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上學?
啥事兒?
作為甩手掌櫃的鄭伯爺是真不知道有這回事兒,但這並不妨礙鄭伯爺聽到了劍聖後半句話:
人,我替你殺。
那個,
讓孩子讀書,也是好事兒嘛不是。
你劍聖要是願意一直替我殺人,
我完全可以給那幫孩子直接供到去考科舉去翰林院去編纂《雪海大典》《四庫全書》什麼的,都沒問題。
鄭伯爺看著劍聖,
道:
“我一直覺得,孩子還是應該多讀書的,他們是我大燕……哦不,他們是我們諸夏未來的花朵。”
劍聖就這麼平靜地看著鄭凡,看了好一會兒,最終,沒說話,隻是點點頭。
人頭就放這兒了,提起劍轉身準備離開。
鄭伯爺解開了包裹,看見了裡麵的人頭,眼睛當即一眯,
脫口而出道:
“惜念莊秦月月。”
劍聖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著鄭凡,道:“你居然還認識?”
“不是,你是覺得我不認識她,你還把這麼貴重的禮物送給我,還不解釋一句,你就不怕我不知道這份禮物到底有多重?”
“你手下,會有人知道她的。”
鄭伯爺手下人才雲集,這一點,劍聖是清楚的。
比如那位傳聞中可以稱量天下的風先生,還有那位連苟莫離都覺得害怕的北先生。
還有親自組建了雪海關探子係統的三先生以及每次開戰必然代為掌軍的梁將軍。
就是那個看起來最憨憨傻傻的大個子,
劍婢也曾對劍聖說過,
自己教她的劍式,她給那個傻大個練一遍,傻大個就能頃刻領會。
劍聖頓了頓,又道:
“有些意外,你居然認得她。”
“昔日江畔,我大舅哥和我………五舅哥?總之,他們在江畔論戰,我見過這個女人,她是來刺探我雪海關軍情的?”
“不清楚,但大概是。”
鄭凡看了一眼劍聖手中的龍淵,
道:
“難為你了,你的劍,在我眼裡,應該是天上虹,卻不得不做這些地上的事。”
“如果你上次沒讓我去殺豬,我大概就信了你這句話。”
“瞧瞧,較真了不是。”
“殺她,我心甘情願,記住你答應我的,孩子,應該待在他們應該待著的地方。”
“我答應你。”
“鄭凡,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帶著我的一家子,依舊住在雪海關麼?”
如果劍聖想離開,他隨時都可以離開。
朝出雪海關,暮登天子堂;
退一萬步說,
劍聖完全可以尋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或結廬而居,或開一家小店,他想要的生活,他可以靠他的劍,去守護。
“為何?”
“伯爵府很多所作所為,我雖不能完全認同,但我喜歡這種治下的氛圍;如果你什麼時候變了………”
“您就會離開?”
“我會用我的劍,殺了你。”
“太極端了。”
“至少,能讓你在我的回憶裡,依舊還是那個平野伯,那個盛樂將軍。”
“太晉風了。”
鄭伯爺站起身,
道;
“說句掏心窩子的話………”
“苟莫離說過,一般以這個做前綴的,意味著說話的人下麵要開始騙你了。”
“那家夥路走窄了。”
“但我倒是想聽聽。”
“其實,我這個人,不是什麼好人。”鄭伯爺伸手指了指劍聖,“您也一樣,這個世上到底有沒有聖人,我不知道,但你我,都不算是嚴格意義上的聖人。
就是那乾國的姚子詹,文聖;
我聽聞,他去年還納了一個芳齡十三的妾;
嘖嘖,可能他們認為這是一樁美談,但在我看來,卻依舊是禽獸不如。”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我從未想過當皇帝,你信麼?”
“那你一門心思想著造反,難不成隻是為了好玩?”
“接你的話,我要是點頭說是的的話,你是不是不會相信?”
