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詭異的情況,自然誰都沒有見過,眾人一時間都是有些懵,不知所措的同時,都是下意識地噤聲。
甚至包括蔣淳,都愣了神,不知道是該趁這個機會先衝進海裡再想辦法,還是摸黑過去把兩個小朋友、一個老人救出來再說。
可是趁黑救出來能怎麼辦?總不能帶他們下水吧?或者搶個快艇?
正當蔣淳猶豫遲疑的時候,海邊的浪潮忽然變得洶湧起來,幾輛快艇都沒來得及反應,直接被打翻了。
而在沙灘上的許多團夥成員,也都躲避不及,被浪淹到胸口,差點直接被卷走。
霎時間天空昏暗,星月無光,漆黑一片,亂風四起。
轟隆雷鳴聲中,遠處海上電光閃耀,在那光亮之中,眼尖的人發現,一個龐然巨物正從海中向岸上大步而來。
“是……是八目天神!”剛剛被“輝大哥”瞪得不敢說話的耳釘年輕人忍不住高聲喊道,語氣驚恐之中竟是帶著一絲興奮。
周圍跟著“輝大哥”過來的團夥成員一時間有些騷亂,在海上一陣接一陣的雷鳴電閃中,越來越多的人看清了那八隻手臂、高大如山的身影,剛剛海邊的巨浪,似乎就是被這個巨人所帶起。
哪怕沒有經曆過之前孟塔米拉群體幻象事件,但隻要是緬國人,沒有不知道那件事的。
網絡上、新聞裡、各種電視節目、報紙報刊乃至民間鄉裡的各種傳言,都是傳得沸沸揚揚,信息的散播渠道太多太多,討論的人也太多太多,根本不存在不知道的人。
所以隻一瞬間,幾乎所有人都認定了,這就是那個在孟塔米拉出現的“八臂八眼巨人幻象”。
可現在看著,那從海上看似步伐極緩,移動速度卻極快,在電閃雷鳴、翻騰巨浪中走過來,巨大如山的巨人,卻一點都沒有虛幻感,實在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還離很遠,壓迫感就讓人窒息,仿佛一座山在向自己移動。
聯想到剛剛“輝大哥”撕爛那小男孩的八臂八眼巨人圖畫,還有站在沙灘上那人說的口音極重但意思很明確的幾個詞,他們很自然地把這一切都關聯到了一起——“八目八臂天神”真的降臨了!
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他們的手機裡,依然在響著“咚!咚!咚!”的有節奏的鼓聲,這聲音已被雷鳴聲、海浪呼嘯聲給淹沒,他們的注意力也已經顧及不到了。
從燈滅,到浪起,到天暗,到電閃雷鳴,到巨人踏海而來,總共不過短短兩三分鐘的時間。
而就在他們一恍神的當口,那巨人已經到了海邊,那巨大似有數百米、高山般的身體,登陸的瞬間,帶來了一陣劇烈的地麵搖晃,讓大多數人都站立不穩,坐倒在地。
巨人以一種蔑視萬物的姿態,毫不停留地從他們頭上跨過,大腳落處,什麼樹木、大石,都是踩平,無差彆碾壓。
而它的身上,不斷的有大量的海水落下,將下麵的人淋得一頭一臉,仿佛被暴雨洗禮。
在被跨過的瞬間,仰望巨人的人們,都有種頭皮發麻,身體失去中心,像從空中墜落的感覺。
與此同時,一種仿佛直接從身體之中、內心深處激發而出的恐懼感,席卷全身,每個人都被嚇得無法動彈。
而剛剛叫囂著“從來不信鬼神”、“老子就是最大的鬼、最大的神”的團夥老大“輝大哥”,表現得最為不堪,已經癱坐在地,渾身顫抖地打著擺子,而他的褲子,在被從上而來的海水淋濕前,就已經濕透。
好在,現在周圍一片昏暗,也沒有人去注意他,每個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恐懼中。
即便是兩個小朋友和老人,也都產生了相應的恐懼,但他們受到的影響,相比於周圍那些團夥成員,要小得多得多,而在他們心中,看到這“八臂八眼巨人”出現,甚至比恐懼感更強烈的,還有敬畏、激動、期待和歡喜。
除了躲在遠處的某個光頭外,所有受影響的人中,唯一感受不同的,就是蔣淳了。
在電閃雷鳴之中,剛一看到那海上巨人出現之時,蔣淳和其他人看到的景象都不一樣。
在他的視線中,那“八臂八眼巨人”要比其他人所看到的更加龐大,近乎頂天立地,而其身後,是一個從海平麵徐徐升起的巨大月亮,映照在巨人背後,仿佛與它融為一體。
蔣淳看得如癡如醉,不知不覺已是跪坐在地,他看著那巨人跨海而來,從頭頂過去之時,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心中隱隱地有種莫名的聯係感,這種聯係的感覺,卻不是從那巨人身上,而是在極遙遠的某處。
而那連接的通路,似乎分散在整個海灘之上,遍及各處,如星辰一般,各自閃耀,靠星光連接,彙聚成銀河。
不知過了多久,一切平息。
那探照燈重新亮起,小木屋昏暗的燈光也重新恢複,團夥成員手中的手電筒也恢複正常。
有些人似乎還陷在恐懼的情緒中,抱著腦袋喃喃自語,有些人則茫然四顧,在懷疑剛剛看到的一切到底是真是假。
頭頂月明星亮,夜空晴朗,雲開霧散,完全沒有剛剛那暴雨雷霆將至的模樣。
那巨人所踩踏留下的巨大腳印都已消失,被碾壓摧毀的樹木巨石也完好如初,似乎並沒有所謂巨人,一切都是幻象。
但剛升起這個念頭,他們就注意到自己混身濕淋淋,周圍也都是一片水漬,而那幾個被浪打翻的摩托艇也不是假的,落水的幾人還在奮力地往岸上遊。
所以這到底是真,還是假?
