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多山,晉國北部的天斷山脈號稱是整個東方最綿延的山脈,時有妖獸出沒的消息傳出,不過這類妖獸,充其量也就類似於燕國皇室飼養的貔獸,甚至還多有不如,也就瞧個稀奇,所以晉國商行遊走天下時,最拿得出手的貨就是各種稀奇古怪的妖獸。
當年,乾國大文豪姚子詹在年輕時曾遊曆晉國,本想借著天斷山脈的雄渾崎嶇來醞釀一下自己腹中的詩意,結果卻一不留神被山脈內的野人聚落給抓了回去,若非恰好碰上了晉國的一支兵馬正在附近清剿野人將其救了出來,可能乾國的這位大文豪在還沒徹底綻放光彩前就得凋落了。
天斷山脈是其一,在晉國的西方,也就是和燕國接壤的區域,也有一道山脈,晉國人稱之為折馬山,燕國人則稱之為馬蹄山。
這條山脈一直延續到晉國的西南位置,可以說,晉國更像是一個被包裹著的雞蛋,唯一缺開的口子,也就是坦途的區域,則和楚國接壤。
其實,在很久以前,晉楚兩國是不接壤的,楚國位於整個東方大陸的東南區域,發源於大澤,楚國皇帝更是自詡自家是大澤深處誕生而出的金凰血脈,隻不過數百年來,楚人的擴張步伐一直沒有停止,不斷地滅掉四周的小國,最後,成功地和晉國接壤了,雙方時不時地會爆發出數萬級彆的戰爭。
而在晉國西南方向,嫁接著馬蹄山山脈的地勢,修建了一座南門關。
南門關外,有多個小國林立,這些小國處於晉、楚、乾三大國之間,三大國都刻意保持著這些小國的存在用來當做一個緩衝區。
也因此,南門關雖然看起來無比雄渾,但上一次真正在這裡爆發戰事還是數十年之前了,那一次是一個小國國內爆發了政變,權貴篡位,國主奔逃向晉國,追兵追趕到了南門關,被晉國守軍給擊退。
不過,因為乾楚兩國的乾涉,晉國最終並未派兵幫這位國主複國,隻是將其封為了安樂公養著。
也有說法是,當時晉國國內三大氏族的勢力已經很龐大了,為此還流傳出過“國主,有德者自當為之”的風語。
所以,他們認為既然一國君主守不住自己的皇位國家,那就是命數已儘,本該是天道運行之常理。
此中意味,明眼人,一瞧就能瞧出來了。
此時,
南門關下,一支龐大的商隊正在經受著檢查,這支商隊足足有七八百號人。
城牆上,站著三個人。
一人身著甲胄,乃南門關守將,一個儒服老者,乃晉國戶部侍郎,不過晉國的朝廷隻保留著一個架子,這位戶部侍郎所做的事,也就是替皇室做買賣,已經帶隊往來這裡十多年了;
在老者身後,還站著一個黑臉小廝。
“我說,西邊兒,咱晉國和燕國在打仗,西南邊兒,燕人還在跟乾人乾仗,你們這麼大一支商隊這是去哪裡?”
“自是去乾國。”為首者笑道。
“去乾國?這會兒去乾國?”
“乾人富,我這一車以天斷山的草藥居多,正好去那邊可以賣出個好價錢。”
“就不怕碰上了乾國裡的燕人,到時候一看你們是晉商,直接將你們給搶了,說不得連命都保不住。”
“正所謂富貴險中求嘛。”
“看來,咱陛下這是缺銀子缺這般厲害了麼?”
南門關守將調侃道。
言語之間,哪裡有半分對晉皇的尊重。
也確實,晉國雖然叫晉國,晉國雖然有皇帝,但晉國的軍政大權,早已落入三大氏族手中多年了。
這三大氏族都是有封地有兵馬的,確切地說,他們更相當於是晉國內的三大諸侯,而晉皇的詔令,有時候連京畿之地都出不去,更像是一個吉祥物一樣被供奉在那裡。
當初鄭凡初步了解了晉國現狀後,就說過這晉皇豈不是和春秋戰國時的周王室差不多?