劍聖沒說話。
鄭凡走到劍聖麵前,伸手去抓龍淵。
劍聖沒阻擋,很自然地讓鄭凡將龍淵接了過去。
曾經,劍聖於京畿城外敗走於田無鏡之手,龍淵遺落;
後來,田無鏡冊封鄭凡為盛樂將軍,贈予龍淵,最後,龍淵又回到了劍聖手中。
“殺她,費了不少功夫吧?”
“沒費功夫。”
鄭伯爺點點頭,道:“也是。”
其實,是真沒費什麼功夫。
因為造劍師在龍淵劍上加了可以破開大楚皇族才能得以修煉的鎖鳳手的禁製。
這場戰事的細節,如果宣揚出去,造劍師怕是很難再進宮門了。
“嘩………”
鄭伯爺抽出龍淵,
舞動了一道劍花,
道;
“龍淵,雖乃當世名劍,卻也不過是劍長四尺,你我皆非聖人。
然,
天下太大,
我隻顧身前四尺!”
劍聖在聽到這話後,臉色忽然一變,喃喃複述道:
“天下太大,隻顧我身前四尺。”
下一刻,
原本鄭伯爺手中拿著的龍淵發出一聲顫鳴,直接飛出,直衝劍聖,且在劍聖周圍開始旋轉。
鄭伯爺嚇了一跳,
這劍的鋒利他是知道的,先前要是一不小心,就是自己的手指齊刷刷地掉落啊。
“天下太大,隻顧我身前四尺。”
劍聖繼續在重複著那句話,龍淵則繼續在其身邊飄浮。
“天下再大又如何,我的劍,隻有四尺。”
劍聖陷入了沉思,原地盤膝而坐。
“天下之大,與我如何?我之劍身,唯有四尺。”
劍聖開始自問自答。
“我麵前四尺,是我;四尺之外,是天下。”
龍淵不斷地顫鳴,仿佛有靈,正在自己主人身旁愉悅地歡騰。
“我身前四尺,就是我的天下。”
“嗡!”
龍淵直接落入劍聖身前,半截劍身刺入了地磚之中。
劍聖緩緩閉上眼,
“四尺身前,我………無敵。”
自龍淵劍身上,一道淡藍色的結界開始顯化出來,宛若一座燈罩,將劍聖籠入其中。
邊上,
鄭伯爺的嘴角下意識地抽了抽,
他當然知道劍聖現在是在做什麼,
他在參悟,他獲得了契機。
對於劍聖這種層次的存在而言,已然是百尺竿頭,想再上半步,甚至隻是挪一點點位置,都極為艱難。
但人家似乎拿的就是主角命格,鄭伯爺隻能羨慕嫉妒恨。
自己隻不過是給人家說了點世界觀上的東西,結果落入劍聖耳中,則是劍道至理。
雖說贈人玫瑰手有餘香這事兒聽起來很美好,
但鄭伯爺心裡依舊酸溜溜的。
這次頓悟,劍聖大概率不會得到品級上的提升,但對於劍道的理解,對於劍式的認知,將進入一個新的境界。
三品之境,是一個大境界,而且,所謂的廝殺,也並非純粹按照境界來劃分,否則江湖上的人相遇,直接比拚一下境界,低的就算輸,也就沒那麼多的血腥殺戮了。
一如當初薛三殺福王,福王靠嗑藥,進階可比薛三高多了,但依舊沒什麼用。
境界要有,但境界也需要招式和實際理念去扶持。
等同於一樣的一支軍隊,交給一個優秀將領和一個草包將領去指揮的區彆。
鄭伯爺不是一個心胸寬廣的人,
他花費了很長的時間才平複下來了自己的心緒。
唉,
自己為什麼不能點撥自己呢?
