娶個貴族之女也沒人覺得他會配不上。
百裡劍在上京的人望以及得官家的看重,就算許一公主,相信不過是會有一些迂腐的官員會埋怨幾句於禮數不合;
但民間,必然會傳頌這段江湖劍客尚帝姬的美好故事。
尤其是那位最沒臉沒皮喜歡蹭吃蹭喝的大乾文聖姚子詹,估摸著會一連寫下幾首詩詞來讚美這段姻緣。
劍聖娶的,是一個寡婦,帶著拖油瓶般已經記事兒的兒子和一個婆婆。
這種人家,就算寡婦美得上天,光棍漢也會被嚇得止步思量的;
雖說婚姻講究個王八看綠豆,看對了眼,就飛蛾撲火地去成就去成全,多少愛情故事裡,書生和小姐之間那叫一個熱熱烈烈,摒棄一切世俗,愛情,本該是這個模樣,但一直到鄭侯爺所熟悉的那個年代,其實也擺脫不了現實和銅臭味的遮擺。
尤其是劍聖這種的,兒子不改姓,喊人家婆婆也叫媽,擱鄉野裡,那就是典型被拉幫套的;
隻不過免去了在床鋪上遮個簾子,你們倆那頭,我這頭聽著聲的尷尬。
可劍聖就是甘之如飴,
劉大虎,眼瞅著長大了,是個實心的孩子,他曉得劍聖是自己的後爹,卻打心眼兒裡將劍聖當自己親爹對待;
虞吳氏,手腳勤快,白天在作坊裡上工,回到家,也是會把家裡收拾得井井有條。
就是那老婆婆,也是每日都扛著掃帚去街麵掃地,每月的銀錢和她發下來的米麵,也都是交到家裡的,用她的話來說,就是自己已經占了這“半女婿”的光了,可不能再瞎了心地給自己留棺材本。
她日後要是走了,得空,尋個竹席裹個一遭也就是了。
閒暇時,她也會做一些針線活,納鞋底,這衣服鞋子,先是自己這女婿得做好,再做自己孫子的,順序,不得亂。
這一家子,雖是小門小戶,可大的小的,都活得通透自然,曉得本分,這日子,才能過得愜意舒服。
也無怪乎劍聖喜歡這個媳婦兒,喜歡這個院子。
曾經,他的心很高很高,現在,他隻想有個家。
肚子顯懷後,
虞吳氏就被作坊裡內退了,
老婆婆聽到這個,還吃了一驚,
天呐嘍,
這才剛顯懷呢,擱以前,還不是照樣下地乾活忙裡忙外,哪裡有那麼矯情?
虞吳氏也是這般覺得的,她不是那種掉錢眼兒裡的女人,丈夫一份銀錢,婆婆那點補貼補貼,又是標戶,每月都有米麵糧油下發,就算沒了自己那份工錢,日子也是能過得安逸的;
但奈何自己家裡倆男人,一大一小,在吃食嚼用方麵,可謂是真正的“不遺餘力”。
劉大虎在劍聖的要求下,幾乎頓頓吃肉,而且豬肉還不行,得吃牛羊肉。
這年頭在晉東,羊肉還好,畢竟有雪原的貿易在,但牛肉可不好弄,很多地方食牛肉是犯法的,但侯府體恤百姓,侯府門麵下有一戶牛肉鋪子,準許販售,但價格,那是真的不便宜,就是將校家裡,也隻是想那一口了,去讓家人切一塊鹵牛肉回來,再切成薄薄的一片片,用來下酒。
但就是這樣,劉大虎也沒少吃牛肉。
這半大小子吃垮老子,是真的不假。
至於自家男人,
虞吳氏以前嘗試過幾次,發現自家男人,吃杠頭吃饢喝粥,都能很自然地吃下去,但給他吃些好的,他也能很自然地吃下去。
侯府酒鋪的酒,餐館那裡打包來的菜,自家男人吃得也很自然。
足以可見,
自家這個男人,是會吃的。
清楚這個之後,心疼男人的虞吳氏怎麼舍得克扣自家男人的夥食。
所以,
這個家,每個月的銀錢收入,吃食方麵就能抵得個七八。
也因此,一旦自己沒了工作,這日子水平馬上就會下降,她去求了工坊裡的頭頭,然後頭頭的回應讓虞吳氏整個人都愣住了。
頭頭說,侯府愛護子民,照顧工人,所以懷孕的女工,銀錢照發,在家養胎等待生產就是。
這天底下,竟然有這般好事?
