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坤在廚房裡處理食材,不過注意力自然是都在夏離冰和父母身上,他也挺好奇,老夏會用什麼方式來從父母身上打探他的信息。
不過一開始,夏離冰倒是沒有太主動說太多話,因為向媽的話太多了,一會讓她喝茶,一會讓她吃瓜果,一會問她工作生活情況怎麼樣,一會問她對刺桐有什麼印象。
夏離冰基本上是有問必答,回答的也都很實誠、很詳細,沒一會就把她的學業情況、工作情況、家庭情況介紹得十分清楚了。
聽到有兩個碩士頭銜,向爸向媽都是下意識地坐直了一點,有點“肅然起敬”的感覺。
老實說,單從外貌來看,他們都覺得夏離冰最多是剛剛大學畢業,畢竟向坤說過,“朋友的妹妹”比他小好幾歲,而且看起來確實也顯得非常年輕。
在廚房裡做飯的向坤,很快就猜到了老夏的策略,這是“將欲取之,必先與之”,老夏一開始沒有發出任何的問題,而隻是回答和介紹自己,目的就是先讓爸媽了解她,建立一定程度的信任感,然後才方便接下來的信息獲取。
反正老夏的履曆單從描述來看,就和楊真兒當初說的一樣,就是個不用家長操心的乖乖女、學霸生涯,甚至比向坤的履曆還要漂亮和完美得多,看不出一點問題。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也可以方便她了解向爸向媽各自的部分性格、習慣,找到如何用話語試探的最佳方式。
這些都是向坤以老夏的知識背景和一貫的行事方式,以及建立的認知模型來做出的判斷。
果然,隨著向媽問到老夏和向坤是怎麼認識的話題時,老夏開始掌控了聊天的節奏和談話的信息方向。
“我表姐她們經常約向坤玩牌,我也跟著一塊,就認識他了。沒有賭錢的,就是單純娛樂。向坤很聰明,玩撲克很厲害,我們跟他玩,基本上都是輸,玩不過他。阿姨,向坤是不是小時候就這麼聰明?他上學的時候是不是成績也都很好?”
向媽笑嗬嗬地說道:“聰明倒也談不上多聰明,我們家向坤就是從小就愛瞎琢磨,逮著個什麼東西就能‘鑽研’個半天。而且比一般的孩子,要有耐心,坐得住。上幼兒園的時候,玩那種大拚圖,其他小朋友都是開始的時候有興趣,拚一會沒進展就玩不下去了,就他能連續好幾天都坐在那裡一拚好幾個小時,直到把拚圖拚起來。我本來還以為他喜歡玩拚圖,他生日的時候給他買過一個,他卻根本碰都不碰,說不愛玩。讀書也是這樣,對課本上的東西哪怕是沒興趣,他知道考試要考,也能耐著性子花時間搞懂。”
夏離冰說道:“有耐心才是最難得的,難怪向坤會編程、會做木雕,還會寫毛筆字,這些都是要花很多心思,要坐得住的事。”
“寫毛筆字倒確實是學得好,當初我們跟著向坤他爸到銅石鎮,他暑假沒有玩伴,就和隔壁的老大爺學毛筆字,那老大爺也是誇他有定力。學編程吧,是中學開始的,初二吧,還是初一?就央著他爸給他買電腦,說絕對不裝遊戲,他要學編程,要做程序,說什麼比爾蓋茨就是敲代碼就敲成世界首富的,真把我和他爸忽悠得給他把電腦買了。編程吧,他倒是真的有學,還拿過一個什麼業餘比賽的獎,獎品得了一大堆光盤碟片,但大部分時間還不是拿來玩遊戲,那什麼坦克和小人打來打去,叫什麼的什麼警戒的?”向媽也是滔滔不絕地賣向坤的底,“倒是做木雕?沒見他做過呀?每次跟他打電話,都說在加班,忙得要死,怎麼還有時間做木雕?”
“向坤木雕做得可好了,阿姨您看,這是他送朋友的禮物,還有這個,這個也是。”
從聲音來判斷,老夏應該是用手機在展示向坤那幾個送給唐寶娜、楊真兒的木雕作品。
聊了一會木雕後,夏離冰又說道:“向坤非常會做菜,而且做兔子肉做得特彆好,他做菜這麼好吃,是不得了阿姨的真傳呀?”
