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最後一次敞開心扉
黃河兩岸的事情,基本上都是黃河自己說了算。
他想進入淮河就進入淮河,想進入浠河就進入浠河,想把一座城池的城牆降低一丈,就降低一丈,想把一片低窪地堆平就堆平。
所以,雲昭的船隊出現在不久前才由四個小湖泊組成的微山湖也就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以前的微山湖很小,自從黃河來了之後,他就變成了一座煙波浩渺的大湖,現如今,運河中的一段正好經過微山湖。
由於是一個新造的湖泊,這裡自然看不見魚米之鄉的影子,隻能看見一座座殘破的房屋與一艘艘徒勞的在湖泊上撒網打魚的漁船。
沒有枯萎的荷田,沒有美麗的姑娘收集蓮子。
初冬的湖麵上除了水,連水鳥都看不見。
所以,寒氣占據了偌大的空間。
雲昭的船平穩的行駛在湖麵上,在不遠處的地方,雲楊的大軍正在匆匆行軍。
“西邊的太陽就要落山了,微山湖上靜悄悄,彈起我心愛的土琵琶,唱起那動人的歌謠,爬上飛快的火車
像騎上奔馳的駿馬,……是我們殺敵的好戰場……闖火車那個炸橋,就像鋼刀插入敵胸膛……打得敵人魂飛膽喪
,西邊的太陽快要落山了,敵人的末日就要來到……”
一曲輕快的《鐵道遊擊隊之歌》唱完,雲昭渾身舒暢。
“夫君,這裡沒有火車,也沒有鐵路。”錢多多對丈夫唱的歌多少有些不滿。
“那就修鐵路,山東的煤炭不能運到江南,江南的工業就無從談起。”
“修鐵路就是為了讓您炸掉?”
“對啊,如果這個國朝變得跟我想的不一樣,我不介意帶著百姓再戰鬥一次。”
“這是您的江山。”
“狗屁,這是你們這群人的江山!”
“您喜歡造反?”
“沒錯,隻有在造反的時候,我才覺得自己有生存的意義。”
“為什麼呢?”
“因為造反的時候見到討厭的人跟事情的時候,我可以直接通過殺人來把討厭的事情解決掉。”
“您現在也可以殺人啊。”
“殺誰?”
“誰都可以。”
“不成!”
“為何呢?”
“我現在最討厭的人就是我自己。”
“我可不討厭您。”
“廢話。”
雲昭鄙夷的瞅了錢多多一眼,就拿手指敲敲矮幾示意她把茶水添滿。
能力不濟的人總是對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持不滿態度,總覺得自己要是再來一次應該能做的更好。
可惜這種機會對大多數人來說沒什麼可能,雲昭倒是有機會,可惜,他偏偏成了皇帝。
如果讓他去做縣長,相信他一定能把一個縣治理的非常穩妥。
能力不足的時候,人就會不由自主的產生這種自殘般的想法。
以前有大明的那些混賬皇帝當參考,雲昭認為自己當了皇帝之後一定會比那些人強,現在看來,是強一些,不過,強大的很有限。
問老婆自己到底是不是一個合格的皇帝,這根本就是問道於盲,她們一定會說自己的丈夫是有史以來最好的一個皇帝。
所以要問彆人,比如,韓陵山跟張國柱,問錢少少都不成,這家夥根本就沒立場。
一艘烏篷船夾在舟船隊伍中間,點上一個小小的紅泥爐子,架上一口鍋,雲昭,韓陵山,張國柱,加上剛剛離婚的趙國秀,四個人堪堪坐下,圍著爐子吃火鍋。
雲昭往鍋裡放了一些羊肉,裝作漫不經心的道:“你們覺得我這個皇帝當得如何?”
韓陵山往鍋裡麵丟一些蓮藕道:“必須是最好的。”
雲昭又把目光落在張國柱身上。
張國柱抓了一把粉條丟進鍋裡道:“除了懶惰一些,散漫一些沒毛病。”
“說真話啊,這裡沒彆人。”
韓陵山道:“說的就是真話,這些年你老老實實的待在玉山處理朝政,沒有發布什麼害民的國策,也沒有酒池肉林的浪費國帑,更沒有大興冤獄殘害忠良,還賞罰分明,你數數看,曆史上這樣的皇帝很多嗎?
