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事,是幼兒園要進行主題式課程,夏離冰的父母給她買了一隻金魚。
前一天晚上,老夏的父親還很高興地通過查詢到的資料,給好學的女兒講解金魚的身體、生理結構等知識。
沒想到第二天早上起來,就看到那隻金魚被小老夏給肢解了,而工具居然是他書房裡的裁紙刀。
看著那隻被剖開的金魚,被清洗乾淨整整齊齊擺在一張廚房吸水紙的小內臟,以及正仔細觀察魚身結構的女兒,他整個人都傻了。
老夏的母親起來後,一樣是受到了不小的驚嚇,連連追問女兒為什麼要這麼做。
但得到的回答,卻是“想看看”。
在那之後,小老夏還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場合,用不同的工具,解剖了多隻小動物,家裡如果買了鮮活食材,隻要一不注意,也會被她找機會給肢解。
才剛上幼兒園的小老夏,並沒有展現出絲毫暴躁或是瘋狂的情緒,表現始終如一的平淡和理智,好像她拆解的不是一個生命,而是個和布娃娃、塑料模型沒有什麼兩樣的玩具,這樣的表現才更讓她的父母感到害怕。
老夏的父母不論是用細聲慢語的講道理,還是帶著憤怒的嗬斥,都沒有辦法讓小老夏不再做那些在他們看來十分殘忍和恐怖的事。
甚至一向斯文、性格溫和的老夏父親,有一次沒忍住,扇了女兒一巴掌。
雖然他一打完,就後悔了,抱著女兒哭,但小老夏卻依然沒有什麼表現,既沒有哭,也沒有流露出絲毫害怕的表情,在他一鬆開後,就跑到鏡子前,側著臉觀察臉上的紅腫。
老夏的父親甚至忍不住想,她會不會突然拿刀把臉頰割開看看為什麼會紅腫?
在那之後,老夏的父母不敢再讓女兒去幼兒園了,帶在身邊,在家裡看著她。
而不久之後,老夏父親一位朋友帶著孩子來家裡玩,那孩子不小心摔倒,膝蓋擦破了點皮。
小老夏看到這一幕後,就跑回了屋裡,一直在注意著女兒的夏母立刻跟了過去,卻發現小老夏拿了把不知道什麼時候藏起來的、她梳妝盒裡的小剪刀。
夏母趕緊攔住了女兒,搶過了小剪刀,質問她要乾什麼,回答卻是讓人有些心底發寒:“我想看看他的膝蓋。”
於是在一晚上的商議後,老夏的父母決定繼續帶她“求醫”。
雖然他們依然很愛自己的女兒,但他們不希望女兒未來變成一個可能十分凶殘、會威脅到其他人的“怪物”。特彆是女兒展現出來的超高智商,會讓這種威脅成倍增加。
但就像上一次一樣,一開始看了各種專家,做了各種檢查和測試,都沒能確定到底是哪方麵的問題。
老夏大腦結構正常,運轉正常,包括5-羥色胺、γ-氨基丁腺素、去甲腎上腺素、多巴胺等在內的九大神經遞質也都很正常。
她也沒有很明顯的自閉症症狀或其他已知的精神、心理相關疾病的明顯症狀,無法進行確診,所以各個機構、醫院、專家、醫生,都隻是提出了一些保守的“治療方案”,並沒有任何作用,也讓老夏的父母覺得不靠譜。
然後就是老夏的父親通過關係,找到了一位剛剛從國外回國的李醫生,也便是這些病曆的主要編寫者。她有很豐富的工作經驗和理論知識,在和小老夏一起相處了一個月時間後,她提出一套治療的方案。
通過FMRI(功能性磁共振成像)和其他相關的腦功能測試,李醫生發現,老夏的大腦雖然沒有明顯的損傷或缺陷,但大腦在進行活動的時候,確實有些獨有的規律。
老夏的大腦神經網絡運行方式,可能和普通人有細微的區彆,這種區彆導致了她與眾不同的思維方式。
老夏能夠正常感覺到疼痛,但對疼痛的忍耐性卻很強,正常人被針紮到手,會下意識縮回手,看被紮到的地方,甚至發出慘叫,老夏雖然也會收手,但第一反應,卻是看向紮自己的東西,然後再觀察被紮的情況,雖然她能夠感覺到疼痛,但疼痛並不能讓她感覺到害怕和明顯排斥。
站在高處,她同樣不會恐懼,沒有緊張,甚至會有把其他東西扔下去,或自己跳下去的企圖,隻是想要看看會發生什麼。
