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外麵的聲音,
鄭伯爺馬上扭頭看向劍聖。
靖南王能直入這裡,這沒什麼,外頭的軍卒看見他,也是不敢攔的,除非鄭伯爺提前下了命令。
且想通報的話,依照靖南王的性子,通報的人,可能都沒靖南王跑得快。
果不其然,通報者的聲音居然在靖南王聲音之後傳來:
“伯爺,靖南王爺駕臨,額………”
顯然,通報人發現先前在外頭進來的靖南王,此時居然出現在了自己身前。
但,門子沒辦法提前察覺,劍聖怎麼可能提前察覺不到?
劍聖笑了笑,道:
“瞎子很喜歡對彆人玩這個,我也想試試。”
“………”鄭凡。
說罷,
劍聖手中龍淵忽然發出一聲顫鳴,靖南王的聲音雖然早早地就到了,但其人,卻沒進來。
劍聖猶豫了一下,搖搖頭,持劍離開了。
隨即,
靖南王走進了屋子。
二人相見不如不見,彼此立場以及曾經的糾葛,實在是理不清楚,倒不如就擱置在一旁,彼此以自己喜歡的方式繼續過著。
當然,先前田無鏡沒有直接進來麵對劍聖,也並非是怕了,而是給予一種尊重。
看見田無鏡出現在自己麵前,鄭伯爺馬上跪下行禮,然後身子一虛,整個人歪倒。
田無鏡徑直走到旁邊椅子上坐了下來,
鄭伯爺預想中的攙扶,也就並未出現;
但好在鄭伯爺也早就習慣了,在地上翻個側身滾後,默默地起身,站在靖南王麵前。
田無鏡不僅僅是一個武夫,雖然世人都知曉其三品巔峰武夫體魄讓人望而生畏,但其本身,還精通方外之術。
方外之術裡有一道“看相”,其實和中醫“望聞問切”裡的“望”很相似,方士需要這個來窺測被看相者身體情況,以做到自己的“推演”可以有的放矢。
所以,田無鏡可以一眼瞧出來鄭伯爺的氣色,知道鄭伯爺其實沒什麼大礙了。
至多,也就是一個“心神疲敝”,這一般出現在大家閨秀身上的比較多,整日關在家裡想東想西動不動傷身感懷,心思過重憂思過甚就容易生病。
但這病落在一個大老爺們兒還是一個將軍身上,沒人會覺得這算是什麼大毛病,至少,和斷胳膊斷腿或者身中毒箭比起來,這連病,都算不上。
“王爺。”
鄭伯爺主動端起茶壺,準備倒水。
田無鏡伸手阻攔,自己拿過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對鄭凡道:
“你剛進過食,先彆喝茶。”
“是,王爺。”
鄭伯爺也就在靖南王對麵坐了下來。
“東山堡,打下得挺快。”
“還是王爺您調度有方。”
“正常點說話。”
“是,王爺。”
“本王也沒料到,那石遠堂居然會玩這樣一手,但估計那石遠堂也沒料到,居然會被你這般直接推死。”
鄭伯爺點點頭,道:
“是啊,所以屬下這次雖然勝了,也拿下了東山堡,但麾下兵馬傷亡,當真是無比慘重。”
“東山堡這麼早一破,局麵就算是完全被打開了,且東山堡被還有一支皇族禁軍駐紮,卻也依舊沒能改變城破被殲的結局。
楚人軍隊下層的堅守之心會動搖,楚人軍中的將領也會對這種固守消磨的戰術動搖,我大燕其餘各路兵馬掃蕩剩下的軍堡軍寨時,所麵對的阻力,能小很多。”
“是啊,隻是屬下這次麾下傷亡實在是太大了,唉,都是跟隨著我南征北戰這麼多年的兄弟。”
田無鏡搖搖頭,低頭,喝了一口茶。
鄭伯爺可以看出來,靖南王現在的心情很不錯。
這種很不錯,和自己先前看見金術可時的感覺,大概差不離。
“央山寨你打下了,東山堡你也打下了,楚國柱國也被你斬了一個,伐楚戰事至今的頭功,次功,都被你一個人占了。
也,差不多了。
接下來,你部就在這裡整修吧。”
鄭伯爺長舒一口氣,
他要的,
就是這句話!