再去問彆的女工有身孕了為何還在照常上工不等肚子大得實在不行了絕不回去待產?
頭頭說是他頭頭的頭頭的意思,準備進行試點,你是幸運的,就先抽中你了。
虞吳氏帶著幸福和疑惑回到了家,和自己婆婆說了這事。
那會兒,
男人去城門口上值了,劉大虎還在學社了,
婆媳倆一人一張小板凳,
坐在院子裡,
互相看看,
再一起瞅向隔壁,
隔壁,是侯府。
再互相看看,
然後再瞅向侯府。
婆媳倆是婦道人家不假,
婆婆不識字,虞吳氏進作坊後識了一些,劉大虎每晚練字時,她也會在旁邊一邊織著衣服一邊默默地看默默地記;
大道理,她們不懂的,大世麵,她們也沒見過;
但這並不意味著婆媳倆傻。
當初在雪海關時,自家小院兒就在伯爵府隔壁,一開始,婆媳倆還以為是運氣,分配到了這個位置,那感情好,可以沾一些伯爵大人的福氣。
後來,
劉大虎去學社,
虞吳氏去上工,
婆婆去城守府下的一個衙門裡當職掃地,
接觸外頭的人多了,閒談時,當對方得知自家住處時,對麵往往會驚呼,甚至還會默默地探詢自家的底細。
那時候,婆媳倆隻會笑著說隻是運氣好,運氣好罷了;
等到了奉新城,
婆媳倆從雪海關遷移進來,
咦,
竟然還住在侯爵府隔壁!
等新侯爵府建起來,
上頭通知他們要搬房子,換一個住處,
到地方一看,
好家夥,
竟然又是侯爵府隔壁!
到這個時候了,婆媳倆怎麼可能瞧不出事情的不對勁?
婆媳加劉大虎之間,知根知底的,那麼,唯有……
“妮兒啊,他不說,咱就當不知道,咱就給他把家裡拾掇拾掇好,把日子過得安樂就行了,咱女人呐,要是沒那個眼光見識,那外麵的事兒,就由著男人自己拿主意吧。”
多年媳婦兒熬成婆,作為上一代的勝利者,自然是有經驗的。
“娘,我隻是,我隻是擔心他為家裡的這份日子,去涉險,去搏命。”
說著,
虞吳氏又情不自禁地將目光瞅向隔壁。
婆婆伸手輕輕拍了下媳婦的嘴,
嚴肅道:
“傻丫頭,你的差事怎麼這般輕鬆,肚子大了還能在家白領工錢?就是以前在作坊裡,你也可曾被欺負過被勞累過?
我啊,這老胳膊老腿的,還能提個掃帚去掃地,那些健婦有些想要這個活計還不得哩。
大虎在學社,教習們多關照啊,還陪著侯爺出去見過世麵了。
不說這些了,
單說從盛樂城開始,到奉新城這兒,這幾年的安生日子,以前我那兒死得早,你我娘倆可曾真想過日後有朝一日能過得這般舒適平穩?
俗話說得好,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
人家養你一家,你就得把命給人家豁出去。
侯爵府,對咱們,對這些一路跟隨過來的老百姓,不薄啊,娘我這輩子,可就不曾見到過這般好的衙門。
妮兒,做人,咱等講良心,不能忘了做人的本。”
婆婆歎了口氣,
道;
“其實,我早就察覺到不對了,不光光是這房子,隻要侯爺不在城裡,他也就不在城裡,你說,侯爺帶大軍出去打仗,他跟著從軍出征這沒什麼,有時候侯爺不是去打仗了,他也不在家,也是跟著一起去了。
罷了罷了,
不說這個了,
咱就裝個糊塗,日子,好好維係過下去吧。”
……
“東西準備好了麼?”
“準備好了,主上。”
四娘對鄭凡點頭道。
在其身後,公主和柳如卿二女手上都提著一些禮品。
“行,咱去走鄰居。”
“主上,我們就這般大大咧咧地去?”四娘問道。
“哦,是老虞要請我的,沒事兒,有些事兒,也是時候該說開了,也不可能瞞一輩子。”
“這是劍聖的想法?”