“兔子肉?我可不會做……他做的菜,和我做的菜不是一個風格的,他都網上找的菜譜弄的,花裡胡哨的,不過還真彆說,是挺好吃的。”
夏離冰說道:“向坤說他是幾個月前才突然開始想學做菜的,看來他是真的有做菜的天賦,應該是遺傳了阿姨您。”
向媽也感歎道:“唉,這小子,不知道是不是剃了個光頭,忽然一下子就開竅了,以前可不會做菜,我要是不做飯,他不是泡麵就是麵包。不過要是有得選,我倒是寧願他能留著頭發……”
“向坤的頭發應該還可以長出來吧?”
“誰知道呢?我是‘勒令’他必須留,但上次回來到現在,都快三個月了,也沒見一點頭毛,我還真有點擔心他這腦袋是不是習慣了光頭,就忘了怎麼長頭發了……”向媽的語氣頗為擔心和憂愁,以及無奈的自嘲。
廚房裡的向坤聽到這話,下意識地向要抬手摸下腦門,但馬上注意到沾滿水和肉末的雙手,強行克製了下來。
從老夏引導話題的方式,向坤知道了老夏的策略。
她是在用誇讚向坤的方式,來引導向媽主動說出她印象中過往向坤的狀態。即便嘴上謙虛、吐槽向坤,但當父母的,聽到彆人誇獎自己的孩子,肯定心裡都是高興的,然後不論是接著“自吹自擂”,還是謙虛一下,都會進一步地打開話匣子,增進談性,就著話題,提到相關內容。
客廳中,說到向坤長相的向媽又轉了話頭,去房間拿了家裡的相冊過來,翻給夏離冰看,“痛心疾首”地表示小時候的向坤是多麼的可愛帥氣。
夏離冰很認真地聽著向媽的“介紹”,不時跟著應和幾句,還征得同意,拿手機拍了幾張向坤幼年時、小學時和中學時的照片。
接著夏離冰再次把話題拉到書法、毛筆字上,向媽便主動帶她去了向坤的房間。
按向媽的說法,這房間從他們裝修完、搬進這套房子後,就基本沒有太大的變動了,這床、桌子、櫃子都是最開始的,所以現在已經有點破舊了,櫃子和抽屜也有兩個都不好使。牆上貼著幾張海報,還可以看出來那海報有著十字折痕,並且印有某些雜誌的書名,都是計算機硬件或軟件方麵相關,顯然都是這些雜誌附贈的夾頁。
夏離冰看到了向媽展示的向坤以前的毛筆字習作,其中也包括那幅向坤初中時自己傳到網上的那幅賈島的《劍客》,還有其他很多各個時期的、她沒有看過的字。
夏離冰並沒有主動地伸手去動向坤房間裡的東西,似乎隻是“被動”地跟著向媽,在聽她介紹。
不過向坤書架上的書,擺在桌上的東西,向媽打開桌子或櫃子時,展現裡麵的情況,她也都默默地觀察著、記錄著。
因為已經到飯點了,時間比較緊,所以午飯向坤並沒有做得很豐盛,菜式並不算多,更多地以快速為主。
夏離冰在向媽這位“導遊”的帶領下,在向坤的房間裡隻參觀了不到十分鐘,就傳來向坤喊“開飯”的聲音。
桌上六菜一湯,兩樣菜是針對老夏的口味調整,四樣菜和一湯則是父母的口味。
當然,他們三人的口味並非互不兼容,其實總體來說還是比較相近的,父母嘗為老夏做的那兩道菜,或老夏嘗為父母做的那幾道菜,一樣也會覺得味道不錯,有新鮮感。
不過桌上“其樂融融”的氛圍,和父母、老夏互相客氣的表現,卻讓向坤有點想笑。
夏離冰邊吃邊誇讚:“向坤做的炒雞丁真不錯。”
向媽笑著幫兒子謙遜道:“其實還是炒太老了,還有進步空間。”
向爸將一碟菜往夏離冰的方向推:“小夏多吃點這個九節蝦,我看網上的文章說,女孩子要多吃海鮮,對身體好,美容養顏。”
向媽也附和:“對對,多吃點。你覺得這個茄子也做的好?那這段時間有空就多到家裡來做客,阿姨讓向坤做給你吃,反正他閒得很。”
吃完飯後,夏離冰要回租屋準備一下,下午要去醫院值班,所以向坤送她出小區坐車。
在小區門口,向坤看著身邊表情已經恢複常態的老夏,忍不住學著之前老夏那刻意調整得微高一點的語調、捏著嗓子說道:“向坤做的炒雞丁真不錯!”