搖搖頭,
拿起茶幾上的一壺茶,又順了果盤裡的倆橙子塞入兜裡,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那顆腦袋留在了那裡,繞過劍聖,走到屋外,回身,將屋門關好。
鄭伯爺在台階上坐了下來,
劍聖在頓悟,
那自己就護法吧。
仰頭,
張嘴,
對著茶壺嘴就是一汽涼茶下肚,帶著點淡淡的澀味。
不遠處,
肖一波在那裡候著,
許是劍聖進來時,沒做什麼遮掩,所以他才會在外頭等著吩咐,比如伯爺傳個夜宵什麼的。
此時,見伯爺出來,肖一波馬上湊上前。
“你,派人去與隔壁鄰居說一聲,就說他們的男人被找到了,無礙,明日就能回家,話,編得漂亮點兒。
再去給瞎子傳個話,就說孩子,還是得好好在學堂裡讀書。”
雖說鄭伯爺不清楚娃娃兵的事,但分管這方麵工作的是瞎子,且想都不要想,必然是他鼓搗了什麼。
“是,伯爺,屬下明白,伯爺,您這裡………”
未等他說完,鄭伯爺就揮揮手。
肖一波馬上行禮下去。
鄭伯爺又回頭,掃了一眼身後。
將茶壺放在一旁,
摸了摸身上,
卻發現沒將自己的中華牌鐵盒帶出來,但此時又不方便再進去拿了,隻能作罷。
抬頭,
望天,
今兒晚上天氣很好,
不會下雨;
這個季節,就算是雪海關,也不會下雪;
如果能下冰雹就好了,
等劍聖出來,看見為了給他護法而被冰雹砸得鼻青臉腫的自己。
唔,
但這樣是不是對自己太狠了些?
………
瞎子所住的院子裡,
戴立跪伏在瞎子麵前,將這些日子的事情做了一個彙報。
彙報完後,
瞎子點點頭,
道:
“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為伯爵府效力,卑職不辛苦!”
“你身上還有傷?”
“小傷,小傷,不勞北先生掛記。”
“你手下的人,撫恤的事情做好,他們,也是為我雪海關而犧牲。其餘人,都有賞。”
“卑職代兄弟們,謝北先生,謝伯爺大恩。”
“嗯,下去吧。”
“是,卑職告退。”
戴立離開了,月馨拿著一條薄毯子走了過來,蓋在了瞎子的膝蓋上。
“晚上潮氣重,回屋吧。”月馨輕聲道。
瞎子搖搖頭,道;“待會兒還有個小崽子要來,你去給我下一碗餛飩待會兒吃。”
“好。”
月馨去廚房了,瞎子家,沒有常駐的仆人,隻有一個仆婦在白天時,會來清理收拾一下,洗個衣服。
平日裡,月馨都在四娘身邊做事,瞎子人隻要在雪海關,就永遠有事要做,不過,不出意外的話,二人的晚食和夜宵會在一起吃,由月馨下廚。
在燕京城,瞎子除了和溫蘇桐“聊”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話,聽溫蘇桐分析了一遍京城局麵,還和老人家聊了聊他和他孫女的小日子。
其實,挺平淡的,但溫蘇桐已經很滿意了。
這是一個大爭之世,而處於漩渦中的人,依舊能夠將日子過得平淡,本就是一件極為難得的事兒。
瞎子對這個妻子,不能說滿意,隻能說,很合適。
身為魔王,經曆了繁繁種種,你再想說去轟轟烈烈地愛上一個人,真的太難為魔了。
人經曆得多了,各方麵的情緒,其實就會麻木,閾值,也會高很多。
正如四娘曾對鄭伯爺說的那句話一樣,
老娘這輩子,怕是不大可能對男人感興趣了,但唯獨主上,是唯一的一個,讓我不惡心的一個。
瞎子也曾思考過,為什麼大家夥的日子,會過成這樣;
