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凡沒有勸田無鏡先脫離大軍回去,雖說貔貅跑起來比最優秀的戰馬耐力和速度都要好得多,但田無鏡既然領兵出來,自然就不可能一個人先離開,哪怕他的妻子快要生產。
對他提這個建議,首先是侮辱靖南侯,其次,還是拿自己的小命去拍這個真的可能會要了你的命的馬屁。
在天斷山脈行進了二十多天,大軍終於走了出來,回到了盛樂城。
四娘和瞎子發動城內軍民組織了一場大宴來犒勞遠征的將士,其實就是流水席。
而且流水席上葷菜很少,基本都是素菜,但那些第一次體驗到吃肉吃到膩的燕軍士卒見到這些素菜簡直像是餓虎出籠一樣,吃得那叫一個香。
田無鏡也入了盛樂城,雖說他心裡可能恨不得馬上離開這裡趕回曆天城,但做事情,得有始有終。
今日是全軍大宴,雖說朝廷的封賞還沒下來,但也算是提前慶功了,他身為遠征軍主帥在這一天自然不能離開。
待得今日之後,大軍可以留給幾個總兵帶著收整返程,他倒是可以輕車簡行地往回趕。
原本,盛樂城裡的這一桌,是四娘親自下廚的,招待田無鏡和一眾靖南軍總兵官。
誰成想,讓鄭凡都沒料到的是,姚子詹這貨居然還沒走。
當初,按照他和自己的約定,其實這位乾國文聖早就應該教書到期離開了。
鄭凡出發時,還特意對瞎子吩咐過,這老頭是有一點不簡單,但人還算有趣兒,殺了就有點沒意思了,還是放生吧。
畢竟,還得留著人家按照約定回去幫自己吹吹牛逼什麼的。
但老頭兒沒走,而且還厚著臉皮在大廳裡等著田無鏡和鄭凡。
在姚子詹自報身份之後,
靖南軍的幾位總兵官很知趣兒地就和田無鏡以及鄭凡這個主人家告了一聲罪,說還是下去陪將士們一起吃喝覺得自在,就沒上桌轉而離開了。
這倒是讓鄭凡再度審視了一下姚子詹的影響力,可能是因為在後世經曆過“唐詩三百首”的浸潤,
使得鄭凡對這個世界的詩仙詩聖啊,並沒有太大的感覺,但姚子詹的名頭,居然能讓這些總兵官都覺得應該避席,這就有意思得多了。
可能這老頭經常吹牛皮說燕皇願意拿三千鐵騎來換他姚子詹一把老骨頭,還真不是作假。
所以,原本滿滿一桌的宴請,一下子就隻剩下三人。
田無鏡坐首座,姚子詹坐次席,鄭凡陪末座。
姚子詹先端起一杯水酒,
敬靖南侯:
“大夏遺民姚子詹,為靖南侯爺得勝歸來賀!”
田無鏡端起酒杯,虛應了一下。
歸根究底,四大國中有三大國是根正苗紅的大夏遺國。
大夏天子當初封燕侯、晉侯、楚侯,分彆應對蠻族、野人和山越,三家都成功了,不僅是為大夏開拓了疆域清掃出了外族,還傳承至今。
反倒是乾國,乾國太祖皇帝和大夏沒半毛錢的關係,大夏滅亡後,乾國那塊地方分裂割據了好幾代了。
但乾國的趙官家可不會這麼說,硬生生地編造曆史也要編出來自己祖先曾是大夏天子麾下誰誰誰,立下過什麼大功雲雲,不惜掩耳盜鈴也要湊上桌
“侯爺,成國那邊的事,老夫也聽說了,唉,虞氏一脈,數百年之開拓,現如今正陷入累卵之境,當真是讓人唏噓啊。
先祖創業不易,我等後輩子孫若是不能將家土疆域守下來,日後又有何顏麵去地下見列祖列宗?”
鄭凡默默地吃菜,同時覺得姚老頭的話有點奇怪,過於煽情了一些。
有一說一,燕皇敢和司徒家勾搭一下肩膀,說一聲“你我都是大夏遺民”,自當共同禦敵,但燕皇是不可能和乾國官家說這種話或者流露出這種意思的。
實在是百年前乾人的那次騷操作,讓人過於記憶深刻。
姚老頭這會兒煽情,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田無鏡放下酒杯,道:
“姚先生有話就請說。”
到底是給了姚子詹一些麵子,沒直接說:“說人話”。
姚子詹坐了下來,道:
“侯爺,眼下成國危局,老夫想說的是,楚國如今指望不上了,我大乾距離成國又路途遙遠,隻希望侯爺和燕皇陛下,能看在大家都是大夏遺民的麵子上,幫司徒家一把。
這大好河山,誰坐都可以,就是不能讓野人來坐。”
“這是你家官家的意思,還是你自己的意思?”
姚子詹起身,
從懷中掏出了一道黃卷,
誠聲道:
“大乾皇帝陛下密旨在此!”
鄭凡繼續吃菜,
四娘炸的藕夾,香而不膩,脆而不焦,當真好吃。
田無鏡也是拿起筷子在夾菜。
留個姚子詹一陣尷尬的空氣。
少頃,
姚子詹自己也繃不住了,將密旨遞過來,道:
“侯爺,這是我家官家親筆。”
田無鏡沒有伸手去接,隻是很平靜地道:
“乾國皇帝的密旨,給我一個燕國的侯,做何?”