事實也的確如此,三大氏族之所以保留晉皇的存在,所圖的,無非是晉國整體的一個穩定,畢竟西邊有燕國虎視眈眈,東南那頭還有楚國隔三差五地爆發個衝突。
同時,也是因為三大氏族自身覺得還沒到真正分家的時候。
不過,晉國上至朝堂下至民間,早就形成了三大氏族的意識,對頭頂上的那位皇帝,也早就不當一回事兒了。
或許就隻有京畿之地的晉國百姓和皇族的親軍還心向晉皇一些,讓晉皇看起來,不至於那般地全然傀儡。
“可不是麼,和燕國打仗,斷了從西方來的商路,乾國那邊也在打仗,乾國的商隊也進不來了。
一下子斷了這兩條商路,京城裡這麼多王公貴族上個月的俸祿銀可都發不出來了呢。”
“咱陛下,也過得艱難吧?”將領調侃道。
“必然啊,陛下正打算重修太廟,這已經修了一半了,可後頭的銀子卻斷了,可是愁懷了陛下了。”
三大氏族每年都會意思性的從自己的封地裡遞交一份銀子給晉皇,但這些銀子也是少得可憐,靠京畿之地的賦稅也完全不頂用,皇室一大家子外加很多早些年傳承下來的貴族都指望著國庫的俸祿過日子,但偏偏國庫的稅根本就收不到地方去。
所以,晉國皇室在很多年以前就得自己做買賣組織商隊了,對此,三大氏族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隻要晉國皇室存在一天,它就得維持一下體麵,否則丟的,反而是他們三大氏族自己的臉,讓周邊其他國家看了笑話。
“大人。”
這時,一位黑臉年輕人走了過來,手中提著一個袋子,遞交給了這位守將。
守將先是微微皺眉,在打開袋子看見裡麵的珠寶玉器後,倒是露出了微笑。
看來,皇室日子過得確實是步行了,得靠典當這些老物件兒來過活了,雖然不是很多,但從宮裡出來的東西,那一個個可都是價值連城。
他是聞人家的家將,受命鎮守南門關,眼下,聞人家和赫連家聯手,已經在西邊和燕人打上了,燕人是真的能打,但估摸著也撐不了多久了,兩個家族底蘊出動,雙方加起來,都快六十萬大軍了。
且若說燕人鐵騎天下第一的話,那麼排第二的,就是晉人,雖說晉國多山,但晉國也多平原,不缺養馬地,且天斷山脈內的野人以及天斷山脈更北邊的極寒之地,看似生存條件很差,但也有不少野人聚落,晉國經常征伐他們從他們那裡獲得戰馬的補充,甚至還會去抓一些野人過來組建野人騎兵。
當然了,晉國的野人和燕國西邊荒漠的蠻人,那自然是沒法相比的。
“將軍,等我們這次回來,還有重謝,現在實在是手頭緊,錢磨子壓手。”
當朝戶部侍郎小心翼翼腆著臉說道。
守將點點頭,也沒想太難為他們,轉而對城下的士卒揮揮手,示意他們放行。
城門被打開,商隊開始行進。
守將則指著戶部侍郎身邊的這位黑臉年輕人,笑道:
“可真夠黑的,打小這般黑麼?”
黑臉青年點點頭,臉上露出了羞澀的笑容。
“嘖嘖……”
守將有些惋惜地砸吧砸吧嘴,
這人要是不那麼黑的話,看起來倒也俊俏,自己倒是能開口收下這個人。
男風之號,在晉國很是流行。
各國有各國的癖好,
乾人愛服散,晉人嗜男風,
也就隻有燕人最野蠻,似乎除了打仗,沒其他喜好。
“回將軍的話,打小就這般黑了。”
“黑也不錯。”守將還是忍不住,伸手提在了黑臉青年的下巴位置,道:“聽說咱陛下的臉也挺黑的,早年間,本將軍也曾和家主一起去過京城參加皇太後壽辰,皇太後看起來倒是年輕,俏寡婦的模樣;
嘖嘖,倒是咱們那位陛下,遠遠看了幾眼,隻瞧見黑炭了,哈哈哈哈。”
黑臉青年也跟著一起笑了。
黑臉青年一笑,隻覺得眉眼都開了,一時間,竟然讓這位守將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嘴唇,
問道:
“姓什麼?”