先前東山堡一戰,自己這次帶出來的雪海關軍,傷亡達到一半,這要是再打下去,這次帶出來的本家兵馬可就不剩多少了。
好在,這就像是做生意一般,前期砸本錢去鋪出市場,現在,終於看見了回報。
“接下來,本王將會冊封三個實權大將軍,位於本王之下,分彆掌控我大軍中、東、西三方麵兵馬。
你就任東方麵軍的大將軍吧。”
其實,鄭伯爺身上掛著一個“成國大將軍”,但那隻是一個榮譽稱號,和自己的待遇掛鉤,而這裡的大將軍,則是正兒八經地軍中官職,位列總兵之上,雖然帶著點臨時性質,但等到戰事結束之後,再行封賞時,起步就不同了,區分度也出來了。
當然了,哪怕不用這個“東路軍大將軍”,公孫誌和宮望也早就落入鄭伯爺掌中了,這個,其實和鄭伯爺先前對金術可說的:你的功勞我記在心裡;
沒啥區彆。
“你部主力,可駐紮在東山堡,你呢,就隨護本王身邊,隨本王一起去看看其他幾路的攻城衝寨戰事,也可以做個參謀。”
“是,王爺。”
鄭伯爺心裡清楚,新一輪的教學課程,又要開始了。
“再遣一你麾下得力乾將,去後方維係糧道,梳整民夫。”
如果是不懂行的人,大概會以為這是要鄭伯爺自己抽調出一部分兵力去給後勤做保障,一般而言,隻有不得用的兵馬才會被做此安排。
但鄭伯爺是誰?
馬上就聽出了言外之意。
先前是靖南王親口說的,讓自己去補充兵員,隨即又說讓自己遣一路兵馬去護送民夫隊伍過來,這豈不是讓自己直接排在了整個伐楚大軍之前挑選輔兵?
數十萬大軍,那般多的各路總兵官,都得排後頭,選自己挑剩下的。
且這裡麵還有一個模糊地帶,挑兵員,誰限製你能挑多少?
將自己編製挑滿了就結束?
但………
雖說鄭伯爺給自己麾下各鎮都圈定了編製,但其實上頭壓根就沒人告訴過鄭伯爺你到底是有多少編製。
理論上,是有一條線的,這條線在於朝廷每年給予你的糧草軍械數目,你想養再多,也得顧忌著家裡的存糧量不是?
但鄭伯爺的雪海關本就沒有外界想象中那麼的窮苦,穎都那邊靖南王那邊對自己的軍需也一直是大開方麵之門,朝廷上還有小六子在給自己壓陣,隔壁還有雪原上的野人不時地給自己貢獻人力和武力……
所以,是鄭伯爺以前一直走精兵路線,沒想著爆兵,因為一段時間一個區域內,合適的兵員,就這般多,爆太多農民兵烏合之眾先不說到底有沒有實際意義,就是鄭伯爺自己和魔王們的審美,都無法滿足。
但國戰的基礎上,從後方調派到前方的,農夫不算,輔兵之流,那絕不可能是歪瓜裂棗,基本都是燕晉之地的精壯。
有些,甚至是在出發前,就如同古縣人那般,其實他們早就有過山營也就是類似民兵營組織秩序的,更有甚至,一村練武或者本就是有弟子世代從軍風氣的鄉鎮,這種兵員隻要能招攬過來,交給梁程稍加打磨,馬上就能形成戰鬥力,再以原本的老兵作為基礎,讓瞎子再去加深一下思想政治教育,不用半年,戰鬥力和忠誠度也就能提上來了。
畢竟,
排除靖南王不算的話,
鄭伯爺可稱得上是當今大燕軍界最耀眼的將星之一,再加上這次的戰績,也可以將“之一”兩個字給去掉了。
平野伯,這個牌子,對於那些有誌氣有本事的輔兵們,本就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這就跟後世填誌願報考大學一樣,大部分考生和家長都不會也沒那個能力去具體分析哪個學校的哪個專業強,該院係教授做出了什麼研究成果發表了多少論文,他們隻會在乎這個大學名字自己聽說過,臥槽,牛逼!
