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的本性,在這一刻被詮釋得淋漓儘致,不是說隻有站在王座身側呼風喚雨才是魔王的唯一形象,他們真正可怕的地方在於,他們在算計在心性上的高度成熟。
先前的一係列鋪墊,其實就是為了給薛三最後張開嘴提供一個契機。
現在,成功了。
陳大俠沒有繼續往前走,而是盤膝坐下。
“主上,趁現在………有機會。”
瞎子北低著頭開口道。
梁程的屍毒確實霸道,但一來梁程現在遠遠不是真正的完全體,如果是真正的完全體,梁程隻要顯露出真身和氣息,完全可以和旱魃那般玩一出赤地千裡的出場秀;
二來眼前的這個人,大概率是一個五品劍修,劍修的體魄應該和純粹的武者體魄相比有不小的差距,但你要說這種級彆的高手沒點解毒的手段那也是太小瞧人家了。
而那邊,盤膝坐下來的陳大俠一邊用自己的劍尖刺入自己的小腿一邊道:
“你可以趁這個機會來嘗試殺我。”
鄭凡心裡忽然一陣好笑,
難不成這位陳大俠以為自己會和他學什麼宋襄公的春秋仁義?
“兒子,該我們了。”
頃刻間,
鄭凡胸口位置的石頭開始釋放出寒意,
災厄、詛咒、苦難、陰狠等等負麵氣息開始從石頭內浸入自己的身體,鄭凡控製著自己的氣血不去抵觸這股力量,放任其控製自己的身軀。
“哢哢哢哢哢哢…………”
鄭凡的眼睛閉了起來,
臉上露出了些許痛苦之色,這種感覺,真的很不舒服,有點類似於你的身體變成了一個氣球,開始給你身體強行打氣。
隻不過,這個氣是無形的,倒是不會讓你膨脹,但能讓你的意識神經被瘋狂地扭曲,比那種暈車的感覺難受百倍。
可能,唯一的優勢就在於,暈車的話得下車才能緩解,但這種痛苦的感覺,鄭凡心裡清楚隻要扛過去後就能很快結束。
當然了,至於等魔丸離開自己身體後自己身體所承受的透支折磨,這就是後話了。
身體的骨節,發出一陣陣的脆響,像是一把手槍,先前是一個菜鳥拿著,現在換到了一個真正玩槍高手手中,高手開始按照自己的習慣進行槍械的調整磨合。
這一切的發生,並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等到鄭凡身體一顫,挺直了脊梁後,鄭凡的嘴角就開始大幅度地拉扯出笑容,笑容弧度的誇張使得嘴角位置似乎都已經有點被撕裂了,有輕微的鮮血溢出。
鄭凡微微低下頭,看向了跪伏在自己身邊很是淒慘的瞎子北,他的眼裡,帶著一抹極為清晰的幸災樂禍。
似乎看見瞎子倒黴,對於他來說,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兒。
“我知道你還有其他心思…………”
瞎子北的聲音傳來,帶著極為明顯的虛弱感,
“但如果你不殺了眼前的這個人,你有再多的心思,都會落得一個和我們一樣的結局。”
鄭凡抬起頭,
看向前方的陳大俠。
陳大俠正在嘗試以劍為媒,將自己腿部的屍毒給抽出來,但他很快發現這屍毒擴散性極大,除非自己現在封閉全身氣血,否則根本就無法控製住屍毒的擴散。
但現在封閉全身氣血,
等於是把自己給綁起來,
送給對麵的人殺。
陳大俠有些感慨道:
“這毒,厲害。”
“桀桀…………桀桀…………”
掉了好幾顆牙的薛三又發出了笑聲。
可不是麼,如果不厲害,他怎麼可能低三下四地求了梁程半個月,要知道,給了自己精血後,那頭僵屍得虛弱半個月的。
陳大俠見黑色的毒素已經開始從小腿向大腿處蔓延,乾脆將劍身持起,揮舞半圈,劍鋒上帶上了熾熱的罡氣。
“噗!”
陳大俠一劍之下,
直接將自己左腿膝蓋位置,斬斷!
有毒的那部分左腿,在地上滾落了好幾圈。
斷口處,因為劍罡的熱量,傷口直接被燙出了疤,強行止血成功。
陳大俠再拿起自己的劍鞘,和劍鋒擦過,劍鞘被斬斷了三分之一。
緊接著,
劍鞘被陳大俠直接刺入了斷腿位置。
“噗!”