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人的一切倫理道德,都是以百年來計的。
其實,正常人活不到百歲,七十歲,差不離了,在這個世代,平均壽命隻會更低。
所以,有限且不夠的生命下,人生被無比緊湊地劃分了好幾個階段,這些階段之間彼此相連,甚至,相容。
小時候,得忙著長大,讀書;成年後,得忙著掙一口營生,養活自己,同時,還得尋找配偶,繁衍自己的下一代,下一代出來後,再為下一代去辛苦;
幸運的話,臨了存夠了錢,還能給自己提前置辦一口壽材。
其實,普通人的一生,過得很快,快到對於大部分人而言,你所麵對的情啊、愛啊以及種種的情緒,都來不及去分辨,這到底是真的呢,還是僅僅一種慣性。
就如這夫妻之間,理所應當,兩情相悅,但彆說是這個時代了,就是在那個熟悉的現代,枕邊人,能“相看兩不厭”已然是阿彌陀佛了。
所以,瞎子並不覺得自己把日子真的過成日子,有什麼不對的。
“北先生。”
狼崽子從院牆那裡探出頭來。
瞎子從沉思之中脫離出來,對狼崽子招了招手。
鄭凡曾給狼崽子取名,叫鄭蠻。
入學後,狼崽子曾一度覺得自己的這個名字不好聽,因為同學一直喊他蠻子蠻子。
無論燕民還是晉民,在種族歧視這種事上,是無比的一致。
鄭蠻不敢去求鄭伯爺改名,因為他的名字本就是鄭伯爺取的,雖然鄭伯爺當初取這個名字時,也很隨意。
他就找到了瞎子這裡,瞎子給他改了個名字,叫“鄭史”。
不過,一年後,狼崽子就又主動找先生,將自己在學社的名字,改為了鄭蠻。
這件事,瞎子也知道。
就算是成年人,在麵對這種歧視時,也會很受煎熬,但這個孩子,僅僅用一年的時間就走了出來,不再以“蠻”字為恥,反而引以為榮。
一是因為鄭凡軍中,蠻族士兵開始越來越多;
二則是沙拓闕石的事跡,他對那句“我本荒漠一野蠻”很是神往。
狼崽子翻過了牆頭,來到了瞎子麵前,有模有樣地給瞎子行禮:
“北先生,您交代我的事兒,我做得好吧。”
瞎子點點頭,
道:
“好。”
劍聖已經出門許多天了。
“那這次伐楚,我能去不?”
“能。”
“哈哈。”鄭蠻開心地笑了。
“但不能讓你上前線。”
“我懂,就是讓我去幫忙刷馬,我也願意!”
“嗯。”
“多謝北先生,多謝北先生。”
鄭蠻又鄭重地行了個禮,離開了院子,來時翻牆,去時走門。
恰好這時月馨端著兩碗餛飩走了過來,不由地道:
“該叫這孩子留下來一起吃的。”
瞎子搖搖頭,道:“和我吃飯,他拘束,罷了。”
月馨笑了,“也是。”
放下碗,分了湯匙,小夫妻二人就坐在院子裡一起吃夜宵。
湯很鮮,餛飩皮薄餡厚且不膩,碗麵上撒了些許蔥花,添了幾滴香油,香。
月馨小聲道:
“那位家裡已經報官了,說他不見多日。”
瞎子點點頭。
“是相公你安排的吧?”
瞎子又點點頭。
“算計他,要是留了痕跡,未免不太好看。”
顯然,月馨是知道劍聖的身份的。
當然,隻要不傻,就不會不留意到能住在伯爵府隔壁的人家,怎麼可能會是純正的小門小戶?
再者,月馨平日裡都和四娘在一起管賬,每日都要進出伯爵府,也是和劍聖見過的。
“我隻是提醒一下他,他這會兒,應該做些什麼,幫他意念通達。”
瞎子不緊不慢地說道。
“還是危險,我可是聽說,他的劍,曾殺過司徒家的皇帝。”
“是家主。”
“但和皇帝有什麼區彆?”
