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落馬溝運送物資的車隊離開了。
裝備完整的大隊騎兵緩緩離開了落馬溝。
雲昭也帶著護衛離開了這片熱鬨了兩天一夜的聚集地。
最遲到明日淩晨,一場聲勢浩大的戰爭就要在這片被無數馬蹄踐踏過的大地上上演。
雲昭立馬高坡,目送騎兵消失在地平線上,低聲吟誦道。
“男兒當殺人,殺人不留情。千秋不朽業,儘在殺人中。
昔有豪男兒,義氣重然諾。睚眥即殺人……
君不見,豎儒蜂起壯士死,神州從此誇仁義。
一朝虜夷亂中原,士子豕奔懦民泣。
我欲學古風,重振雄英氣。名聲同糞土,不屑仁者譏。
身佩削鐵劍,一怒即殺人。割股相下酒,談笑鬼神驚。
千裡殺仇敵,願費十周星。專諸田光儔,與結冥冥情。
朝出西門去,暮提人頭回……
殺鬥天地間,慘烈驚陰庭。三步殺一人,心停手不停。
血流萬裡浪,屍枕千尋山。壯士征戰罷,倦枕敵屍眠……
有歌與君聽:殺一是為罪,屠萬是為雄。屠得九百萬,即為雄中雄。雄中雄……看破千年仁義名,但使今生逞雄風。美名不愛
愛惡名,殺人百萬心不懲。寧教萬人切齒恨,不教無
有罵我人。放眼世界五千年,何處好漢不殺人?
徐五想,你覺得這首詩裡的話,說的對嗎?”
徐五想聽得渾身戰栗,半晌才從喉嚨裡擠出一句話道:“縣尊,不妥。”
雲昭笑道:“這是一首我聽來的詩,以前的時候聽到這首詩,我敬詩人為神。
總覺得我胸中的熱血已經被這一首詩給煮的沸騰起來了,恨不能即刻挎上長刀與敵人血戰一場!
即便是戰死了,就戰死了,埋在青草下邊就是了……所有的悲傷被這首詩渲染上了一層悲壯的意味……母親的眼淚,妻子的血,兒女的呼喚在這首詩中,如同將要凋謝的桃花,被風一吹就落英繽紛的美不勝收。
項羽就是這種人……至今啊,一曲《霸王彆姬》依舊讓人肝腸寸斷……
徐五想,我其實不怎麼喜歡殺人這一點你是明白的是吧?”
徐五想從馬上跳下來,匍匐在雲昭馬前將臉貼在大地上道:“縣尊,萬萬不可,自古成大事者,開始比的是誰殺人多,到了後期,比的是誰救人救的多。
現如今,就連李洪基這種人也知曉將劫掠來的錢財,糧食與百姓分享,更放出“均田地,不納賦”的口號意在安撫百姓。
這樣的口號雖然可笑,我以為,這當是李洪基的本意……殺人,隻可圖一時之快,不是長久之事。
我藍田一脈自起兵之日起,就誌在救民於水火之中,從未殘民自肥過。
如今,我們已經創下偌大的家業,隻要堅持下去,必然會民心所向,戰場上,有救民於水火的大義,我們必能做到所向披靡。
與建奴作戰,我們自然不甘人後,哪怕戰死也將萬古流芳,隻是,我們不能隨意的把槍口對準我們自己人,我以為,隻要給我們一些時間,我們就能讓更多的人感知到,唯有我藍田一脈方能救國,救民於水火……為此,我們將萬死不辭。”
雲昭瞅著趴在馬前的徐五想道:“且看吧。”
徐五想從地上爬起來也不拍去身上的塵土,挺起胸膛朝雲昭抱拳道:“我們不是腐儒,徐五想還有一戰之力,縣尊,徐五想這就去追上大軍,親自參戰,容我歸來之後,再向縣尊詳細稟報戰況,如果我不幸戰死,就埋在青草下就是了。”
說完話,也不等雲昭答應,就跳上自己的戰馬,揮舞著長刀嗷嗷的向已經看不見蹤影的大軍追了下去。
雲昭的戰馬似乎也忍不住想要去追逐大軍,不斷地用前蹄刨著土,終究被雲昭的護衛牽著韁繩向藍田城的方向走了。
李定國站在戰壕前邊,肩膀上扛著一枝長刀,雖然有零星的羽箭飛過來,總是被他輕易地躲開。
建奴驅趕著婦孺越來越近,李定國卻點了一支煙叼在嘴裡,不時地噴出一股淡淡的藍色煙霧。
挑戰的意味極為濃厚。
濟濟格臉上露出一絲獰笑,隻要能跟這些明國人短兵相接,他就認為自己已經勝利了一半。
兩天來積壓在胸中的怒火,再走五十步就能得到宣泄。
眼看著明國人紛紛後撤,濟濟格對範文程的計謀越發的欽佩,他似乎從中得到了一些啟發,準備日後用在兩軍陣前。
他製止了部下毫無意義的射箭舉動,舉起自己的戰刀在鎧甲上拍擊兩下,算是答應了李定國的挑戰。
李定國眼看著婦孺們靠近了戰壕,才要發聲,就發現有一個傷痕累累的被婦孺裹挾著的瘦弱漢子猛地張開了雙臂,用儘全力將準備停下來的婦孺推進戰壕,同時大吼一聲道:“趴下!”