夏離冰看他一眼,表情沒什麼變化,隻是搖了搖頭:“不夠熟練。”
向坤自然知道她的意思——是在說她剛剛那套乖巧可愛女的人設模仿得不夠熟練,顯然並不介意告訴向坤,她就是在模仿,就是在“裝模作樣”。當然,隻要接觸過正常狀態夏離冰的人,都能看得出來,剛剛她和往常完全不同。
“用你平常跟我,跟真兒、娜娜她們的狀態就可以了。雖然乖巧可愛的孩子,長輩都會喜歡,但他們並不是隻會喜歡乖巧可愛的孩子,自然點更好。”向坤笑道,他想起剛剛出門到樓下的時候,靠著超強的聽覺,聽到家裡老媽在埋怨老爸的話。
“老向,你彆老板著個臉啊!剛剛小夏在咱們家裡的時候,一直都那麼緊張,肯定是因為你!”
“我哪有?我就是很正常的表情啊,我總不能一直傻笑吧?你不老嫌我笑起來不好看,有點傻乎乎的?”
“我是說你咧嘴大笑的時候有點傻!你微笑呀,微笑不會?嘴角翹起來,對……哎?你這什麼鬼表情,你微笑就微笑,你瞪什麼眼?你見過有人微笑的時候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
“你給我微笑個?你看,你自己照鏡子看,你這笑容假不假?小夏要是真緊張,那也是被你的假笑給嚇到的……”
“呦嗬?你現在嫌我假笑了?當初是誰說我笑起來就像天上的月亮、春天的花兒?現在我人老珠黃了,你就嫌假了?”
“哎?打住打住,歪了歪了,我去洗碗。”
……
向坤當然知道,老夏緊張什麼的自然是不存在的。
之所以老媽會覺得老夏緊張,是因為老夏給她的感覺不太自然,有點“刻意”,於是誤解為了緊張的狀態。
但向坤知道,那不是緊張,而是介於之前在動車站門口那彆扭笑容和她正常狀態下的表情神態之間的一種狀態,應該是她刻意通過觀察模仿出來的一種狀態,或者說行為模式。
很可能是因為老夏缺乏一些基本的情緒波動,所以造成她這種模仿其他人設、行為模式的習慣。
這些行為模式,在她看來,應該就像是工具一樣,拿來套用於各個場景。
之前在動車站門口,應對搭訕的時候就用那看起來極度怪異、明明很“燦爛”卻看不出一點笑意的笑容,把人給嚇退。她曾對向坤做過同樣的表情,問他“不害怕嗎?”,證明她很清楚,這個“笑容”會給人什麼樣的感覺。
而剛剛在向坤家,夏離冰想要從向爸向媽那裡探知一些向坤的信息,所以要討兩位長輩喜歡,她就自然地選擇用這種“乖巧可愛”的行為模式。
但很可惜,她明顯還是不太擅長這種模式。
從向坤自己的角度而言,他也是更習慣老夏平常的狀態。所以對其他的狀態和模式,不論老夏模仿的像不像,都會覺得怪,覺得彆扭。
對於向坤的建議,夏離冰依舊簡單地點頭接受:“好。”
……
坐上出租車後座,看到向坤揮了揮手,轉身走回小區後,夏離冰拿出手機,翻出了之前拍下的向家家庭相冊裡的幾張照片。
看著照片裡的小向坤,回想著向媽跟她講的各種情況,夏離冰愈加確定:
向坤在過去的這一年中,應該發生了什麼非同尋常的變化,造就了他現在的多種特異。
同樣愈加確定的,還有向坤對她的態度:
向坤肯定已經發現了她的發現,但似乎並不介意她的探尋和分析,甚至有些變向地在鼓勵和推動她。
這是為什麼呢?
夏離冰伸手進外套的兜裡,抓住兜裡的三枚一元硬幣,四指並攏,正好分彆夾著三枚硬幣。
除了她原本擁有的那枚外,剛剛她上車前,向坤主動將之前允諾的兩枚硬幣送給了她。
昨晚她和向坤玩硬幣遊戲,賭注是誰輸誰請吃飯,而她知道向坤對這個賭注並不在意,通過過往行為的判斷,他也不是那種對單純輸贏很在意的人。
但昨晚猜五次硬幣,向坤全部猜中,毫不猶豫,斬釘截鐵,明顯不是蒙的,而是真的非常確定。
她知道那枚硬幣有特異之處,隻是不知道到底特異在哪。
向坤能猜到那枚硬幣在哪個手裡,是依靠那硬幣的特異。
但從第三次開始,向坤依然還是連續三次猜中,靠的又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