“好像,的確沒什麼區彆。”
“我隻是覺得,這類人,不是好操控的,相公,我是擔心你,你不要嫌我囉嗦。”
“怎麼會呢,我知,我知。”
喝了口湯,見自己妻子還是擔心的模樣,瞎子笑了,
道:
“我隻是讓狼崽子鼓動一下那個劉大虎去報名上前線而已。”
“那個單子,還是相公你讓我找風姐姐批的。”
“嗯,我也就做了這個,但我也不知道,劍聖居然會出城幫我們殺楚國探子。”
“相公,您不知道?”
“他是劍聖,我怎麼可能操控得了他,我隻知道,他應該會做些什麼,要打仗了,放著他留在家裡不用,未免過於可惜了一些。
他去伯爵府裡找四娘,或者等主上回來找主上,也是一句話的事,但這次出征,他必是跑不了的了。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他不是好人,但卻是君子。
不過,他比我想象中,要更激進一些,到底是練劍的人,脾氣也直,不,不能用‘直’這個字,應該叫通達。
拿得起,又放得下,放下後,還能再隨時拿起來,嘖嘖。”
“相公又說我聽不懂的話了。”
“記在心裡,慢慢品就是了。”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敲門聲。
一響,再加三連響,一響,再加三連響。
中間有詢問聲:
“北先生,北先生?”
“進來。”
瞎子將最後一隻餛飩送入嘴裡。
肖一波推開門,站在門口,道:“北先生,伯爺讓卑職給您帶句話,孩子,還是應該多讀書。”
“我知道了。”
“先生有什麼需要卑職幫忙回複伯爺的麼?”
“不必了,我隨你去伯爵府。”
“好的,先生。”
瞎子站起身,對妻子道:“勞你收拾了。”
平日裡,
月馨做飯,瞎子洗碗。
瞎子洗碗,洗得比正常人還要乾淨,因為瞎子有潔癖。
當然了,這也屬於生活中的一種小情調,既然身而為人,總得活出點人味。
月馨笑著點頭,
遞給了瞎子一盞燈籠。
瞎子接了過來,
走出門後,
肖一波伸手從瞎子手裡接過燈籠,在前頭領路。
“北先生,隔壁那位,剛回來。”
“嗯。”
“北先生,您小心腳下,這裡有積水。”
“嗯。”
……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梁程拿著一個大瓢,從大桶裡將鮮血舀出,順著棺材口延伸出來的竹管,一路流入了棺材內。
其實,是可以直接倒入棺材的。
之所以要加一根長長的竹管做接引,是因為於冰窖中,血水經過了這麼一個距離流淌,等流入棺材後,溫度,就很宜人了,帶著些許冰涼。
有些人,就是喜歡講究這種調調。
等舀了大半桶出去後,梁程走到棺材旁,伸手在上頭敲了敲,
問道;
“剩下半桶給你凍起來?”
棺材蓋被緩緩推開,露出了阿銘的臉,他明明前一秒還浸泡在血水之中,但等其坐起來後,身上,卻沒有絲毫血漬。
“今兒的血,不錯啊。”
“戰場上特意挑了些會功夫的野人放的血。”
“有心了。”
“不客氣。”
“等下次換你受傷了,我也會對你好的。”
“你,這是在咒我?”
“你還會怕人咒?”
“也是。”
阿銘手臂撐在棺材邊緣,道:“又要打仗了。”
“怎麼,厭倦了?”
阿銘搖搖頭,“這麼有意思的事情,怎麼會厭倦呢?我最欣賞的煙花,就是生命的成片凋謝。”
“那你情緒不高。”
“躺太久了,躺得有些懶散,像是找回了冬眠的感覺。”
“被多射幾箭就好了。”
“信不信下次你受傷了,我給你旁邊整一群死豬來為你提供煞氣?”
“我一般,很少受傷,你在主上身邊,主上又………總之,你很容易受傷,所以,我下次可以考慮給你放在城內做豬血腸的作坊裡。”
“我開玩笑的。”
“我也是。”
阿銘轉了個身,從棺材內掏出一個紅酒杯,又從棺材背麵的冰塊裡,用自己的指甲取出冰存於中的紅酒。
倒了半杯,
輕輕晃了幾下,喝了一口。
隨後,
將杯子遞給了梁程。
梁程接過杯子,一飲而儘。
“唉,咱們這裡,除了瞎子,沒人會品酒的,真是糟蹋我東西。”
“四娘呢?”
