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向我們展示了他們在機床開發上的實力,而中國的機床也如他們的其他商品一樣,具有價格低廉的優點。如果采用中國人提供的技術,巴爾的摩工廠的生產線改造投入能夠節省40%,這對於緩解公司的資金壓力是非常必要的。”
通用汽車公司總部,維戈爾向一乾高管介紹著自己從中國機床展上看到的東西。他是最早倒戈的,現在正在竭力說服公司高管同意引進來自於中國的汽車生產線。
“我在電視上看到了有關報道,據記者說,加工出那尊兵馬俑華爾茲雕像的機床,是由中國人獨立設計製造的,維戈爾,你能夠確定這一點嗎?”
大腹便便的公司副總裁布蘭德利問道。他正是唐子風說過的那種華爾街退役精英,過去是做投行業務的,金融風暴之後才轉到實業企業就職,對工業技術一竅不通。他對於此次中國機床展的所有知識,隻包括了兵馬俑華爾茲和大河無人機表演。
“中國人在幾年前研製出了目前國際上最大的七軸五聯動立式加工中心,這個成就在《機加工》雜誌上曾經報道過。用加工中心製造一尊金屬雕像,在技術上並不困難,中國人能夠做到這一點,也並不令人意外。”公司技術總監卡洛斯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知道,這樣的技術對於美國企業來說並不困難,但中國人能夠做到,就很不容易了。”布蘭德利說,“中國企業缺乏普遍創造力,他們隻有仿造西方產品的能力。我想,他們展示的這些機床,應當也都是西方產品的翻版吧?”
“或許是吧。”卡洛斯聳了聳肩膀,懶得去和布蘭德利爭辯了。
這位華爾街大佬到公司來之後,鬨出的笑話已經不勝其數了。他明明對製造業一無所知,卻要表示出比公司裡那些資深工程師更懂製造業的樣子。卡洛斯和他麾下的工程師曾經幾次與布蘭德利就技術問題進行爭吵,布蘭德利的觀點一向就是覺得卡洛斯他們太落伍了,缺乏現代投資思維,缺乏互聯網思維。
布蘭德利腦子裡對於製造業的認識,就是什麼第四次工業革命、數據驅動、3D打印之類。倒不是說這些概念不對,隻是真正在工廠裡呆過的人都知道,這些概念不是能夠一蹴而就的。就比如被稱為3D打印的增材製造,的確是代表了新的製造方式,但至少在目前,傳統的切削加工,也就是減材製造,才是主流。
布蘭德利對於全球製造業分工情況的了解,也完全是建立在書本上的,在這裡要說明一下,他所看的書本還是20年前出版的。布蘭德利還有一個信息來源,就是各種社交媒體。他經常拿著一些社交媒體上的文章來給卡洛斯他們進行“科普”,在那些文章裡,充斥著對美國技術的不切實際的吹噓,以及對中國的不切實際的批評。
在布蘭德利的腦子裡,中國的製造業水平和印度是同一個層次的,不,應當說是比印度還要低一個層次。沒辦法,他所接觸的圈子,都在講有關自由市場經濟的故事,中國作為一個管製經濟國家,是被他的圈子所排斥的,大家都從內心盼著印度能夠超越中國,既然在現實中並未超越,那他們編幾個已經超越的故事來麻醉一下自己,又有何妨呢?
喝多了圈子裡熬的毒雞湯,布蘭德利也就把這些故事當成真實了。每次卡洛斯忍不住要給布蘭德利講講中國的技術發展情況時,布蘭德利就要矜持地搖著頭,說道:“卡洛斯先生,我想你或許是看了中國官方發布的那些粉飾太平的宣傳吧?我建議你看看中國幾位良心學者冒死披露的真相吧,比如有一位名叫齊木登的學者……”
這樣一位驕傲得眼睛都要長在頭頂上的華爾街精英,終於也被中國人用機床雕刻出來的兵馬俑觸動了。雖然他執拗地認為中國的機床肯定是對西方機床的翻版,但好歹也承認中國人已經能夠做到這一點了。
“從中國人向我們介紹的技術指標來看,中國臨機集團研製的汽車柔性生產線基本可以達到上個年代末的水平。如果我們旗下的四家工廠選用他們提供的生產線,則技術水平在全美的汽車廠中將會是領先的,這種領先優勢至少可以保持10年以上。”維戈爾說道。
“和德國人相比,中國人的生產線有哪些明顯的優勢?”布蘭德利問道。
維戈爾說:“最明顯的優勢,當然是他們的價格。這個價格不僅體現在一次性的設備采購投入上,還體現在未來的設備維護上。中國人表示,如果我們的四家工廠都采用他們的生產線,他們會在美國建立一個售後服務中心,保持我們的任何維護需求都能夠在48小時內得到響應。”
“包括周末。”喬西特補充道。
“包括周末?”布蘭德利從鼻子裡哼了一聲:“中國企業果然習慣於侵犯員工的休息權,如果西方企業,絕對不會要求他們的員工在周末去響應客戶需求的。”
“可是,這對我們有什麼不好呢?”維戈爾忍不住嗆聲道。
老大,你有沒有搞錯,我們是甲方,對方答應48小時響應,對我們有什麼壞處?至於說什麼員工的休息權,製造業企業裡三班倒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我們下麵的那些工廠,周末也同樣是要上班的。員工在周末上了班,平時倒休就可以了,這算什麼侵犯休息權呢?