若是有一個鄭伯爺麾下的將領帶一路兵馬過去打著平野伯的旗號去征兵,
說實話,
那些從燕晉征調來的民夫,絕大部分的前線總兵官,能認識和知道的又有多少?但平野伯這個稱號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
就算是以前再不關心軍事,總會聽到平野伯搶公主回來做老婆的事兒吧?
這就是威望,這就是人望,這就是名氣!
再誇張一點,
連續兩場苦戰,自己都打下來了,而且戰功赫赫,石遠堂的人頭掛在那兒,自己接下來在民夫那裡卡流,吃先口,甚至吃獨食,前方將領誰好意思多嘴?
就算再不滿意,也不敢放在台麵上來說,畢竟軍功,擺在那兒,不服,隻能憋著。
除非靖南王親自下王令斥責鄭伯爺做得太過分了,但……現在說這番話,做這個暗示的,本就是靖南王自己啊。
這一番“上下其手”,
自己不僅僅是補足原本的兵額了,他甚至敢直接讓雪海關的麾下兵馬,直接翻一倍!
原本開戰前兩萬出頭的雪海鐵騎正軍,鄭伯爺敢擴充到四萬!
如果鎮南關打下來,自己地盤可以再度擴充的話,那就五萬!
五萬大軍啊,真有五萬鐵騎在手,自己就算是真的上得了台麵了,名和實,都有。
鄭伯爺的心臟,此時正“噗通”“噗通”地跳著。
老田近乎明示了,讓自己去補充實力,不,是趁機擴張實力。
宮望和公孫誌兩部隻是前菜,後麵的菜,你自己去吃。
“你隊伍裡的工匠和一些做工熟練的民夫,得先拿出來借給其他總兵用用,畢竟,論攻城器械這塊,你這裡當屬第一。
用完後,可再還你。”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都是大燕兵馬,都是自家兄弟,沒必要說什麼還不還的,傷感情。”
對比自己將要收獲的西瓜,丟出去一點芝麻,鄭伯爺並不心疼。
畢竟,交出去的隻是工匠,但天機閣的人以及三兒當初訓練留下的那一批核心人才,是絕不會送出去的。
“接下來的戰事,你也就暫時不用參加了,一來,隨扈在本王身邊,本王也能再教教你軍中政務的處理;二來,你可以抓緊讓麾下兵馬休養生息,恢複過來。”
“接下來的戰事,末將不用參加了?”
鄭伯爺忽然覺得有些不真實。
他隻是想著自己可以躺兩個月,休整休整,但靖南王似乎打算給自己放長假。
“暫時,是這個安排,接下來的戰事,包括最後攻打鎮南關的戰事,本王,也沒打算讓你部參與。”
鎮南關也不用我去打了?
