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領導喊你過來,告訴你,有件事兒要和你商量商量時;
如果你還真的信以為真地想坐下來和他商量商量,那你就圖樣圖森破了。
其實,鄭將軍不是不懂得這個道理,但他是真的不想離開自己的老窩。
這叫什麼事兒?
老子剛修建了翠柳堡,就去盛樂了。
老子剛修建了盛樂的新城牆,就又要調往雪海關了?
自己到底是帶兵打仗的將軍,還是大燕的碧桂圓?
但你哪怕有再多的不滿,在田無鏡說出那句話時,這件事,就已經蓋棺定論了。
其實沒人在乎你是不是願意。
這句話,說的是眼下靖南侯和盛樂將軍之間的關係,但又何嘗,沒有更深層次的意味呢?
鄭凡沉默了,也不反抗了,因為反抗的大門,已經堵死了。
田無鏡看著鄭凡,繼續道:
“雪海關,是個好地方。”
“侯爺,那是以前。”
即使打算認命,但委屈話,總得要說幾句的吧?
總不能自己被一腳踹出了老窩後,還得腆著臉回一句:侯爺英明。
以前,這一帶,雪海關本身就是一座雄關,鄭凡的盛樂軍之所以能夠成功守住這裡,也是借助著雄關之地利。
野人恨它,但之所以沒能徹底毀掉它,一來,是因為野人王的及時叫停,二則是因為,這座城,實在是太堅固了。
地基之深厚,城磚之厚實,規模之龐大,野人想拆毀掉它,也得費老鼻子力氣。
可以說,你就算是將新修建的盛樂城再給擴大幾倍,都很難比得上雪海關這個規模。
因為雪海關不僅僅是這一座城,還有綿延出去的一道防線,上頭有很多類似翠柳堡的軍堡也有衛星小城。
其地位和體量,和當初在北封郡所見的圖滿城差不多。
畢竟是晉人曾經傾全國之力修建出來的雄關,怎麼可能差了?
且其雖然叫“關”,但城內的空間,也絕對是不小的,可以容納大量人口。
原本,坐鎮雪海關,一邊和雪原野人做生意一邊再向楚國延伸商路,同時承接一下從晉國乃至於燕國甚至是更西方的商貿,絕對是盆滿缽滿。
但如今,一場戰事下來,野人又不是個懂得細水長流的主兒,而是一群窮瘋了的餓狼,近乎將這裡變成了一塊白地。
要知道後來野人連附近的晉人奴隸都抓不到了,想找炮灰攻城都抓不到,“糧食”也沒了,
可見這裡的人口已經跌落到了何種地步。
最重要的是,日後這裡必然是戰事頻繁的地方。
燕國對三晉之地幾乎是軍管的製度,你駐守在這裡,朝廷可能就給你一半的錢糧,剩下的你自己補足吧。
這在其他地方,都是潛規則的事兒,因為朝廷也清楚你自己的外水肯定不少,總之一句話,彆給老子裝清廉如水。
但要命的是,一旦戰事開啟,你出兵不談,還得負擔其他地方軍隊過來時的開銷,就像是上次靖南侯率軍出征雪原時,盛樂城提供了糧草輜重民夫一樣。
所以,自己等於是要接手一個看似龐大實則內部都空了的空架子,還得預備著以後一大幫窮親戚來自己這裡打秋風,連吃帶拿。
“目光,得看長遠點,盛樂那個地方,終究太小了。”
田無鏡很平靜地看著鄭凡,
繼續道:
“本侯的侯府,應該要從曆天城搬至穎都,曆天城和曲賀城,朝廷得收走一半,配文官。”
曲賀城和曆天城,分彆是當赫連家和聞人家的“都城”,按照靖南侯的說法,這兩個地方的純粹軍管將會結束,變成一文一武兩個最高長官共治的局麵。
這也符合如今的大流,文官管地方,將軍管軍事,不過因為燕國的政治環境,所以暫時是不會像乾國那般出現文官壓武將一頭的局麵。
但這樣子一來,你肯定不會舒服。
被分去了經濟和民生大權後,你還怎麼練兵?還怎麼安心發展?還怎麼擴軍?還怎麼搞自己的思想政治建設?
相較而言,靖南侯入住穎都就顯得很順理成章了;
一來,是安定地方民心,二來,則是威懾雪原和楚國,三來,可以繼續蠶食瓦解掉成國的基本盤,使得其更快地並入燕國。
“曲賀城和曆天城,你倒是可以去,但你願意麼?穎都,自是不可能給你,三晉之地,算得上肥缺的,就那麼幾個地方,難不成你想要玉盤城?