“嗯,他現在應該是瞞不住了,既然瞞不住,就不用再瞞著了,再加上大虎也漸漸長大了,以後得留我身邊當個親衛的,也避不開他了。”
最主要的原因是,劍聖看開了;
同時,
劍聖應該也是在做著一種安排。
這次入京,關係到國本之位,和以前陪鄭凡去燕京完全不一樣,所遇到的凶險,可能也大很多。
媳婦肚子有了,他得儘到最好的責任。
“這倒是。”
“對了,帶上天天。”
“乾爹,乾爹………”
天天自己小跑著過來了,在其身後,一隻狐狸一隻黑貓屁顛屁顛地跟隨著。
鄭凡彎下腰,
將天天抱了起來,
“哦豁,沉了啊。”
天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現在話可以說得利索一些了,但整個人看起來卻越來越像福娃了。
不過,
小孩子小時候胖乎乎一點,等長大了,眉眼開了後,隻會更好看。
就是這皮膚,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嫩。
鄭凡記得範正文府裡曾有十二朵金釵的說法,自己也曾親眼見過那些鶯鶯燕燕,要是將天天放那裡去,保管在賣相上不會比什麼勞什子賈寶玉差。
不過這也隻能想想而已,老田的兒子被自己養成賈寶玉那種貨色,莫說老田知道後會如何,他這個乾爹自己就先受不了。
天天現在已經在開始讀書認字了,
瞎子和四娘隔天抽一段時間來輔導文化課,薛三則來負責上體育課,這個年紀,直接練武不合適,太揠苗助長了,但可以先做一些準備了,就像是當初的劍婢一樣。
對天天的天賦,鄭凡是有信心的,畢竟是老田的種。
但,反正,鄭凡這個乾爹也不奢望自己這乾兒子長大後成為什麼絕世高手來保護自己,最起碼,有一些自保的能力。
抱著天天,
帶著大老婆加兩個小老婆,鄭侯爺自侯府側門而出,直接來到了劍聖家門口。
劍聖家的院子門,自然不可能和侯府的門緊貼著一起開,但侯府畢竟大,貼著之後,再特意開個側門,又可以方便進出,又能隱人耳目。
設計時,
瞎子在圖紙上對劍聖家小院子的標注是……侯府保衛科。
到門口時,天天從鄭凡懷裡下來,束手自己站好,這叫叫門禮。
其實,貴族不貴族,不在乎家裡金山銀山的高低,也不在乎吃什麼喝什麼的層次講究,而是那種不經意間自然而然的習慣。
“嗬嗬,誰教他的?”鄭凡笑著問道。
“回主上的話,是瞎子教的。”
“嗯,挺好。”
“咚咚咚,咚咚咚。”
公主上前敲門,敲門,得有規矩,三下得停頓一下,連續地敲,就是鬼叫門了。
“來啦,來啦!”
裡麵傳來劉大虎的聲音。
今兒個學社放假。
劉大虎打開了門,首先看見的是一個漂亮的大姐姐,真的……好漂亮啊。
公主對他微微一笑,
劉大虎感覺自己整個人都飄起來了。
倒沒什麼壞心思,純粹是出於少年郎的一種對美的讚歎。
劉大虎以前沒見過公主,確切地說,是沒麵對麵這麼近距離地看過,再加上壓根就沒想過公主會提著糕點來敲自家的門,所以完全沒往那方麵想。
但待得公主側開身子,讓自家相公顯露而出時,
劉大虎的嘴巴馬上張大,
“噗通”一聲,
跪伏在了地上。
一開始,是雙膝一起下跪的,但馬上,又收起一隻腳變成單膝下跪,行了軍中之禮:
“參見侯爺,侯爺福康!”
在學社裡時,劉大虎就見過幾次侯爺,但不真切,而且那時候暈乎乎的,見完回來後,還真不記得侯爺長相了。
後來,自己有幸跟著侯爺一起去穎都,雖然一路上自己這些學社少年們隻是為侯爺洗澡燒水,但一個個的都格外激動。
大家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每次侯爺進出時,一起極為標準有力地向侯爺行禮。
其實,
劉大虎不知道的是,這幾年侯爺可沒少進他家的門,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是選擇他家裡人不在家時,實在避不開的話,鄭凡也會讓四娘給自己隨便易容兩下。
誰叫劍聖喜歡這白龍魚服的調調呢。
“起來吧,你爹在家吧?”