布蘭德利其實也隻是習慣性地要批判一下中國,華爾街的分析師在周末加班並不是什麼稀罕事,全球金融市場是有時差的,深更半夜等著日本股市開盤也是他們的日常,誰會說什麼侵犯休息權之類的話?
“中國人的生產線還有一個優點,就是交貨速度快。臨機集團的銷售人員向我們承諾,他們可以在簽約之後半年內完成生產線的調試,最多隻需要8個月,這條生產線就可以投產。相比之下,海姆薩特向我們承諾的交貨期是一年半,這意味著我們要多損失一年的時間。”
喬西特繼續說道。
“海姆薩特的生產線也已經有些落伍了,主要的設備都是上世紀90年代的機型,隻有少數設備是2000年之後的技術。”卡洛斯說道。
“這又是怎麼回事?”布蘭德利皺著眉頭,“剛才維戈爾說中國人的生產線能夠達到上個年代末的技術水平,這豈不是說中國的生產線比海姆薩特更先進?”
“這幾年的情況都是如此。”卡洛斯說,“中國的機床技術更新速度非常快,中國市場上的主流機型,基本上都是過去10年新推出的。西方機床市場相對來說比較沉寂,雖然每年也有一些新機型問世,但市場主流還是上世紀8、90年代的產品,充其量隻是在原有機型的基礎上進行了一些控製係統的升級。”
“這又是為什麼呢?”布蘭德利有些懵,說好的中國人不會創新的,怎麼機床市場上反而是中國人的技術更前衛呢。
維戈爾說:“這件事情也很簡單,目前全球的製造業中心就是在中國,所以中國也成為全球機床需求最旺盛的國家。機床技術的升級,都是受到需求影響的。就以汽車機床而言,過去10年中,中國的汽車產量足足翻了一番,目前其本土汽車產量是美國的兩倍以上。
“而且,中國的汽車產能都是新近增加的,他們一年至少新建10條汽車生產線,而美國一年充其量也就能夠更新一到兩條生產線。歐洲的情況和美國差不多,海姆薩特幾年時間才能拿到一條生產線的訂單,他們有什麼必要去升級自己的技術?”
“怎麼會這樣?”布蘭德利的腦子有些淩亂了。這樣的情況,是他在華爾街沒有聽說過的。這些年中國經濟高速發展,華爾街的分析師們對中國當然是非常關注的。不過,他們關注的重點,隻在於中國的房地產業以及新興的互聯網產業。如機床這樣的傳統製造業,已經有很長時間不入金融專家們的法眼了,維戈爾和卡洛斯所說的事情,對於布蘭德利來說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卡洛斯歎道:“其實,在去芝加哥參觀中國機床展之前,我對於中國機床技術的發展了解也不深。我在一些期刊上看到過中國人發表的論文,介紹他們在機床技術上的進展,但在我的印象中,他們取得的應當隻是一些點狀的突破,整體水平應當仍然是非常落後的。
“這一次的中國機床展,真的讓人覺得非常震撼。也就是短短十幾年時間,中國在機床技術上已經實現了顛覆性的進步。他們並非在某幾種機床上取得了突破,而是有了全麵的進步。
“的確,在一些高精度加工方麵,中國人的技術和西方還有一些差距,但西方能夠守住的營壘已經不多了。在汽車機床這個領域裡,德國海姆薩特和日本染野都已經失去了競爭力。我可以預感到,未來全球的汽車企業都要依賴中國人提供加工機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