“她那是項目。”
“你繼續休息吧,軍營裡還有事要我去處理。”
“您忙,我等要出發伐楚時再出來。”
“您休息。”
………
“喂,大個子,你說我師傅去哪裡了?我可是擔心死了。”
月光下,劍婢坐在小院裡,手裡拿著一把葵花籽嗑著。
樊力撓撓頭,道:
“沒看出來。”
“我是真的擔心。”
“好。”
“你說,師傅他不會厭倦了這裡的生活,不辭而彆了吧?”
“不會。”
“為什麼?”
“感覺。”
“我不該問你的。”
“對的。”
“會不會師傅是嫌我笨,所以不想要我了。”
“有可能。”
“……”劍婢。
劍婢氣鼓鼓地道:“你難道不應該說我很聰明很有天賦麼,我可是天生劍胚,劍胚唉!”
“好,劍胚。”
“……”劍婢。
樊力蹲下來,開始用一塊巨大的磨刀石,磨著自己的斧頭。
“我說,大個子,你怎麼沒想著娶個媳婦?”
“沒想過。”
“為什麼?”
“女人,麻煩。”
“也有女人不麻煩的啊,你看風先生,你再看北先生家的那位,我覺得都很賢惠。”
樊力聞言,皺了皺眉。
“你喜歡什麼樣的,來,與我說說,我幫你去物色。”劍婢熱情道。
樊力道:“臀大,胸大,塊頭大。”
劍婢低頭,看了看自己,道:
“有,豬圈裡多的是。”
樊力裂開嘴,笑了。
“沒想到,你也這樣膚淺,你們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
“對。”樊力深以為然。
“我想吃糖葫蘆。”
“好。”
“我想吃何春來的糖葫蘆。”
“好。”
樊力放下了斧頭,將劍婢抱起,讓其坐在自己肩膀上。
一大一小兩個人,出了門。
一刻鐘後,
正在雪海關內的官營紅帳子裡喝悶酒的陳道樂與何春來,剛結束酒會,也剛說了一些“悲傷秋風”,就領著各自挑選的姐們兒去房間休息。
他們倆,之前在雪海關從未來過這種地方。
但自打上次被鄭伯爺帶著去了一趟燕京回來後,
二人都有些意誌消沉;
在燕京,
二人被瞎子派去送貨入宮,
在宮門口,
二人對視一眼。
兩個都曾致力於反燕複晉的熱血之士,
什麼都沒做。
因為什麼都沒做,所以才最難受。
但回來後,該乾的活,還得接著做。
今日大軍凱旋,他們得以休假,就一起來喝酒。
酒喝多了,人,也就有些暈暈乎乎的了,暈暈乎乎之際,一些事兒,也就順水推舟了。
身份啊,
地位啊,
前途啊,
複國啊,
仿佛都被自己身邊年輕卻經驗豐富的姑娘用柔荑一節一節地給掰碎,稀落了一地,踩上去,仿佛還能“嘎吱”作響。
陳道樂在房間裡,正在脫衣服,卻忽然聽聞隔壁傳來了一陣聲響,隨即,就是女子的尖叫聲。
他急忙起身去外頭查看情況,彆的地方的紅帳子,鬨事的人會很多,但雪海關裡,絕對沒人敢鬨事,因為這是伯爵府的產業,且整個城內,隻此一家,彆無分號。
陳道樂推開屋門,
看見樊力左手臂間夾著已經褪去上衣的何春來向外走去。
何春來臉紅紅的,不是因為酒;
任誰在那時候,忽然被人拉起來,叫去做糖葫蘆,都會很痛苦吧?