“在……在的,侯爺。”
鄭凡點點頭,走了進去,四娘領著倆妹妹跟著一起進去。
“哥哥,我扶你起來。”
反倒是天天,留在最後頭,跑過來,攙扶劉大虎。
劉大虎腦袋還有些暈眩呢,順勢起身時沒能站穩,在此時,一隻狐狸和一隻黑貓撲上來,四隻爪子加一雙小胖手,一起將劉大虎提溜了起來。
“額……”
劉大虎站穩了,看著天天,又看了看那兩隻寵物。
天天伸出手,
劉大虎猶豫了一下,伸手牽起天天的手。
“哥哥,我有點餓了。”
“哦,家裡有點心,我給你拿,我給你拿。”劉大虎是不知道天天的真實身份的,但既然是侯爺帶著一起的,那必然是貴不可言。
“哥哥,你家,你家有龍椅麼?”
“………”劉大虎。
……
進了小院兒。
劍聖正拿著碗在喂著雞,哦,還有一隻鴨。
看見鄭凡來了,劍聖絲毫不意外,因為是他請的,道:
“來啦。”
“嗯,來了。”
“誰來啦?”婆婆在裡頭喊道。
“家裡來客了?”在臥房裡躺著的虞吳氏也走了出來。
婆婆看見鄭凡,隻覺得有些眼熟,但又記不起來了;
虞吳氏則攙扶著婆婆。
鄭凡恭敬地行禮:
“見過太夫人,見過嫂夫人。”
其身後,
三個女人一起行禮:
“見過太夫人,見過嫂夫人。”
行禮,不算啥的。
就是最眼高於頂的公主,也覺得這個禮行得很值。
行個禮,就能換一個劍聖在自己丈夫身邊保護,多少貴女能把腰給行斷嘍也在所不惜。
“喲喲喲,這,嗬嗬嗬。”老婆婆這輩子還沒怎麼被這般受過禮呢,“這後生,好俊啊,這三位……”
“賤內。”鄭凡回答道。
“喲,這可是好福氣啊。”老婆婆笑道,同時,言語裡,已經有了些許的不安,她將目光投向劍聖,問道;
“那個,朋友來了,不介紹介紹?”
這時,
四娘和公主上前,一個攙扶著老婆婆,一個攙扶著虞吳氏。
未等劍聖開口,
見那邊攙扶穩了,
鄭凡自己開口道;
“老夫人,嫂夫人,咱是鄰居。”
“鄰居?”
即使婆媳二人隔三差五地就會情不自禁地向一牆之隔的侯府望一望,但真不會想到侯爺會這般進自家的門,還對自己行禮,所以老婆婆習慣性地開口問道;
“哪個標的?”
標戶,分組。
三百戶為一標,戰時出三百兵;閒時可做工可種地,平日裡也會有錢糧以及各種補貼自侯府下發,是侯府治下的生產生活和戰爭單位。
“還沒入標。”鄭凡回答道,隨即,他也不賣關子了,直接點命身份道:
“老夫人,我姓鄭,叫鄭凡。”
“哦,鄭家後生,可是西邊那個標鄭老三家的孩子?聽說鄭家那位在軍隊裡當將軍哩。”
“………”鄭凡。
這時,虞吳氏忽然一怔,好在四娘攙扶著她,卻留意著她的脈象,不至於受驚動了胎氣。
“我和你家那個婆子,可是一起掃………”
虞吳氏馬上伸手拽了拽婆婆的衣袖;
“你扯我乾甚,好好的衣裳,可彆扯壞了。”
“娘,這是侯爺,是侯爺!”
“哦,名字叫侯燁啊,鄭侯燁,鄭老三家的孩子裡……鄭侯爺!
侯爺!
哎喲,我的親娘嘞!!!!!!!”
老太太身子一軟,得虧公主攙扶著,否則就直接癱地上了。
“攙扶老夫人和嫂夫人先回屋緩緩吧。”鄭凡對四娘和公主道。
隨即,
鄭凡看向劍聖,
劍聖應該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幕,葉公好龍,真看到了,還是被嚇得驚呼。
“請柬上說,是吃孩子的百日酒,可孩子還在嫂夫人肚子裡呢。”鄭凡笑道。
劍聖開口道:“在肚子裡,也差不多百日了。”
“您說得很有道理。”
“上旬見有宣旨太監進了你的侯府,到底什麼時候動身,我想回來時,能趕得上我孩子出生。”
鄭侯爺點點頭,
道;
“下月初一。”
奉天子詔,
入京!
………
晚上還有,莫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