玉盤城那裡還有幾萬楚軍被困著,幾番大戰之下,早就空了。
雪海關,一來位置險要,上,則可遏製雪原,下,則可兵臨楚境。
為將者,不應該怕打仗,怕的是,沒仗打。
大燕總兵,其實不少,但總兵和總兵之間,也是有著很大差距的,盛樂總兵,說出去都不大氣,等此間戰事結束,過個三兩年,誰還能再記得你?
刀不磨,會生鏽,人不站在台前,就會被遺忘。”
這算是田無鏡在掏心窩子說話了。
擱彆人,自己給他升官,給他要地駐守,不感恩戴德就算了,還敢挑三揀四?
是你飄了還是我靖南侯提不動刀了?
也就隻有對著鄭凡,田無鏡才會多說幾句話。
“雪海關外現在是一片白地不假,但你鄭將軍不就最擅長經營麼,小小的一個盛樂都能被你經營得有模有樣,在這兒,將雪海關給重新經營起來,日後,可就真的了不得了。
若非你這次立下東征最大功勳,換做其他時候,雪海關總兵這個位置,就算你想坐,本侯也很難給你推上去。
你擅物造,喜商貿,盛樂作坊的東西,曆天城的商鋪裡可是擺了不少。
那兩萬野人戰俘,你想要,本侯可以給你,但你若是還想要………”
靖南侯伸手指了指北方,
道:
“雪原上,多的是。”
奴隸,勞力,但有所缺,就去雪原上抓吧。
反正經此一役,就算燕人暫時不去北伐雪原,雪原上也已經元氣大傷了,也很難再折騰起來。
擱以前,雪原野人的奴隸貿易可是做得飛起。
鄭凡相信,如果讓瞎子來操盤這件事,完全可以把當初西方人對黑人叔叔的那些套路給用過來。
鄭凡點點頭,
話頭稍微軟了一些,
感慨道:
“侯爺,話是這麼說不假,末將也清楚侯爺對末將的賞識和提拔,但………”
“頭三年,穎都會足額負責支援你雪海關所需錢糧。”
鄭凡眼睛一亮。
“其他一些地方,可以缺點兒,自己想辦法去補,比如你的盛樂城,但雪海關,地位險要,乾係重大,有野人之禍在前,無論是朝廷還是晉地百姓,都不會想再來一次的。
這就是位置的不同,
聽說當初無疆率軍東征時,你還去向他討要糧草軍餉,雖說有故意推脫之舉,但其實大家也清楚,盛樂那個地方,軍需所用,不可能足額。
但當你坐在雪海關城頭上時,你想要什麼,可以直接上書穎都,上書朝廷,他們不敢不給。
不說錢糧了,
要人,要吏,要戰馬,要官位,
一筆筆,一項項,
甚至,你還可以獅子大開口,凡你雪海關出去的商隊,三晉之地和燕地,可免抽稅。”
鄭凡越聽眼睛越亮起來。
臥槽,老田這是在教我怎麼當軍閥麼?
田無鏡看著鄭凡的臉,搖搖頭,歎了口氣,繼續道:
“天下英才,一分在草莽,九分在廟堂,無論文武之道,講究的都是賣與帝王家。
很多東西,你自己積攢,自己搜刮,費儘心思,忙來忙去,可能就這麼一點,倒不如直接開口向朝廷要。
給過來時,是朝廷的,但用久了,就變成你自己的了。
本侯覺得,具體怎麼個變法,鄭將軍應該不用再教了吧?”
“末將憨愚,但會日夜琢磨,不敢再勞煩侯爺。”
這話,說得其實很是犯忌諱了。
田無鏡也近乎是在以身說法,
靖南軍原本是誰的?
那是朝廷的靖南軍。
田無鏡十餘年前,是從前任靖南侯那裡接過了靖南侯的爵位。
要知道,和鎮北侯不同,鎮北侯是世襲罔替的,但靖南侯在田無鏡之前,說是爵位,但實際上更像是一個官職。
十餘年的時間,田無鏡就直接將靖南軍打上了自己的烙印。
兵甲錢糧,全都是朝廷出的;
但再看現在,鎮北軍都被朝廷吃掉了一半,但靖南軍呢,反而成了大燕軍方中真正的獨立山頭。
就是大皇子領皇命東征,靖南軍各個總兵都敢直接不鳥他。
鄭凡心裡確實有些感動,能讓田無鏡說出這番話來,說明他不想讓自己心裡有芥蒂,希望自己踏踏實實地接手這裡。
“侯爺,末將明白了,末將定然不會辜負侯爺期望,會將雪海關好好地守住。隻是,其實末將擔憂的是,要是末將花費了數年心血,將雪海關給重新經營起來,日後又要末將去換地方,末將豈不是虧………”
田無鏡打斷了鄭凡的話,
笑了笑,
道:
“若是你經營得好………”
頓了頓,
田無鏡目光露出一抹深思,
“誰又敢讓你再騰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