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思路很清晰,那麼,有什麼具體的計劃沒有呢?”謝天成繼續問道。
唐子風假意地遲疑了一下,問道:“謝主任想問的,是我們臨機集團的計劃,還是其他的計劃?”
謝天成笑著用手指對唐子風點了點,說道:“光是一個臨機集團的計劃,我可不感興趣。子風你現在的目光也不應當是局限於一個臨機集團了,你應當站在指導整個機床行業的高度上來思考問題才是。”
“如果不是唐總你堅持要先做完手頭的事情再考慮新的工作,我現在都已經該稱呼你為唐主任了。”吳均笑著說道。
“這個可真不敢當。”唐子風趕緊擺手,避開了關於他個人的話題,對謝天成說道:“謝主任,實不相瞞,我手頭的確有一個行業層麵上的計劃,不過這不是我一個人搞出來的,而是機二零秘書處征求了許多家機床企業的意見搞出來的,是大家的集體智慧。”
“你們那個機二零機製是不是也該改個名字了?我聽說現在參加機二零機製的機床企業已經有50多家了,是不是該改名叫機五零了?”謝天成開玩笑說。
唐子風說:“的確有人提出過這樣的疑問,不過,大多數機製內的企業還是覺得繼續叫機二零為好。一來呢,這個名字有曆史意義,在行業內有影響力。二來,就是參加機製的企業數量一直在變化,除了有企業新加入之外,還有機製內的企業合並導致數量減少,如果每變化一次就改一個名字,光是重新刻公章都要花掉很大一筆錢了。”
“是啊,誰能想到咱們的機床行業會發展得這麼快啊。”謝天成感慨道,“你們剛開始搞機二零的時候,20家最大的機床企業就差不多涵蓋了咱們國家機床行業的主要力量,餘下的都是些技術水平低下的中小型企業。可這些年,整個行業的發展可謂是突飛猛進,上規模、上檔次的企業就有上百家了,我覺得,你們都應當改名叫機一百了。”
唐子風說:“突飛猛進是真的,但其中也是喜憂參半。國內機床行業的快速發展,主要是得益於整個國家製造業的發展,各行各業都在擴大生產規模,這就給機床行業創造了龐大的需求。
“但機床畢竟是耐用裝備,有些機床可以用上十幾年甚至幾十年。除非我們國家的經濟規模能夠持續保持高速增長,否則,隻要增長速度放慢一點,機床的需求就會迅速萎縮。
“屆時機床行業就會出現嚴重的產能過剩,有些缺乏核心技術的企業,首先就被會市場淘汰,其他的企業也會陷入經營困難。”
謝天成麵色嚴峻地點點頭,說道:“你的擔憂是有道理的,我們也已經關注到這個問題。有些機床企業產能擴充太快,幾乎是存著撈一筆就走的心態,這對於機床這個行業來說,是非常有害的。”
唐子風說:“所以,我們想利用這一輪貿易戰的機會,對國內的機床行業進行一次大規模的重組。我們擬定了一個口號,叫做‘機床業再出發’,這就是我們這個行業計劃的核心。”
“‘機床業再出發’,這個提法倒是有趣。你給我們說說,什麼叫做‘再出發’。”謝天成饒有興趣地問道。
唐子風說:“咱們國家的機床產業,源於一五計劃,主要架構就是當年的‘十八羅漢廠’,以及後來陸續建立起來的一批研究院所,形成了一個比較完整的機床產業體係。
“這個體係的優點在於,分工明確,功能齊全,基本能夠滿足國民經濟各部門對於機床的需求。在我們國家長期遭受國外技術封鎖的條件下,這個體係的存在,保證了我們能夠獨立自主地建立起自己的工業體係。
“然而,這個體係也存在著自己的缺陷,其中一條就是企業之間缺乏競爭,有些企業的產品多年一貫製,不能根據技術發展以及用戶需求進行調整。像我們臨一機,直到周廠長和我去的時候,生產的產品裡還有一些是50年代從蘇聯引進的型號,這樣的企業想不虧損都難。”
“嗯,的確是存在這個問題。”謝天成點頭道。
唐子風說:“改革開放以後,國家逐漸減少了指令性計劃,各家機床企業都被推向市場,原有的分工體係被打破,講的是優勝劣汰、適者生存。十八羅漢廠中間有些企業積極進取,不斷改進技術,在市場上保持了領先地位。還有一些企業則因為不適應這種競爭環境,加上受到進口機床的衝擊,逐漸沉淪,直到破產倒閉。”