已經驚恐到極致的婦孺們如同牽線木偶一般紛紛往戰壕裡倒下去……李定國見狀,吐掉口中的煙卷哈哈大笑著揮舞長刀就向濟濟格衝了過去,這家夥靠的太近了,如果不攆走他,躲在戰壕裡的婦孺同樣沒有活路。
與此同時,火槍炒豆一般爆響再次響起。
濟濟格揮刀斬斷一個婦人的人頭,發現前排的人如同被砍倒的樹木一般摔倒在地上,驚恐的大叫道:“向前衝!”
不等他話音落下,隻見戰壕後邊突然亮起一團火光,緊接著一聲悶響傳進他的耳朵,然後指頭蛋大小的鉛彈如同暴雨一般向他的軍隊砸了過來。
兩聲炮響之後,戰壕前邊血肉橫飛,不論是沒有來得及逃脫的婦孺,還是已經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建奴,紛紛倒地。
李定國的長刀重重的斬了下來,濟濟格揮刀擋住,就看見李定國呲著一嘴的白牙大叫道:“我今天要把你五馬分屍!”
瞅著野獸一般的李定國,濟濟格虛晃一刀,拔腿就跑,李定國居然不管不顧的追了上去。
眼見自家主將已經殺出去了,藍田縣其餘來不及裝彈的軍將,紛紛給放棄火槍拿起長刀,盾牌,長槍,跟著衝了出去。
每隔十五個呼吸,火炮就會響一聲,這讓戰場上出現了一個奇怪的場麵,右邊最寬闊的地方被火炮噴吐出來的鉛彈封鎖,而左邊狹窄崎嶇的小路上,兩支軍隊已經廝殺的難解難分。
在這樣的混戰中,李定國終於找到了適合自己作戰的節奏,那些放棄了火銃的部下們,也終於在他的帶領下,以熟悉的戚家軍戰陣迎戰建奴。
隻是因為短火銃跟手雷的存在,有效的替代了弓箭,狼筅,這讓他們突進的過程變得順利了。
濟濟格不願意放棄得來不易的近戰機會,之前戰死的大多為前軍專門送死阿哈(軍奴),此次好不容易有了近戰的機會,阿哈披甲奴與正紅旗旗丁自然要用在刀刃上。
這些人身披兩層重甲,手持長槍,長斧,長戟,以及將近一丈長的破甲錐,以五十人為一隊,一旦突入敵陣,就左突右殺銳不可當。
其中更有滿清精銳白甲兵更是混雜其中,如同暗藏的毒牙,隨時準備突破李定國的軍陣。
李定國人少,軍陣人數也少,片刻功夫就能組成軍陣,有效的攔截住了建奴的進攻。
一旦看見建奴有紮堆的傾向,一枚枚手雷就會飛過去,將勉強聚集起來的建奴炸散。
李定國的長刀與一柄長戟碰撞之後,他就後退三步,站在他身後的衛兵就舉起短銃瞄準了這個身披白色甲胄的建奴。
白甲兵對火銃的威脅視而不見,掄起長戟向李定國攔腰砍去。
手銃響起,噴出一蓬鐵砂,白甲兵居然不躲,僅僅閉上眼睛,長戟依舊凶狠的砍向李定國。
李定國探手捉住長戟的杆子,被長戟上強大的力道帶的摔倒在地,而白甲兵的一張臉已經被火銃打的稀爛。
待李定國從地上爬起來,他赫然發現,濟濟格已經在不遠的地方集結了一隊人馬,呐喊著朝他這邊殺了過來。
李定國嘿嘿一笑,從甲胄上摘下一枚手雷,點燃之後,數了三個數之後就丟向濟濟格。
手雷炸響,冒出大股的濃煙,緊接著又有十幾顆手雷飛了過來,濟濟格慌忙躲到岩石後麵,無數的手雷碎片或者從他頭頂掠過,或者擊打在他藏身的岩石上發出金屬撞擊石塊特有的尖嘯。
不等硝煙散儘,濟濟格就怒吼著從岩石後邊衝出來,等他再尋找李定國的時候,發現這家夥已經跑出去二十步開外了。
再向遠處看,隻見那些殘存的婦孺們,在一隊明軍的保護下正倉惶往後山跑。濟濟格舉著大盾向前逼近,一枚手雷砸在他的盾牌上,然後炸響,他手裡的盾牌被炸的脫了手,濟濟格哀歎一聲倒在地上,順著山勢滾了下去。
“下一次,我要帶更多的大明奴隸過來……”
李定國跳進了戰壕,眼見跳進戰壕的部屬們重新將裝好彈藥的火槍架在戰壕上,這才長出一口氣,瞅著一顆小小的依舊睜著眼睛的孩童腦袋道:“對不住了,我隻有這麼大的本事。”
說完話,就探手幫這個孩子合上了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