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看我找到了什麼(1 / 1)

漢闕 七月新番 1493 字 1個月前

小七是隻渾身黑灰色花斑的狸奴,也就是中國狸花貓,它的祖先,是土生土長的喵星人,早在春秋戰國便開始為人捕鼠了。

這貓主子和兩千年後的一樣高傲,竟沒有搭理任弘,隻是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站起身來,踩著小碎步走到邊緣,輕盈一躍,又不知跳到哪個縫隙裡去了。

任弘笑罵道:“遲早將這不好好捕鼠的狸奴扔出去。”

羅小狗也咬牙切齒:“我早就想將它燉了,隻是貓肉不好吃!”

說是這樣說,可平日裡偷偷將吃食帶來給狸奴的,不就是羅小狗這廝麼?彆看他長得五大三粗,滿臉絡腮胡,喂貓的時候笑得可開心了。

這對貓狗組合,著實有趣。

任弘也沒揭穿,繼續往前走,一路揭開瓦缸的木蓋,裡麵是未脫殼的粟、黍、麥、菽等糧食,裝得滿滿當當。

漢代五穀中,除了主要為南方產的稻外,懸泉置都齊了,加起來有100多石,折合下來三千公斤,足夠一支上百人的使團吃一個月。

任弘最關心其中一種的儲量:“我記得上次穀物入倉登記時,徠麥還有不少?”

羅小狗道:“尚有三十石,多得是。”

徠麥便是小麥,雖也是五穀之一,但素來不受中原人待見。

因為麥子表麵包覆有一層麩皮,蒸煮粒食的話,十分堅硬粗糙,還容易脹肚子,甚至因為小麥受潮發芽而食物中毒,遠不及用粟、稻安全可口。

所以從很早開始,麥子就是窮人的口糧,一些貴族官員,甚至以服喪時吃麥飯為簡樸孝順……

不過到了漢武帝時,情況有所轉變。

因為宿麥,也就是冬小麥的種植已經成熟,秋天種下,來年夏天收獲,可以讓青黃不接的窮苦農民緩一口氣,不至於鬨荒餓死,被認為是救急的好作物。

幾十年前,大儒董仲舒還寫了一篇《乞上使關中民種麥章》,隨後漢武帝讓大司農牽頭,在關中狠狠普及了小麥的種植。

再加上小麥耐寒的特性,在一位名叫“趙過”的搜粟都尉主持下,新開拓的河西走廊也廣泛種植,麵積僅次於粟。

即便如此,小麥作為“粗糧”,仍未擺脫五穀最末的地位,在價格上,比其他糧食要低一個檔次,比它更便宜的,僅有牲畜也常吃的豆子。

但任弘卻偏就喜歡這量大管飽,物美價廉的麥子,拍著裝麥的大瓦缸道:

“還請羅廚佐取取5石小麥出來,統統磨了!”

……

緊挨著糧倉的,則是加工穀物的區域:一排杵臼,木頭杵,石頭臼,用來給穀子脫殼去秕。

另有幾個用腳踩的踏碓,謝天謝地,這東西既已在漢代出現,就不必任弘來發明了。

舂米是枯燥累人的活,一般讓刑徒、複作來乾。人分三六九等,米也一樣,根據舂搗精粗的不同分為四個級彆,最好的米叫禦米,其餘依次為稗(bài)米、粲(càn)米、糲米,提供給不同級彆的行客。

此外還有兩個大石磨,這東西據說是魯班發明的,由來已久,最初雖也用來磨麥,但流傳不廣。

直到漢武帝時關中大規模種麥,老百姓對著堆滿糧倉,卻難嚼的麥飯實在沒辦法,石磨這才走進家家戶戶。

以麥麵做的食物,被漢人稱之為“餅”:用水在釜中煮稱為“湯餅”,用甑(zèng)蒸熟稱為“蒸餅”,敦煌坊市中時常有賣。

還有煎熟後和水搓團往嘴裡塞,類似後世藏族的糌粑(zānba),稱之為“糒”(bèi),常作為軍糧儲備。

種類是挺多,但眼下,因為麵粉粗糙,做法也單調,味道讓人不敢恭維,還要麵對根深蒂固的華夏粒食傳統。

所以,麵食仍隻是案幾上的小妾,完全撼動不了各類飯粒的正室席位。

不過懸泉置的石磨,是被任弘改造過的:原本古樸的凹坑狀磨齒,被他調整為後世北方石磨常見的八區斜線紋磨齒。因為疏密得當、排列有序,磨麵的效率和質量大大提升,產出的麥麵,較其他地方的要細膩許多。

眼下,羅小狗招呼著幾個人趕驢磨麵,任弘自然等不了他們,東廚院落的另一頭,廚嗇夫夏丁卯早已用現成的麥麵,開始和水揉麵了……

水用的是兩公裡外的懸泉泉水,打來後在水缸裡保存,清澈冰涼,和入不算精細的黃麵裡,再打一個雞蛋進去。

夏丁卯過去做飯前從不洗手,近來聽了任弘的話,改了這老毛病。

隻見黃色的麵團在他有力的雙手下揉捏、變形,最後拍成一個扁圓形的大麵團,放置在陶盆裡。

見任弘過來,夏翁問道:

“君子,要死麵還是發麵?”