陳道樂想笑,且笑了出來。
當初隱藏的一個身份,卻牽扯出這般大的因果,你說你當初為什麼要偽裝成一個賣糖葫蘆的攤販?
而且,你的糖葫蘆做得還那麼好吃。
坐在樊力肩膀上的劍婢則氣鼓鼓地道:
“看吧,男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
瞎子入了伯爵府,看見了坐在台階上的鄭伯爺。
靠近後,
瞎子在鄭伯爺身側坐了下來。
“煙。”鄭伯爺說道。
瞎子取了煙,遞給鄭伯爺一根。
二人一起點燃,
兩顆煙頭,忽明忽暗。
“主上,劍聖在裡頭?”瞎子問道。
“你還用問我?”
瞎子一本正經道:“有些人,是不能隨便探測的,會瞎的。”
鄭伯爺疑惑地問道:“你還怕瞎?”
“主上,劍聖在裡頭做什麼?”
“在頓悟。”
鄭伯爺沒好意思說,被他雞湯一灌,人就開始頓悟了。
瞎子皺了皺眉,然後,笑了笑。
鄭伯爺馬上道:“嫉妒了?”
因為鄭凡知道,瞎子還沒升級,其實,他暗示過很多次瞎子可以努力了,但瞎子似乎一直很平淡。
一樣平淡的,還有魔丸。
至於一直很想使勁的薛三,人在千裡之外。
瞎子點點頭,道:“是。”
鄭伯爺找到了知己,
伸手摟住瞎子的肩膀,
夾著煙的手,指了指後頭屋子,
道:
“我覺得啊,老是和拿著主角劇本的人待在一起,就越來越覺得自己是跑龍套的。”
“主上也有這種感覺麼?”
“你故作驚訝的樣子真的很不符合你的人設。”
“屬下的人設是?”
“就算是一件事你完全不懂,也能裝出十拿九穩的樣子。”
“主上對屬下的誤解,可真深啊。”
“沒和你說笑,你說,我平日裡練武,不算往死裡練吧,但終歸,也沒懈怠。”
“其實,主上的進步,已經很快了,我們不急,再者,咱們還年輕,主上您,也還年輕,正如新生兒的歲數是從降臨於這個世上第一天開始算起一樣,按照這種算法;
主上,以及我們所有人,其實還不滿五周歲。
一群五周歲不到的娃娃,建立了雪海關,麾下精騎兩萬餘,主上您,不滿五歲就已然是六品高手,這世上,哪裡能找出第二個像主上您這般的絕世練武天才?”
鄭伯爺聞言,拍了拍瞎子的後背,感慨道;
“所以,還是得要文化高啊,你看你拍馬屁的角度,總是這麼的新奇。”
“主上謬讚了。”
“所以我就很奇怪,為什麼這次升級,你不急呢?
三兒人太遠,急也急不到;魔丸的話,我知道它為什麼不急;
但你呢?”
“其實,屬下也是有原因的,屬下也想向主上敞開心扉。”
“那就敞開啊,無論是什麼秘密,甚至是什麼癖好,我都能理解,也都能接受,畢竟,你又不是魔丸。”
“但屬下的心扉內,空空如也。”
“什麼意思?”
“主上,屬下,就是這麼個意思。”
“但你做事最認真,衝勁也最大,而且你最想造反。”
這是公認的。
瞎子笑道:
“主上,屬下覺得,認真工作,追求進步,力求最好的發展結果,這不是什麼秘密,甚至,算不得上不得台麵的東西;
屬下認為,這些品質,生而為人,都應該有。”
鄭伯爺歎了口氣,道:
“感覺你在罵我。”
“屬下不敢。”
“那你繼續說。”
“屬下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麼,隻知道認真做麵前的事,就是當初在虎頭城最初的那半年,主上還沒蘇醒時,屬下也就做了一筆生意,為四娘弄來了第一桶金開了酒樓;
隨後,
屬下就在酒樓門口坐了半年,曬著太陽,沒再做一單。”
“送符水不算麼?”