但不論所見是幻象,還是真實,剛剛強烈的恐懼情緒,還是讓幾乎所有人接下來的行為和思維都受其影響。
一個團夥成員忽然上前抱住坐在地上的“輝大哥”,想把他拖起來,不過“輝大哥”整個人軟成爛泥般,竟是怎麼也拖不起來。
旁邊另一個團夥成員拿著砍刀砍過來,用緬語罵道:“你要乾什麼,你要害大哥!”
拖人的躲避不及,肩膀被砍到,“輝大哥”也重新跌坐地上,被砍的人捂著胳膊罵道:“你發什麼神經,我是要扶大哥起來。”
不過他話音剛落,旁邊就另一個人把砍人的砸倒,然後一片混亂,打成了一片。
有的人和同伴扭打在一起,有的人扔下手裡的武器,直接向旁邊跑去,之前被“輝大哥”瞪了幾眼的耳釘年輕人,卻是怔怔地看著海的方向,忽然放聲大笑了起來。
“八目八臂天神!真的有八目八臂天神!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啊!他降臨世間,滌蕩罪惡!我要洗刷我的罪孽!我要奉獻我的靈魂!我要……”
他話說了一半,忽然戛然而止,以為他看到了那個披頭散發、赤裸上身、穿著件極寬鬆麻布褲子、光著腳板的男人一步步向這邊走來。
然後他腦中忽然靈光一閃,他記了起來,這個男人,就是之前被“輝大哥”沉到海中的一個中國遊客,他當時也在那船上,雖然沒有動手,卻也目擊了整個過程。
他沒死?
這怎麼可能?
耳釘年輕人想起了這段時間在海邊流傳的一些傳說,還有剛剛那個人說的話,在他放話“八目八臂天神”降罰之後,“八目八臂天神”就真的跨海而來了。
耳釘年輕人下意識地跪了下來,但蔣淳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他便意識到什麼,跌跌撞撞起身跑開,一邊跑一邊喃喃自語:“這是海神,是海神上岸了……”
當蔣淳走到小木屋門口時,幾個緬人拿著各色武器一臉凶狠地衝過來,有幾把砍刀上甚至還有鮮血,可以想見剛剛已經發生了一場搏殺。
不過他們的目標並不是蔣淳,而是癱軟在地上依然雙目無神陷入某種癡傻狀態中的“輝大哥”——原本看起來最不懼鬼神、最凶悍強硬的人,卻是在“八臂八眼巨人幻象”出現後,受到恐懼情緒影響最深、最大的人,甚至到現在都還沒緩過來。
那群人過來後,看到蔣淳的瞬間,也是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放緩了速度,顯然有些遲疑。
蔣淳看了眼在木屋門口,站在老婦身邊的小男孩和小女孩,雖然某種意義上,這個“輝大哥”是他們的殺父仇人,但他仍不認為兩個孩子應該看到那樣的景象。
於是蔣淳對那些人用力地擺了擺手,他們會意後,小心上前,拖著“輝大哥”的領子向後走。
這時候“輝大哥”似乎明白了什麼,一下驚醒過來,他抬頭看向不遠處冷冷看向自己的蔣淳,終於也認出來了這是早前被自己沉海殺死的那個中國遊客,一瞬間麵如死灰。
原來人死真的能夠複活,原來那“八目天神”真的存在,原來自以為無所畏懼都是笑話,原來那些手下並不是真的對他忠誠;
原來攬了那麼多錢、享了那麼多樂卻始終焦慮煩躁心不安定,是因為那些都不是他真正需要和想要的東西,他真正想要的,早在童年時就已失去;
原來那些被他直接殺死的、間接害死的人,他以為自己並不在乎,卻實際上每個麵孔都被牢牢記住;
然後他意識到,他要死了。
一時間,恍然大悟,絕望悲戚,害怕恐懼的情緒同時湧起,他忍不住放聲大哭。
但拖著他的、那些原本的手下,卻並未手下留情。
