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殿內一片寂靜。

氣氛有點詭異，每個人都低著腦袋，目不斜視，生怕抬頭就會與皇帝雙目對視，然後被皇帝點名回答這個坑爹的問題。

要知道，嬴政最恨的就是有人說他的不是。

以前，方士盧生、侯生等替嬴政求仙失敗後，私下談論嬴政的為人、執政以及求仙等各個方麵，之後攜帶求仙用的巨資出逃。嬴政知道後大怒，故而遷怒於方士，下令在京城搜查審訊，抓獲數百方士並全部活埋。

還有那些儒士，也是因為在民間不斷議論嬴政的“暴行”，然後都被殺了。

甚至連扶蘇都因為指責嬴政徭役過更，結果被發配到了邊疆。

這他媽的要是在大殿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麵，直接說此前的饑荒就是你嬴政重徭役而造成的，那不是找死麼？

那麼多鮮血淋淋的例子啊，重徭役的事情，就連他兒子都不能說，身為臣子就更不能說了。

總之，誰說誰死！

嬴政見到眾人這般鬼樣子，也是很無語。

歎了口氣，道：“爾等之所以都不作聲，是否因為都覺得今年的饑荒，全是由於朕連續數年來的徭役所致，故而不敢回話？”

眾人一聽，紛紛惶恐狀，齊道：“臣等不敢！”

“不敢？哼！朕看你們倒不是不敢想，而是不敢說吧？”嬴政冷哼一聲，甚是不悅。

“臣等，萬死！”

眾人頓時戰戰兢兢，低垂著腦袋，一副惶恐無辜的鬼樣子。

嬴政一臉嫌棄的瞟了眾人一眼，然後目光望向了李陽，道：“李陽，他們不敢講，你來講，如實給我講講此前饑荒之原故！”

李陽一愣，也裝出一副驚慌失措狀，道：“這個……臣……臣也不好講啊。要不……還是讓蒙將軍或者馮相、李相來分析一下？”

而蒙恬、馮去疾和李斯三人，一聽這話，嚇了一跳。

李陽這憋孫，要這麼缺德嗎？你這是要坑死我們呀！

當下，三人就不高興了，蒙恬趕緊道：“中丞相，眼光獨到，簡直就是入木三分。分析問題更是鞭辟入裡，一針見血，總能切中要害。而見解就更是析毫剖厘，仔細而透徹，深中肯綮，總是能把問題講得非常深刻啊。所以，論分析問題，還是您來給陛下和我等文武百官分析一下吧！”

眾人紛紛點頭。

李陽趕緊擺擺手：“蒙將軍謬讚了，本相擔心分析下來，會惹陛下不高興，而且估計還會遭諸位大人的反駁，所以還是蒙將軍或馮相來講一講吧。”

馮去疾在心裡暗罵了一句，李陽，你真不是個好人呀！然後道：“中丞相，陛下點名讓你分析，你怎能抗旨不遵，還是趕緊分析吧！”

這一下，嬴政真的怒了，一拍案台，嘭的一聲，橫眉怒視李陽，道：“好你個李陽，你這是要抗旨麼！”

李陽嚇得一哆嗦：“臣不敢！”

嬴政怒道：“不敢，你就給朕照實了說！隻要你分析的是實情，朕倒要看看誰敢顛倒黑白反駁你！說，大膽的說！不說，朕現在就治你一個抗旨不遵，拉出去立斬了你！”

李陽嚇得臉色大變，顫顫巍巍的點點頭：“那……那臣就照直說了！”

嬴政瞪了一眼李陽，那意思是在說：請開始你的表演！

話說，此時殿中的文武百官，有些人心裡已經在等著看好戲了。

在他們看來，重徭役之事，連扶蘇說了都要發配，你李陽要是敢說，估計也討不到好。畢竟，皇帝之所以逼大家分析這個問題，就是想讓大家，把錯誤歸結到其它方麵去。

雖然大家也可以把饑荒問題歸結到其它方麵，比如天災，比如百姓懶惰，但是……這些未免也太過牽強了。

所以，這個問題根本無法回答。

“咳！”這時，李陽清了清嗓子，背著手，在殿前來回走了兩步，然後這才組織好語言，開口道：“此前之饑荒，依臣看，問題有二！”

“其一，往年徭役過重，造成了青壯勞動力不足，青壯勞力儘皆被工程征用，致使大秦境內，農田儘荒，隻有婦嬬耕作少許農田，一年之產出，維持生存尚難。加上今春，施行輕徭役之策，儘散百萬役夫，這些人回到家中，便是把原本不多的糧食，快速消耗一空，於是便引發了天下大饑荒！”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臉色大變。

因為這話可真的是太大逆不道了，這全是把錯歸究在了皇帝一人的身上。

這李陽，可真是好大的膽子啊！

頓時，唰的一下，大家全都望向了嬴政，想看看嬴政是不是要雷霆震怒了！

然而……

當大家望向嬴政後，眾人卻麵麵相噓了起來，因為皇帝此時竟然麵無表情，是喜？是怒？完全就看不出來。

當然，皇帝冷著臉，麵無表情，這也讓一些人心裡替李陽捏了把汗，因為這說明皇帝不高興了。

所以，像李斯、蕭何、曹參、韓信等人，都在心裡暗想，李陽怎麼敢這麼亂說話，難道不要命了嗎？

隻見皇帝冷冰冰地道：“你接著講！”

“喏！”

李陽點點頭，然後繼續道：“重徭役是其一，其二，則是土地兼並嚴重，平民百姓幾乎沒有了自耕地！雖然不是此前那次饑荒的主要原因，但如果土地兼並的問題不解決的話，臣敢肯定的說，今年的這種饑荒亂象，將會在未來隨時的，頻繁的發生！”

“土地兼並？”

此話一出，頓時一片驚疑聲。

這一下，有些腦子好使的人，已經隱隱聽出點眉目來了。

比如李斯和馮去疾，這兩個玩權謀的老手，就已經將一雙眼睛，滴溜溜的，一會兒瞟向李陽，一會兒又瞟向了皇帝。

因為他們兩個已經回過味來了，怪不得皇帝一上朝，就莫名其妙的問什麼“年俸替代軍工田”的事情，然後又問什麼“饑荒”的問題，這他媽原來全是為了引出土地兼並的問題來啊！

明白到這一點，李斯和馮去疾，二人的下巴都快驚落了。

搞了半天，原來皇帝和李陽，這兩個人剛才這大半天一唱一和的，竟然是在唱雙簧呢！

我勒個去！

馮去疾和李斯，直接傻了眼。

土地兼並的問題，他們可是心知肚明的，這個問題有多嚴重，二人也非常的清楚。

因為連年的征用青壯勞力徭役，所以平民青壯勞力幾乎常年都在長城、驪山服役，田地無力耕種，隻能任由它長滿荒草，但是家裡的老弱婦嬬要吃要喝，還要每年交田稅，怎麼辦？隻能賣田了！

所以，這十幾年間，天下的土地，基本上已經全部被士族新貴們以低賤的價格兼並了。

而土地兼並，會有什麼後果，二人更是了然於胸。

隻是他們二人不敢說啊，因為這事涉及到所有的士族及新貴們，誰敢將這件事情拿到朝堂上來議，那豈不是將自己淪為眾矢之的了麼？那可是會引起眾怒來的啊。

所以，馮去疾和李斯，在這一刻心裡皆是猛地一驚，然後看向李陽，心中一震。

“果然沒錯，大秦今天真的是有大事要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