她雖然能夠正常地運用語言,能夠明白彆人說話的意思,但無法感知到彆人的情緒,自己也沒有正常人的情緒,缺少共情能力。
看著PDF裡,那些明顯是從紙質文件上掃描的病例資料圖片、李醫生做的判斷,向坤結合著以前自己看過的相關方麵的書籍,進行理解。
人腦有八百億個神經細胞,每個神經細胞與七千個左右的神經細胞相連,組成了龐大複雜、功能強大的神經網絡,人類的記憶、思維、計算等等大腦活動,都需要靠它們來完成,情緒的產生自然也不例外。
每個神經細胞就像一台電子設備,如電腦、手機等,功能各不相同。
有的相互之間隻有2到4納米,可以直接通過電突觸來進行電信號傳遞,就像兩台設備直連,速度很快。
而有的之間相隔20到40納米,就需要通過神經遞質來傳遞信號。
就像U盤、移動硬盤一樣,神經遞質的多少,就是移動存儲器的容量大小,容量越大,能傳遞的文件越多。
當裝滿了文件的U盤(神經遞質)插到目標設備上的USB接口(受體)後,目標設備就開始解讀上麵的文件,開始按著係統預設軟件進行工作,可能會同時給其他網絡上的電子設備傳遞信息,讓它們也開始乾活。
很多精神或心理疾病,包括抑鬱症、自閉症、精神分裂症等在內,都和神經遞質的生成和傳遞有關。
或者是U盤沒有足夠的存儲空間,或者是USB接口太少、讀取又問題,又或者是電子設備本身有故障。
但老夏的情況卻與這些都不同,很可能是老夏大腦神經網絡中的許多“電子設備”,上麵的係統、應用軟件和普通人不一樣,同樣的信息文件,錄入後運轉的卻是不同的結果。
於是老夏擁有極高的智商,擁有很強的學習能力、運動能力、反應速度、平衡感,代價卻是對情緒和情感的認知有障礙。
用句簡單的話說就是:老夏的腦回路和普通人不太一樣。
那位李醫生觀察了小老夏半個月,征得老夏父母同意後,開始用她的方法來“治療”老夏。
她的方法很激進也很簡單,就是餓著老夏,直到她感知到本能的恐懼後,以此為切入點,對她其他的行為進行影響,讓她明白其他哪些事情是絕對不能做的,做哪些事情的時候,其他人會是什麼感受。
李醫生看得很準,對當時的小老夏而言,饑餓感、食欲確實是她能夠切入其他感知的最佳接口。
看到這裡,向坤終於明白第一次感知到老夏夢境時那密閉的房間是怎麼回事了,知道為什麼老夏會在夢境裡那麼一副“餓死鬼投胎”般的吃東西方式了。
她確實被餓過,而且是在很小的時候,被餓得很慘,餓得奄奄一息。
但這個方法,也確實讓她明白了很多信息。
李醫生用這個方法的前提之一,便是小老夏展現出來的超高智商,雖然還很小,但很多事情的溝通已經沒有障礙。
李醫生用饑餓讓她知道了痛苦和對死亡的恐懼是什麼樣的感受後,一點一點幫她認識自己的不同,讓她意識到要怎麼樣融入社會、融入其他人。
後來在李醫生的幫助下,老夏沒有耽誤上學,從小學開始,她看起來就和“正常人”沒有太大區彆了。
除了不太愛說話,總是瞪著大眼睛看彆人,表情有些木外,沒有展露出什麼異常。
她開始學習和模仿其他人的行為、表情,並且嘗試將外在的表現和他們的真實意圖聯係在一起,幫助自己理解彆人的情緒。
向坤也知道了老夏為什麼要學精神病學、心理學,為什麼要特意調到刺桐三院來。
前者自然是為了“治療”自己,或者說讓自己能夠適應正常生活,後者則是因為她知道有刺桐三院有幾個病例,有一些表現和她小時候相似。她想看看,是否能找到和她一樣的病例,然後尋找獲得、感知正常情緒的方法。
不過這段時間,她已經確認,這邊的幾個病例,與她的情況並不相同。
當然,這些內容並不是老夏自己病曆的內容,而是她自己標注上去的,甚至包括那幾個病例的基本症狀都寫了。
很顯然,老夏是專門為了讓他明白自己的情況,專門製作的這個文件。
看完了PDF文件,把平板電腦放回包裡,向坤又翻看了一下那本軟皮本,裡麵有一部分紙頁明顯時間久遠,連材質都和後麵的不一樣,明顯是從其他本子上拆下重新裝訂。