“主上居然還記得?”
“也不知道那位校尉夫人,改嫁了沒。”
“丁豪曾給她送過一筆銀子,應該,過得還不錯吧。”
這次輪到鄭凡驚訝了,道:
“這你也知道?”
“知道。”
“行,你繼續說。”
“其實,屬下很懶的,人也做過,鬼也做過,不人不鬼的,也做過;
而正是因為,不知道該做什麼,也不知道想做什麼,所以才迫切地想要把眼前的事,給做到最好,做到極致。
比如主上您,按照這個發展路線,最後如果不能往龍椅上坐一下,屬下覺得是一種遺憾。
所以,屬下的積極,是不想讓自己停下來,一停下來,就又要去思考,我,到底要做什麼?
屬下不喜歡這種感覺,這才認真做事,認真生活。”
“我懂了,你這是,迷茫。”
“是。”
“沒想到,你居然會迷茫。”
“活著,就都會迷茫。”
“是。”
瞎子從口袋裡取出一個大橘子,
剝開,
然後將一塊橘肉,送向鄭凡嘴邊。
鄭凡張嘴,接了,咀嚼,嘴角邊,殘留一點橘子的白絮。
瞎子伸手,指了指自己嘴角,示意鄭凡。
“惡心。”鄭凡說道。
“如果屬下主動伸手幫主上擦去,才叫真的惡心。”
“不,這其實不算最惡心的。”
“哦?”
“那就是你伸手幫我擦去後,你晉級了,如果這樣子的話,能惡心我一整年,不,是十年。”
“主上說得我都想真的試試了。”
“彆。”
“屬下開玩笑的,不過,看來主上對這個很反感,也是,當初的主上,不管是對女後宮還是對男後宮,都是很不屑的。”
“不,其實在後來工作室解散後,為了多賺點錢,我偷偷畫過。”
“後宮?”瞎子試探性地問道。
鄭凡點點頭,道:“你知道麼,去安樂死的價格,很貴的,而且渠道還很難打通,我又不想在活著的時候把僅有的那套房子給賣了,所以得拚命賺錢。”
“屬下鬥膽………”
“閉嘴。”
“屬下好奇。”
“閉嘴。”
“那屬下去告訴他們。”
“好,你問。”
“女後宮?”
鄭凡點點頭。
瞎子臉上露出了理解的笑容,道:“為了生活,能理解。”
誰成想,
鄭伯爺道:
“我是畫過,然後撲了。”
瞎子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所以……
“乾嘛這個表情?”
“屬下,隻是有些意外。”
鄭伯爺開口道:“為了生活,應該能理解的,對吧?”
瞎子沒說話。
“對吧?”鄭伯爺又問道。
“唉。”瞎子歎了口氣,“苦了主上了。”
“其實,也還好,而且,那個,真的很賺錢,如果那會兒不是我病情越來越重了,早點知道會這樣的話,工作室也不會垮台。就像是咱們現在做的香水,自古以來,女人的錢,最好賺。”
“那也是因為主上畫得好。”
“我怎麼覺得,你又是在罵我?”
“屬下不敢。”
鄭伯爺從兜裡掏出了先前從屋子裡順出來的倆橙子,剝開一個。
自己吃了一塊,
然後剝了一塊,遞送到瞎子嘴邊。
瞎子沒開口。
鄭伯爺瞪眼:“張嘴。”
瞎子張了嘴,接過了橙子,咀嚼著。
“甜不?”
“主上,屬下……”
“嗬嗬。”
鄭伯爺笑了笑。
“主上,現在該輪到屬下說,最惡心的事是什麼了,那就是如果屬下吃完這塊橙子後就晉級的話,屬下會………不!”
忽然間,瞎子身上釋放出了一道灰色的光芒,四周,也忽然起風了,一股精神力形成的氣旋,開始在四周形成。
話還沒說完,
這,
就晉級了。
瞎子伸手,拍在自己額頭,發出了一聲歎息: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