隨即,
陳大俠站了起來,
在這短短的時間內,
他給自己裝好了假肢。
“我…………擦…………”
癱在地上的薛三強行吐出臟話。
這他娘的,第一次,薛三覺得缺心眼兒的人,是那麼的可怕。
原本相貌平平無奇的陳大俠,變成了殘疾人陳大俠。
他的左腿在地上敲了敲,劍鞘和地麵發出了清脆的撞擊,隨後,劍身側握於左臂,開始主動向鄭凡這邊走來。
鄭凡的左肩膀比右肩膀高,整個人微微有些傾斜,邁開了腳,也向陳大俠走去。
陳大俠因為左腿是“假肢”,所以走路時,也是左邊比右邊要高,至少,兩個人相向而來時,在走路風格上,達成了一種對照。
鄭凡開始加速,陳大俠也開始加速,劍鞘敲擊地磚的頻率開始越來越快。
“吼!”
鄭凡發出了一聲咆哮,撲壓了下來,雙腿蹬地,離空。
陳大俠手中的劍向上斬去,一時間,劍罡噴發,如長虹貫日。
但鄭凡的身形在空中滯空之後,身體猛地一顫,竟然強行改變了方向,躲過了這一劍。
隻是,當鄭凡下落同時想要偷襲陳大俠身側時,陳大俠的手,直接鬆開了劍柄。
他的劍,像是有了靈性一般,在氣血的催動下於空中扭轉了過去。
“砰!”
長劍,直接洞穿了鄭凡的肩膀,且同時將鄭凡帶著倒飛向了柱子那裡。
“嗡!”
劍身釘在了柱子上,鄭凡也被釘在了柱子上。
“差距…………太大了…………”薛三有些絕望地閉上了眼。
其實,個人實力的高低,在單挑或者小規模的對決時,影響真的非常之大。
強如沙拓闕石,在麵對數千鎮北軍鐵騎的絞殺時,最後依舊得氣竭而敗,落得個“身死”的結局。
鄭凡也曾在乾國,用放風箏的方式將一個入品的高手直接吊死。
可以說,若是此刻,翠柳堡的數百騎在這裡的話,如果陳大俠不接戰選擇逃跑,如果地形不是很開闊的話,大概率真會被其逃掉,但若那時他還是鐵了心要殺自己的話,鄭凡有信心靠著自己麾下的騎兵拚著付出一定的傷亡代價給他耗死!
但現在,偏偏是自己等人落單了,等於是在和他單挑。
陳大俠走到了鄭凡麵前,伸手一探,氣機牽引之下,釘住鄭凡的劍飛回其掌心之中。
鄭凡落地,落地的瞬間,雙腿蹬在柱子上向陳大俠再度撲殺而來,陳大俠沒有後退,先以一道平沙落雁式,強行阻滯住了鄭凡的來勢,緊接著長劍刺出,宛若在畫卷上點出三朵梅花,鄭凡的身上就被開了三道窟窿。
“砰!”
最後,鄭凡身形倒退著摔倒在了地上。
上一次在乾國,魔丸附身之後,一個八品武夫都能將其殺死,但眼下這名五品劍客,呈現出的是和八品武夫截然不同的氣象。
沒有足夠的人數來幫鄭凡堆出對方的破綻的話,憑借著自己的力量,根本就是被他碾壓。
當然了,陳大俠為此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他的半條左腿,已經沒了。
但這個人真的就跟一塊木頭一樣,似乎一點都不覺得惋惜,甚至都沒怎麼生氣。
鄭凡躺在地上,魔丸的力量在褪去,打不過,是真的打不過啊。先前兩次,要不是魔丸力量護著,鄭凡已經被卸掉好多塊了。
其實,魔丸的實力,在鄭凡看來,應該是強於瞎子他們的,但魔丸附身於自己之後,目前隻能操控自己的身體去肉搏,所以反而沒辦法像瞎子和薛三他們那般取得一些戰果。
這裡麵,其實也有一條腿被廢掉後,陳大俠更小心了的原因在。
陳大俠走到了鄭凡麵前,長劍舉起。
鄭凡一邊喘著氣一邊開口道:
“還能再問一個問題麼?”