前麵的部分寫著的,是老夏總結的行為模式準則。
看那字跡的變化、墨跡的褪色程度,可以推測她應該是從很早前就開始進行這些總結了,說不定是初中,甚至更早。
行為模式準則的第一條是:
“保持笑容。”
但第二條就是:“笑容需要根據每個人五官細節進行調整,才會自然。”
第三條還是和笑容有關:“不同的笑容需要分場景應用。”
看起來,都是實際應用之後,根據效果做的補充。
向坤立刻想起了在銅石鎮動車站接老夏的時候,她對那搭訕的大學生露出的怪異笑容,直接把人給嚇到的場景。
他不由得在心裡,給之前PDF文件上看到的照片裡那個小老夏配上這個笑容,頓時覺得極有喜感,忍不住咧嘴無聲笑起來。
不過感受到旁邊老夏的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後,向坤趕緊收整起笑容,繼續翻著那本軟皮本。
第三十五條:“不確定狀況的時候,多觀察少說話。”
……
第一百一十三條:“人們說的話和他們的真實意圖有區彆,要結合表情和行為習慣來判斷。”
……
第四百二十二條:“有時候當麵戳痛處,說不友好的話,是幽默的表現。”
第四百二十三條:“上一條需要視關係情況使用,否則會發生衝突。”
……
第四百八十九條:“偶爾對熟悉的人進行言語攻擊,是親近的表現。(備注:目前隻有楊真兒符合條件)”
……
第七百零六條:“在微信或QQ聊天的時候,有時候表情比文字更適合表達。”
……
最後一條,是九百七十二條:
“為了取得彆人的信任,可以先主動表達自己的信任。為了得到彆人的秘密,可以先交出自己的秘密。(備注:針對向坤)”
向坤忍不住又笑起來,回頭說道:“你這個準則又是怎麼總結出來的?”
夏離冰說道:“實踐。”
向坤本來以為看完了,正準備去拿那文件袋,卻發現這本子後麵還有內容,於是把本子翻過來,果然發現從後往前翻,也寫了密密麻麻的內容。
而這些內容,竟然都是和他有關的,全是老夏總結的、針對他的各種觀察得來的判斷和猜測。
從對他身體素質的猜測、飲食習慣、行事模式的猜測,到各個時間段可能的動向,以及各種行為的真實意圖,送的包括歌詞毛筆字、黑圈塗鴉、筷子、硬幣在內各種物品的分析和用途猜測,竟然和真相已經有六、七分接近。
其中很多事情,向坤知道老夏已經猜到,但還有很多,連他都有些意外老夏竟然能知道。
不得不說,老夏的觀察力、洞察力,是真的讓向坤有些意外。當然,這也和他對老夏並沒有什麼防備有關。
其中最讓他吃驚的,還是老夏第一次在銅石鎮娜娜的房間裡接觸到向坤送的“幸運硬幣”時,就已經察覺到硬幣的特異之處。
正常來講,按照向坤之前的推斷,其他人要對他的“超聯物”或“情注物”產生聯係,除了他的認可外,首要一點就是對他足夠的信任,並且願意相信那硬幣的特殊。
在他送老夏黑圈塗鴉的時候,老夏就已經獲得了他主意識上的認可,有了“入網許可證”。
但那個時候,老夏在第一次察覺到“超聯物”硬幣可能存在特異時,甚至都還不知道那是向坤送給娜娜的,隻不過在知道這一點後,仔細回想,並且用其他硬幣進行對比,才愈加確定自己的感知不是錯覺。
向坤由此推測,他的“超聯物”和“情注物”的某種存在方式,和老夏對事物的認知和思考方式,應該是恰好存在某種重合的。
合上了軟皮本後,向坤又打開了那個文件袋。
這裡麵倒是沒有什麼其他的信息了,裝的都是老夏自己的病曆文件,PDF裡的病曆相關內容便是掃描這上麵的,不過這些也都是複印或是拍照打印的,並不是原件,想來她也不是直接從那位李醫生那裡拿到的這些。
將病曆文件收好,向坤拿著那黑色軟皮本放在膝蓋上,沉吟了一會,才慢慢說道:“我的情況吧,其實挺簡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