“回將軍的話,我姓虞。”
“虞?”
虞,是晉國皇室的姓氏,也就是國姓。
不過,這個姓氏反而使得這位守將越發得燥熱了,眼下,晉皇自己日子都過得艱難,就彆說其他皇族了,真不值錢了,虞姓女嫁商賈家早就是很普遍的事兒,但凡有點財貨家底的,都想著娶個虞姓女,就覺得自己也能沾沾皇氣兒的意思。
“姓虞啊,叫什麼?”
“虞慈銘。”
“虞慈銘?”守將眨了眨眼,自言自語道:“怎麼聽著這麼耳熟呢?”
此時,旁邊一直伏低做小的戶部侍郎則開口道:
“將軍,咱們陛下也叫這個名兒呢。”
“哦,是啊,居然和咱陛下同………”
守將的臉色忽然變了,
而這時,
這個被一直提著下巴的黑臉青年則舉起自己的手,手中赫然拿著一把暗弩,同時,扣動了扳機。
這種暗弩,體積太小,適合藏身,但不適合在戰場上使用,江湖人用的倒是多些,不過在近乎麵對麵的情況下,縱然這位守將是個八品武夫,也是直接被弩箭射中了麵門。
弩箭上淬上的毒藥馬上發作,守將倒在地上身體迅速麻痹。
黑臉青年拿出匕首,蹲下身,直接切入了守將的脖頸。
俏寡婦?
俏寡婦!!!
與此同時,商隊裡的人紛紛從貨箱中抽出刀槍直接對守城的兵丁砍去,南門關守軍被殺了措手不及。
而在北麵,一隊騎兵已然衝了過來,借著前人開的道兒,直接衝殺了進去。
這是晉國皇族親兵,人數不多,但對晉皇忠心耿耿,是晉國國內眼下晉皇所能直接調用的唯一一支兵馬。
廝殺聲,很快就小了下去,麵對這種捅刀子式的突然襲擊,南天門守卒根本就無法招架,被砍殺了大半之後剩下的也很快棄械投降了。
而在這時,
黑臉青年則對身邊的戶部侍郎道:
“徐愛卿,替朕更衣吧。”
戶部侍郎後退半步,
“臣,遵旨。”
少頃,
原本粗布麻衣的黑臉青年換上了龍袍,周遭親軍甲士一同跪了下去:
“五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虞慈銘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了愧疚之色,
道:
“朕,不是一個好皇帝。”
虞慈銘環視四周,
緩緩道:
“朕很欣慰,還有你們能陪著朕,願意幫著朕,朕有自知之明,不是什麼雄才大略的明主,但朕會儘量做到讓爾等與朕可以一同好好地過下去,保住爾等家小,若是可以,朕也願意給你們一個更好的前程。”
身邊,戶部侍郎聽到這些話,垂淚不已。
就在這時,
南門關西南方向,出現了一片黑壓壓的陰影,站在城樓上眺望過去,給人以一種恐怖的壓迫感!
虞慈銘開口對身邊的徐謙和道:
“徐愛卿,你覺得,朕是否做錯了?”