“你已經問完了問題。”
顯然,陳大俠不打算再回答鄭凡的問題。
鄭凡笑了,
道:
“我覺得,在殺我之前,告訴我,我是因為何種罪孽而死,那些被我禍害的人,他們的在天之靈才能夠得到真正的安息,我也才能為我以前的暴行而後悔,而悔恨,這才能起到報仇的目的,不是麼?”
跟二貨交流,你得順著他的思路,既然打不過他,那就得順著他的脾氣。
陳大俠的劍停頓住了,
他緩緩道:
“你說得對。”
“那麼,請告訴我,你是為誰來找我報仇的。”
“岔河村上下八百餘口人的亡魂,來向你,索命。”
“岔河村?八百餘人?”
怎麼可能!
這次去乾國,鄭凡拔了一座雞堡,破了綿州城,但所殺的,大多還是乾國的士兵和官麵上的人物,哪怕綿州城被自己攻入後,自己也不過是殺入了知府衙門裡將那些官老爺的腦袋帶回來當紀念品。
村民?還八百多個村民?
這是把人家整個莊子都屠了吧?
但自己沒屠過村啊。
這一點,鄭凡真的可以確定,因為哪怕是在乾國最後兩天被乾國騎兵追著跑時,為了獲得給養補充,也隻不過是打劫了兩個商隊,就這,還是隻拿走人家的馬匹和乾糧,也沒殺他們。
所以,這樣子的話……
鄭凡胸口忽然一陣起伏,如果不是現在身體太虛弱而且已經有幾個洞洞在流血的話,他真的可能直接鬱悶地狂噴好幾口血出來。
你大爺的,你是找錯人了吧?
普通的誤會,普通的找錯人,問題不大,但你丫的,都快把我們仨給團滅了啊!
鄭凡不認為對方是在騙自己,這位陳大俠自始至終,都保持著一種真正大俠的腔調,再說了,都到這個時候了,自己都已經淪為對方砧板上的魚肉了,對方也沒必要來騙自己。
“你搞錯了,我沒去屠村,那不是我乾的!!!”
鄭凡用儘全力喊道。
“死到臨頭,還想狡辯,你當我傻麼?”
“…………”鄭凡。
鄭凡忽然覺得,眼前這個陳大俠,和沙拓闕石當初的經曆很相似,沙拓闕石是因為沙拓部被滅,老弱婦孺也被屠殺,這才卸掉王庭左穀蠡王的職位隻為了去鎮北侯府門前要一個說法。
這哥們兒是因為村子被滅了,從乾國特意跑到這裡來,就是為了殺自己。
唯一的區彆,
可能就在於鎮北侯府和翠柳堡完全不在一個級彆吧。
也因此,沙拓闕石死了;
但這貨,卻近乎成功了。
“我真的沒有屠村啊!”
說真的,你讓鄭凡去下令屠村,他還真下不了手,自我內心的道德感根本不允許自己那麼做,除非那個村子的村民全都拿起了鋤頭主動要和自己廝殺或者阻攔,否則平白無故地,他又不是嗜血的瘋子,乾嘛會去做這種事?
“不要狡辯了,他們的亡魂,在下麵等著你呢。”
鄭凡真的是對這位大俠無語了。
“那個村子,是你的家鄉?”
“不是。”
“那是?”
“去年,我遊曆經過那裡時,村裡人請我吃了兩碗麵。”
“…………”鄭凡。
“今年,我經過那裡時,發現村子已經沒了。”
“真的,真的,真的不是我做的。”
“戰陣廝殺,國戰與國戰,乃軍人之事,和手無寸鐵的村民何乾?”陳大俠開口道。
“對啊,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彆說了,你下去,對他們贖罪吧。”
陳大俠舉起了劍,對著鄭凡的腦門。
在這一刻,
鄭凡腦子開始快速地旋轉,
沒辦法解釋了,因為不知道為什麼,這位陳大俠已經認定屠村的事兒是自己乾的。
劍,落下了。
鄭凡馬上開口喊道:
“村裡人沒死光!”
劍尖,在鄭凡鼻尖停了下來。
這種生與死的距離,已經微小到一顆小小的黑頭了。
“還有人,活著?”