其實啊,我最看重的就是你的冷靜,當上皇帝了還一副淡淡的樣子,好像把這個位置看的並不是那麼重,就這一條,我就覺得很了不起。”
“他那是裝的,第一次祭天的時候,你站的遠,沒看見他的樣子,我就在他身後,看的很清楚,關中的三月天能凍死狗,他身上穿了那麼厚的衣衫,祭天的時候後背的衣衫都被汗水濕透了。
可見,他還是擔心自己當不上皇帝。”
相比韓陵山,張國柱這兩個人的隨意評論,趙國秀在給自己撈了一碗食物之後放下筷子等那些食物涼一下,對雲昭道:“陛下,是最好的皇帝,拉過秦皇漢武,唐宗宋祖都一點不遜色的皇帝。”
雲昭吃了一口肉吐一口白氣道:“我覺得還是國秀說得對,朕,就是一個千古一帝的苗子。”
韓陵山道:“陛下的武功不如許多人,文采更是算不上高人,能把皇帝這個職位乾到現在這個樣子,已經很難得了,說自己是千古一帝確實沒有什麼問題。
張國柱喝了一口酒道:“陛下也沒必要因為河南地,山東地的破敗就懷疑自己的功績,千瘡百孔的大明,已經被陛下治理的衣食無憂,這已經出乎所有人預料了。
想想看,咱們大明從大亂,進入大治這才幾天啊,至少,我是很滿意的,隻要按照目前的路子繼續走下去,盛世可期。”
雲昭點點頭。
“很好,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你們以後要多誇獎我一點,好讓我的心情更好一些,要不然我的日子很難過。”
張國柱嘿嘿笑道:“寫史書的人巨筆如椽,筆下又有千秋勾勒,一年,十年,在他們筆下不過是寥寥幾個字,可是呢,這些年月都需要我們這些人一天天的過。
天下的事情無聊,無趣,平淡如水,最後展露在陛下的桌案上,也自然會顯得英雄無用武之地,這其實才是最好的政治。
想必筆下也看到了,凡是朝政爭鬥精彩的如同戲台上一般,史書雖然會大篇幅的寫到,可是,每當出現這個問題的時候,王朝就會自然走入末路。
我希望史官在書寫我的時候,用的字數越少越好,最好在介紹完我的生平之後,在末尾來一句——此人做了多年的太平宰相。
我更希望陛下本紀前半部分精彩絕倫,後半部分乏善可陳,隻有天下安,百姓足的評論。
我希望陛下日後的諡號為文皇帝,莫要為武皇帝,更不要為祖皇帝。”
韓陵山詫異的道:“武不如文,這也就罷了,為何不能用祖皇帝?我們雖然繼承了大明,卻也是開山鼻祖,用祖皇帝有什麼問題嗎?”
張國柱攤攤手道:“我隻是希望大明的旗號永遠打下去,由陛下始。”
雲昭點點頭道:“你們對群臣上奏,希望我開始修建皇陵一事怎麼看?”
張國柱道:“應該提上議事日程了,畢竟,所有的皇帝都是在登基之後,就開始修建皇陵,我們可能有些晚了。”
韓陵山道:“是啊,陛下陵寢應該儘快修建了,我聽說皇陵一般要修建二十年以上。”
雲昭搖頭道:“我聽一位先生說過,把名字刻在石頭上想要不朽的人,名字可能比屍體腐爛的還要快,所以呢,我就不要什麼山陵了,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埋掉就挺好,墓園弄得漂亮一些,弄成誰都能進去的那種,除過不許隨地大小便之外,想要在我的陵園裡烤個肉,野個餐,散個步,談個情,弄個聚會都成。
陪葬品不要,把我收拾乾淨下葬就成了,最好讓全天下人都知曉,我的墓地裡什麼都沒有,讓那些喜歡盜墓的就不要費神盜墓了。”
韓陵山聞言笑了,拍著手道:“把我埋在你身邊,到時候串門容易些。”
“滾蛋……”
四個人在扁舟上的談話看起來發自肺腑,卻說的全是屁話!
人成熟起來之後,再想要一兩句真心話,比登天還難。
那些看似發自肺腑的話語,實際上,不過是一種話術而已,想要在一群政治家身上找到真心話,雲昭一開始就找錯了人,哪怕是韓陵山,張國柱,趙國秀。
身為皇帝,注定是一個孤獨的人,所有的疑惑,所有的困難都需要自己扛著,沒人能替他分擔……
所以,雲昭不再想著說什麼心裡話了,開始跟三位重臣談論國事。
這是雲昭最後一次願意敞開心扉……隻是敞開心扉之後他發現,外邊寒風刺骨,把他的心完全冰封了。
運河終究把雲昭送到了燕京,當燃燈塔出現在雲昭眼簾的時候,船隊抵達了大運河的最北端——通州。
此時,雲楊的大軍已經接管了燕京的城防,河北地的官員在徐五想的率領下,齊齊的站在碼頭上迎接皇帝大駕,不僅僅是他們來了,燕京城能來的人也基本上全來了。
尤其是燕京本地鄉紳,更是滿懷熱情,這是新王朝皇帝第一次駕臨燕京。
無數白胡子老頭,手裡捧著厚厚的萬民書,希望能把皇帝長久的留在燕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