“陛下,臣,隻忠誠於陛下。”
虞慈銘點點頭,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道:
“朕,身為晉國皇帝,身為虞姓子弟,本不該做出這種大逆不道之事,但朕清楚,朕也明白,在很早之前,司徒家很早就打算三家分晉了,卻因為赫連家和聞人家的反對而作罷。
因為司徒家掌握著我大晉東部,反觀赫連家和聞人家則分居西部,若是就此分家,顯然這兩家過於吃虧,所以他們才會竭力維持住這局麵。
但一旦這次伐燕成功,赫連家和聞人家收取燕國部分疆域,那三家分晉,自然也就成了定局。
朕這個皇帝,自然會被廢;
講究一點,就讓朕禪讓給三家,上祭皇天後土,下告列祖列宗,天下,當有得者居之;
然後將朕這一脈圈養起來,名義上是好生榮養,但隨後朕就會死得不明不白,朕的子孫,也會死得不明不白,三代之內,必然絕後。
不講究一點,就縱一支亂兵謊稱野人直接屠滅皇宮,天下人信不信無所謂,他們無非是求一個青史上的遮掩罷了。”
“陛下。”徐謙和再度抽泣。
“徐愛卿,燕人就在眼前了,你說,他姬潤豪,會信守承諾麼?朕不求也不奢望君臨大晉,朕隻求一個封國,可以保住你們,保住他們,保住祖宗祭祀血食之所。”
徐謙和長舒一口氣,道:
“陛下,八百年前,大夏朝時,姬家先祖受封於西北苦寒之地,奉大夏天子之命為東方禦蠻。
如今,大夏已亡六百年,但姬家,依舊不曾讓蠻族得以過燕境一步,哪怕百年前乾人北伐之際,姬家也僅僅是派出三萬騎回援,其全國主力依舊在荒漠和蠻族進行決戰。
當今諸國,諸多皇室,論重諾,無可及姬家者!”
“其實,徐愛卿,你說的這些,朕都明白,就是這祖宗基業,就被朕這般打開大門放予了外人,朕這個皇帝,還真有些荒唐。”
“陛下,我大晉,君不君,臣不臣,已經太多年了。”
“是,是,我虞姓幾代皇帝,哪裡還有半分皇帝的樣子!”
說著,
晉皇似乎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態,因為燕人的大軍,已經開赴城下了。
“徐愛卿,你說那幫乾人得有多廢物,這燕人的大軍都已經從他乾國迂回繞路到這裡來了,他乾人在三邊分明有大軍百萬,卻依舊一點動靜都沒有?
朕之前還想著,要是燕人過不來,朕也就不用再去權衡選擇煎熬了,但現在,朕忽然覺得,這天命,這該死的天命,似乎真的在眷顧燕人。”
徐謙和知道,晉皇是在為自己的選擇找一個合理的借口,燕人天命所歸,他是順應天意,這是最好不過的借口。
“陛下,我等,就順應天意吧。”
晉皇歎了口氣,揮揮手,
道:
“罷了罷了,就這樣吧,傳令,開城門,朕親自出城迎接燕人。”
………
“無鏡啊,待會兒你跪不跪?”
鎮北侯坐在貔貅身上眼瞅著南門關在前,忍不住開口問田無鏡。
“陛下給過晉皇承諾,會保其封過皇號,他現在是皇帝,以後,也是皇帝。”
“唉,不得勁,不得勁。”
“雖說南門關一開,晉國在西側攻伐我大燕的六十萬大軍後背就已然向我等敞開,這一仗,可以說勝負已定了。
但如果他肯好好配合,日後在治理兼並這些晉地時,能少很多麻煩,咱們麾下兒郎,也能少死不少人。”
“這話我愛聽,能讓麾下兒郎們少折損一些,讓我去給他舔靴子我都願意。”
田無鏡搖搖頭,不再作聲。
靖南侯性子嚴謹,鎮北侯卻性子灑脫豪邁,可以說,二人的性格是兩個極端。
南門關的城門,被打開了,裡麵走出來一群人,為首者一身龍袍,很是醒目。
大軍行至近前,
鎮北侯和靖南侯一起下了坐騎,向前走去,在他們身後,則是鎮北軍和靖南軍的主力。
然而,
就在兩位侯爺剛準備給晉皇跪下行禮之際,
晉皇虞慈銘忽然主動向著兩位侯爺跪伏下來,
誠聲道:
“下國國主虞慈銘,拜見兩位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