陳大俠盯著鄭凡問道。
邊上,薛三安靜了,沒死,但卻屏住了呼吸。
瞎子也身體微微一顫,在等待。
大家都已經被這位大俠給乾翻了,能否活下來,能否還有希望,就看自家主上的思維能力了。
雖然大家才見麵沒多久,但鄭凡感覺自己已經把眼前這個人的性格給摸清楚。
這貨,是真的俠者,那個村子,隻是在去年,曾有村民請他吃了兩碗麵,他就為了還這兩碗麵,特意從乾國跑到燕國來殺自己。
為此付出了一條腿的代價後,他臉上也依舊沒有絲毫懊悔之色。
“是,還有幾個人活著,幾個女娃娃,我從乾國把她們帶回來了,她們之前的名字,之前的名字好像,好像叫……
好像叫花花還是妞妞還是大妮兒來著……”
鄭凡在心裡祈禱,讓我碰中吧,碰中吧,碰中吧!這個時代,似乎女孩子叫這個小名的比較多的樣子。
就例如後世,有一段時間裡,很多女孩兒的名字叫“勝男”或者“亞男”。
陳大俠臉上露出了驚喜之色,
驚呼道:
“什麼,小花、妞妞和大妮兒她們沒有死?”
“…………”鄭凡。
臥槽,全對!
鄭凡自己都驚呆了!
“咳…………”薛三忍不住開始咳嗽起來,一口血一口血地往外噴,顯然,他也憋不住了。
瞎子北依舊跪伏在那裡,額頭抵著地磚,但身體在輕微地抽搐。
可惜他們現在都是重傷,否則若是當作旁白的話,大概是千言萬語彙聚成一句話:
尼瑪,這也行?
“對,妞妞,小花和大妮兒,還活著,我把她們抓回乾國了。”
“她們,現在在哪裡?”
“在……在翠柳堡附近一個村子的宅子裡。”
陳大俠聽到這個地方,微微皺眉,看著鄭凡,道:
“我感覺,你在騙我。”
大俠的預感,真準確!
“我沒騙你,如果我騙你的話,我怎麼會知道她們三個的名字呢,你說對吧?”
陳大俠聞言,點了點頭。
“我沒有殺她們,因為我覺得她們能值錢,你知道的,乾國的小娘子,在我燕國的達官貴人那裡很受歡迎,如果能賣去荒漠蠻族的那些部落首領那裡,就能賺得更多了!”
“無恥,卑鄙。”陳大俠這般評價鄭凡。
“是,我這人貪財,我好色,我嗜殺,我殘暴,我就是個人形的畜生!”
為了活命,罵自己,值得!
“但我沒虐待她們,我想靠她們賺錢的,想靠她們發財的,想靠她們去做人情送給貴人好讓我升官的。
我也沒碰她們,她們也沒受到什麼傷害,因為年紀還有點小,我就專門在我的駐地堡寨附近租了個民房宅子,養著她們,等她們養得再大一點,再好好調教調教,就能有大用處了。
我還特意找了一個很有經驗的開青樓的老鴇子來教導她們,真的,真的,她們現在還活著,還在那個宅子裡,還活得很好!”
“我會去把她們救出來的。”陳大俠說道。
“但你不知道具體位置,而且,我告訴你,你看那邊躺在地上的兩個手下沒有,在我堡寨那裡,還有好幾個手下,他們很忠心,我今晚如果沒回去,他們肯定會按照我之前對他們的吩咐,處理完所有財產和攤子,退去其他地方,省得大家被一鍋端。
所以,我今晚如果不回去,我那幾個手下就可能把宅子裡的那些小娘子都賣掉,甚至,直接殺了!”
這個邏輯有點不通,但一時半會兒間,鄭凡已經沒辦法編造出一個更合適的理由了。
好在,
陳大俠,
實誠!
“快,帶我去你的堡寨,我要把她們接走!”
“我可以把她們還給你,但你能不能,留我一條命。”
鄭凡臉上露出了反派的期待之色。
陳大俠繼續很實誠地搖搖頭,
道:
“不,你,必須死,必須贖罪!”
鄭凡臉上又露出了反派的失望之色。
最後,
鄭凡咬了咬牙,
側過頭,
看向遠處倒在那裡的瞎子北和薛三,
道:
“那就請你,放過我這兩個仆人,他們,沒有跟我去乾國。”
陳大俠聞言,點點頭,道:
“他們兩個,雖然跟錯了人,但忠義可嘉,好,我可以不殺他們,留他們一命。”
“行,我走不了了,你現在帶我去翠柳堡那裡,我把她們,還給你。”
嗬嗬,
五品劍修,
很強大,真的很強大啊,真的很強大嘛,
那就和我去翠柳堡吧,
那裡,
有我給你準備的,
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