“臨一機如果不是老周和你小唐去,恐怕也早就倒閉了。”謝天成評論道。想起當年的事情,他也忍不住唏噓。
唐子風笑笑,沒有接話,而是繼續說道:“機床行業市場化的結果,是一部分不思進取的企業被淘汰,而另外一些有創新精神的企業脫穎而出。發展至今,我們可以說,市場化的結果總體上還是積極的,我們形成了一個具有國際競爭力的機床產業。
“我們的機床種類、產量以及技術水平,都與當年不可同日而語。低端機床方麵,我們基本占領了整個國際市場;中端機床,我們已經能夠和國外機床巨頭平分秋色;高端機床方麵,我們的市場占有率不算高,但畢竟也已經有了一席之地,而且市場份額的增長速度不容小覷。”
“成績還是比較明顯的。”謝天成說。
“對,成績是明顯的,但問題也很突出。”唐子風說,“最明顯的問題,就是體係的完整性受到了衝擊。各家企業都想去做技術難度低、市場份額大的產品,不願意花費力氣去研發小眾產品。中低端產品市場上產能明顯過剩,而能夠進入高端市場參與競爭的企業卻是寥寥無幾。”
“這其中,你們臨機集團可以說是一股清流啊。”謝天成說。
“這主要得益於周廠長打下的基礎,還有許老和謝主任你們的教誨。”唐子風說著乖巧話。
謝天成笑道:“你就彆謙虛了。我們提出了要求不假,但我們提出的要求,也並非是針對你們臨機一家的,而真正能夠把這些要求落到實處的企業,可就不多了。有些企業雖然也承擔了國家的一些機床研發項目,但總體上的技術研發投入還是不足的。在這一點上,隻有你小唐態度最明確,投入最堅決。”
“有些企業也是擔心投入沒有回報吧。”唐子風替同行做著解釋,“我們臨機占了一些先手便宜,有一些高端機床產品搶先占領了市場,能夠給集團帶來豐厚的回報。有了這些回報,我們進行後續的研發,也就有底氣了。”
“根本原因還是在於領導的魄力和擔當。”謝天成說。
唐子風說:“我們國家的機床產業,總體上還是相對落後的,要讓我們的企業去和西方機床巨頭直接競爭,難度還比較大。有些企業並不是看不到技術研發的必要性,但他們擔心研發出來的產品競爭不過進口產品,最終難以收回投資。關於這一點,我和很多企業的領導談過,他們都有這樣的顧慮。”
謝天成說:“那麼現在就是一個占領市場的最好時機了。”
“正是如此。”唐子風說,“西方國家對我們進行技術封鎖,許多機床型號都被列入了禁運清單,還有一些精密機床部件,包括數控係統、主軸、絲杠、導軌、刀具、刀庫、刀塔等,供應也中斷了。這樣一來,我們想依賴國外也依賴不了,不得不自己做,這就給了我們一個最好的機會。”
“這就是學者們說的化危為機的意思吧?”謝天成說。
唐子風說:“沒錯,這就是化危為機。我們提出的機床業再出發,就是要利用這樣一個機會,重整國內機床產業體係,消解中低端的過剩產能,填補高端機床型號以及精密核心部件的空白。”
“要做到這一點,恐怕不僅僅是由你們機二零秘書處發一個號召就可以辦到的吧?”謝天成皺著眉頭說。
唐子風說:“是的,這就是我一開始說的,需要對整個機床行業進行一次大規模的重組,把現有的企業合並成少數的幾個企業集團,每個集團承擔一個方向的任務,不同集團之間有競爭,但更多的是分工和協作。”
“這可是一個大手筆。”謝天成讚道,隨即又點點頭說,“不過,我非常讚同這個思路。機床產業是國之基石,這樣一個產業,需要有更加集中統一的管理。把現在分散經營的上百家大型企業合並成少數幾個企業集團,可以避免無謂的競爭,遏製低端產能的無效擴張,集中精力解決關鍵技術問題,這是一個很好的思路。”
“現在也是一個最好的時機。”唐子風說,“如果沒有貿易戰,國家恐怕很難下這樣的決心,國際上的同行也會質疑這種做法。而現在,我們麵臨著西方的製裁,無論采取什麼樣的行動,都是合理的,誰也說不出什麼。”
“哈哈,如此說來,我們真該給大統領發一枚一噸重的獎章呢。”謝天成哈哈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