“稍發即可。”

夏丁卯有些好奇:“君子究竟想讓老仆,做什麼吃食。”

任弘笑而不答,夏丁卯便一個個開始猜:

“驢肉黃麵?”

“胡羊燜餅子?”

“也不對啊,莫非是搓魚子?”

夏丁卯點到的,都是兩千年後的敦煌小吃,在任弘的指點下,基本都在懸泉置廚房裡做出來了,靠著一口炒鍋和這花樣百出的吃食,懸泉置才能在半年內廣為郡內所知。

相比於這年頭的大醬下糙米飯,的確是太過好吃,搞得一向與世無爭的置嗇夫徐奉德,都有勇氣爭一爭全郡第一置所的名頭了。

任弘笑道:“是之前沒做過的,至於是什麼,夏翁稍後便可知曉,不過,我還差一樣能給它添彩的東西……”

正說話間,懸泉置門口傳來一聲叫喚。

“任君!你要的物什,我從縣市買回來了!”

任弘出了門,正好看到呂多黍趕著一輛老馬拉的方廂車,停靠在懸泉置外。

呂多黍昨天傍晚告假去了趟效穀縣城,回家看望老母,將要給弟弟的信和衣物寄出,順便幫任弘買點東西。

他下了車後,雙手將車廂裡幾個小包捧起,小心翼翼地交給了任弘。

“此物走遍了縣市都未見,果然如任君所言,要在賣藥材的地方才能尋到。”

這幾個小包顏色黃褐,至於它們的材質,細密而有韌性,像是麻布,卻又不是麻布。

沒錯了,這竟是理論上,要到一百多年後的東漢,才會被蔡倫發明的……

紙!

幾個用來裝物品的紙包,就這樣赫然出現在任弘麵前,不僅如此,上麵還用毛筆歪歪斜斜,寫著兩個字:

不是吃人。

而是“胡麻”!

……

對於紙張出現在這個時代,任弘絲毫不驚訝。

都坐下,都坐下,這有什麼稀奇的,彆看他們懸泉置隻是個邊塞小驛,兩千年後,卻是中國最早紙質文書的發現地好不好!

置所裡專門存放簡牘的屋子裡,任弘整理文件時,就曾翻出過好幾張麻紙來,上麵還寫了不少字。

鐵證如山,這說明,蔡倫隻是改進了造紙術,在此之前,至少從文景時代開始,粗糙的麻紙便在關中出現,後世稱之為灞橋紙,漢人則喚其為“赫蹏(tí)”。

敦煌郡紙張也不少,任弘也打聽過其來源,發現多是來自官府紡織絲麻的織室,那兒每天都會產生大量針頭線腦、碎布邊角。為了不浪費,某位不知名的工匠便將它們切碎、蒸煮、舂搗,做出了第一張紙……

紙張由此發明,但那位工匠,卻無人記得他的名字。

因為質地粗糙,這些古紙不太適合書寫,更多是用來裹細碎的物品,東廚裡就有許多,上麵寫了附子、細辛等,顯然是用來包藥材的。

手裡這幾包也不例外,任弘真正需要的東西,是裹在紙團裡的胡麻。

任弘輕輕打開紙包,裡邊裝滿了扁而細小的黑色顆粒。

沒錯了,確實是上好的黑芝麻。

這東西是典型的外來物種,據說是由張騫出使西域時,從大宛帶回來的。

夏丁卯也出來了,見到胡麻有些驚奇:“君子要煎藥?”

自張騫歸來後,漢人喜提芝麻,但幾十年過去了,這東西仍然沒被當成食物,而是先作為藥材:可憐任弘剛來到漢代時,就被醫者灌了不少芝麻湯,據說能補五內,益氣力,長肌肉,填髓腦。

南方黑芝麻糊任弘很喜歡,可芝麻湯的味道,真的不敢恭維。

任弘解釋道:“不是作為藥,而是要撒到待會要做的吃食上,會更香!”

夏丁卯腦子還是沒轉過彎來:“君子究竟要做什麼,竟要加藥為引!”

任弘隻好揭開了謎底:

“饢。”

“烤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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