鄭伯爺沒有高興,
反而心裡有些惴惴的。
要知道靖南王對自己好,那是沒得說,但人靖南王可不是那種一門心思給自己開小灶塞好處的人,他使喚自己時,也從未猶豫或者手軟過。
自己之所以能受到靖南王青睞,刨除其他一些有的沒的原因後,最重要的一條,就是隻要能讓自己吃飽,再放自己出去做事時,自己就沒讓靖南王失望過。
所以,這次對自己那麼大方,這般開路,這般得好,最後………
靖南王看著鄭凡的神情;
其實,一如鄭凡熟悉他,常常在和魔王們的聊天中去模仿和分析他的行為和目的一樣;
靖南王,其實也很了解鄭凡。
“本王,不會害你。”
“王爺,瞧您這話說的,我從未想過,您會害我。”
“好好休整你的兵馬,本王,確實是有大用的,但,時候還早,這場伐楚之戰,短時間不會結束。”
“是,王爺。”
田無鏡站起身,走到門口。
鄭伯爺跟了過去,二人一起站在門口。
今兒個,太陽不錯,剛剛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的鄭伯爺被太陽這樣一照,一時間,還有些暈眩的感覺。
“雖說你最後贏了,雖然,贏了,是最硬的道理,但石遠堂在東山堡內的事,你應該是不知道的。”
“是,王爺,末將先前,是真的不知道,事實上,當城內楚軍殺出時,末將都有些懵了。”
“所以,本王還是覺得,下次,你還是應該選擇暫時撤兵,兵事,還應講究一個遊刃有餘為好。
本王還在,
所以,
你暫時還沒必要去拚命。”
青山還在,
尚有餘柴。
鄭伯爺點點頭,聽到這話,心裡說不溫暖,說不感動,那自然是假的,當即道:
“我知道了,其實,我那時,隻是上頭了,心裡,有點不甘心。”
“嗬,要是外人知道我大燕戰功赫赫的平野伯爺,居然也是一個會意氣用事的人,可能會驚掉很多人的下巴。”
“這不是有王爺您給我兜底麼,我知道,我就算是輸得再厲害,跌得再慘,隻要王爺您在,我就還會有東山再起的一天。”
“不,你不是這般想的。”
“王爺………”
“你是不在乎。”田無鏡側過臉,一雙深邃的眸子,盯著鄭凡,“因為不在乎,所以無所謂。”
“王爺,我,我很在乎………”
“江湖上,民間,的確是有這樣一種人,平日裡摳摳搜搜的習慣了,但真遇到事兒時,也能有千金散儘待從頭的心氣。
你就是這種人,你看似比誰都在乎這點家底,但你要拿它去求自己心頭一快時,卻也能比誰,都更果決。
或許,這就是石遠堂沒算著的地方,所以,他輸了,他也死了。
為將者,有此心境,倒也不錯,也少了很多拘束。”
“王爺………”
就在這時,
苟莫離從剛剛出來的金術可那裡得知了鄭伯爺蘇醒的消息,趕不及地跑來請安。
“伯爺,屬下我………”
然後,
苟莫離看見了站在鄭伯爺身邊的那尊身著鎏金甲胄的身影。
“噗通!”
苟莫離當即跪伏下來,他是真不知道靖南王居然在這裡。
因為靖南王來得很快,而苟莫離圖快,是從後門那兒繞著進來的,所以沒能和前麵的門子碰麵。
靖南王的目光,落在了苟莫離身上。
苟莫離當即感知到了如山嶽一般的壓力落在了自己身上。
當初,他麾下有十多萬野人騎士,有這個做底氣,他敢和田無鏡對弈。
現在,他苟莫離剛剛白手起家出現起色,卻終究不再是當初的那個自己了。
好在,靖南王似乎並沒有太過在意他,哪怕他知道,因為鄭凡對他說過,那位野人王,就在鄭凡隊伍裡。
田無鏡微微抬起頭,看著天空,道:
“你再修養幾日,就來王帳找本王。”
“是,王爺。”
“需要本王,再去公孫誌和宮望那裡,看看麼?”
“這……不用了吧,王爺。”鄭伯爺回答道。
田無鏡抬起手,
“本王沒問你。”
隨即,
田無鏡伸手指了指跪伏在下麵的苟莫離,
“本王問的是他。”
苟莫離馬上抬起頭,道:
“回王爺的話,宮望將軍和公孫誌將軍那裡,我們伯爺已經安理好了。”
田無鏡聞言,點點頭。
緊接著,
田無鏡忽然問道;
“鄭凡,你這平野伯爵,是世襲罔替的麼?”
鄭凡當即回答道:
“回王爺的話,不是。”
不是世襲罔替的爵位,等傳到兒子時,會降等,到孫子時,再降等,運氣不好,一次可能還不止降一等。
鄭伯爺馬上又道:“請王爺放心,屬下會努力再立功勳,將它變成世襲罔替。”
田無鏡搖搖頭。
鄭凡有些茫然。
田無鏡開口道:
“一個伯爵,就算是世襲罔替了,也沒什麼意思。”
“額………”
田無鏡轉過身,看著鄭凡,道:
“鄭凡。”
“末將在。”
“等伐楚之後,封個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