鄭凡跟風道:
“就是,難不成乾國官家想給我家侯爺封個乾國的王?”
姚子詹笑道:
“有何不可?”
鄭凡繼續調侃:
“行,將西軍送上來,由我家侯爺調遣。”
姚子詹居然又點點頭,道:
“侯爺若真想去我大乾看看江南風物,大乾三軍,全都交到侯爺手上又有何妨?
破晉一戰,世人皆以為鎮北侯才是真正的統帥,但真正的門裡人誰不清楚到底是誰打了那一仗?”
“嘿,奇了怪了,我說,姚師,你以前沒那麼傻啊。”
姚子詹沒再理睬鄭凡,而是對靖南侯繼續道:
“侯爺,我家官家對侯爺神交已久。”
田無鏡點點頭,道:
“以後有機會去上京拜見乾國皇帝陛下,畢竟,路已經探過了。
至於江南風華,順路再去看看就是。”
言外之意,很明顯了。
姚子詹歎了口氣,目光落在這道密旨上,見靖南侯不收,隻得又看向鄭凡:
“鄭老弟,要不你收下?”
“我收下作甚?這是你們官家給侯爺的,又不是給我的。”
“官家對鄭老弟你也是印象深刻,當初暖房一晤,鄭老弟之風趣談吐,令我家官家至今難忘。”
鄭凡看了一眼田無鏡,見田無鏡沒什麼反應,也就伸手把這道密旨接下了,不過沒打開去看。
接下來,
姚子詹就老實了,開始專注吃飯喝酒,臨了還做了一首助興詩,隨後就說自己不勝酒力,先下了桌。
等姚子詹離開後,
田無鏡也放下了筷子,鄭凡馬上也放下了筷子。
“陪本侯去軍中看看將士們。”
“是,侯爺。”
鄭凡清楚田無鏡打算做什麼,又道:
“侯爺,我讓內子收拾一下東西,待會兒我們和您一起回去。”
“盛樂城的事,你不管了?”
“手底下有幾個管家,無礙的,隻求侯爺不治我這個擅離職守之罪就行,末將好歹是個乾爹,總得去看一眼。
看完之後,內子留下伺候夫人月子,末將再星夜回來就是。”
田無鏡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道:
“你去和你內子說吧,算本侯欠你一個人情,本侯先去軍營裡看看將士們。”
“是,侯爺。”
鄭凡先進屋和四娘說話,四娘聽了後,眉頭微蹙,道:
“主上,按理說,杜鵑應該已經生了才是,為何我們盛樂城這裡一直沒收到這方麵的消息?”
“什麼意思?”
“主上你和侯爺在雪原和天斷山脈裡行軍,書信難以傳遞,這是很正常的事,但誰都清楚,靖南侯返程時必然會經過盛樂城,如果那邊的侯爵夫人已經生了,為什麼沒有人提前過來等著侯爺大軍歸來報信?”
“也是啊。”
鄭凡吸了口氣,
道:
“我說呢,靖南侯這麼著急,他應該也發現不對勁了,也不對,算算日子,杜鵑可能也剛生產沒多久,曆天城距離咱們這兒又挺遠的,報信的人可能還在路上也說不定。”
四娘是知道自家主上和靖南侯之間的關係的,道:
“但願如此吧,主上,那我們就走吧?”
“不用準備東西?”
“侯府能缺什麼東西?”
“也對。”
鄭凡和瞎子又交代了幾句後,就和四娘一起去了軍營。
軍營裡因為田無鏡的到來而顯得更加熱鬨,靖南侯正端著酒在將士們中間遊走。
這酒也就是做做樣子,靖南軍裡上至總兵官下到普通士卒,沒人敢去灌田無鏡的酒。
等到鄭凡和四娘進軍營時,田無鏡向這邊看過來,點了點頭,示意鄭凡再等一會兒,他還需要去看看那些受傷和生病的將士。
就在這時,
一匹快馬從軍營外飛奔而來,在其身後,跟著十多個靖南軍哨騎。
即使大營之中正在宴飲,但外麵的戒備是一點都沒少。
且很顯然,那些哨騎應該是認識來人的,所以沒有阻攔和通稟,隻是陪伴護送著一起向中軍大營這裡過來。
來人沒了左臂,從鄭凡麵前策馬而過時,鄭凡還覺得他有點眼熟,細想一下,才記起來那位應該是田無鏡曾經的親衛之一,叫馬奎,自己曾有一段時間混在靖南侯親衛營裡進京過,所以認得。
隻不過他應該是在破晉之戰中受了重傷,變成了半個殘廢,所以就沒有再在軍隊裡待下去,而是回到侯府當一個“看家護院”。
田無鏡看著自己昔日的親衛策馬而來,目光微凝。
馬奎翻身下馬,整個人在地上連滾帶爬了好幾下才竄到了田無鏡的麵前,
周遭士卒一開始還想要大笑一下,隻是在見到馬奎臉上的淚水和鼻涕後,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噤聲;
馬奎爬到田無鏡腳下,伸手拽住了田無鏡的靴子,
淒慘地喊道:
“侯爺,侯爺,屬下該死,屬下該死啊,屬下沒能保護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