不過對那些手下而言,殺死“輝大哥”並未能解脫他們的恐懼,他們的地獄,也才剛剛打開大門。
……
遠處,在離沙灘已經有段距離的高台上,已經穿上了衣服鞋襪,拿回了手機的向坤,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小木屋的方向。
剛剛那一切自然是他的手筆,或者嚴格說來,是他和愛麗絲共同製造的大型增強現實幻象。
現在的向坤,相比起幾個月前在孟塔米拉製造大範圍群體幻象的時候,又有了巨大的變化,不單單是多完成了幾十次飲血沉睡期,對於“超感物品體係”的完善和理解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更重要的是還有愛麗絲這個超級輔助。
而且現在的向坤,對於“變異生物”的本源,對於可能麵臨的危險,對於其他“變異生物”、其他相關勢力可能的威脅,都有了更全麵的把握,基本上相當於開了“全地圖”。加上有愛麗絲在數字世界的把控,對自己的行為會造成的影響可以有一個基本確定控製範圍,不會像當初一樣顧忌那麼多。
不論蔣淳是不是向坤的二級情注物網絡的鏈接者,是不是“自己人”,是不是“變異生物”,當時的情況,向坤都不會坐視不理——那個畫了“八臂八眼巨人”的小男孩,讓他想到了小胖妞。
向坤有很多個解決方案,但在那“輝大哥”把口水吐在“八臂八眼巨人”的畫上後,他便決定,讓“芭比戰士”再臨緬國。
這次調用“八臂八眼木雕”的情緒投影,進行大規模遠程投放,不再是向坤獨力而行,而是有愛麗絲來協助。
之前的多次實驗已經證明了,在進行相應的情緒投放之前,目標受眾的情緒與對應情緒越接近,越容易受影響,情緒投影的投放效果越好。
所以在“芭比戰士”情緒投影正式投放之前,向坤和愛麗絲分彆進行了群體情緒的“預熱”。
向坤負責調控天氣,製造小範圍的雷暴、陣雨和巨浪,這種海邊水汽充足的區域,這個季節的溫度、濕度,最適合他進行這些操作了——加上之前早早投放布置的大量“超聯物”,實現既定效果輕鬆自如。
至於愛麗絲,區域內的相關電子設備的影響,更是基操了。
而控製所有人的手機,同時播放一個簡單的旋律來進一步影響情緒,統一氛圍,則是愛麗絲通過這段時間分析娜娜的“情注物歌曲”,稍微摸到的一丟丟門道。
畢竟娜娜的“情注物歌曲”要發揮作用,也都要愛麗絲通過遍布各地的“超聯物”來實現,她天然有解析這項能力的優勢。
不過就目前而言,她控製手機發出的這種簡單旋律,相比起娜娜歌曲通過“超聯物”製造的情緒影響,效果還是差很多很多。但作為“芭比戰士”降臨前的預熱,協助驚恐氛圍的營造,卻是完全足夠了。
所以當最後“芭比戰士”降臨,恐懼情緒席卷之時,這種半真實,半情緒帶動感官錯覺的影響,帶來的效果遠比孟塔米拉時強得多。
僅“八臂八眼巨人”踏上陸地的一瞬,被二級情注物網絡建立鏈接的人就有好幾個。
而另外一個意外收獲,就是在再一次受到“八臂八眼木雕”恐懼情緒投影影響後,蔣淳似乎又發生了一些變化,在二級情注物網絡中的鏈接更加緊密,而且似乎通過“八臂八眼木雕”,與周圍的“超聯物”產生了一定的輕度感應和關聯。
綜合他對小胖妞、小蘋果她們在“超感物品體係”中得“開發”經曆來看,蔣淳又一次見到恐懼情緒投影、“芭比戰士”幻象,應該是進一步完善了他對於這些現象和自身變化的認知體係,有了一個在他而言能夠自恰,且能夠進行一定實際應用的理論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