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老韓,多年沒見,你可發福了!”
“這不是何總嗎,你的身材還是那麼好啊,這小肚子長的,一看就是個男孩。”
“哈哈,老韓,你還是像過去那麼幽默啊,難怪這些年臨機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
“哪裡哪裡,你們染野的生意才是真的好呢,這三年光是主打產品就換了十幾個吧?”
“這不都是被你老韓逼的嗎……”
“可彆這樣說,這是何總你自己的功勞才是……”
何繼安與韓偉昌的會麵,一開始就充滿了機鋒。何繼安表現得極其低調,而韓偉昌卻毫不領情,專門挑何繼安難受的地方捅。
韓偉昌說染野三年間換了十幾個主打產品,可就是紅果果地打臉了。這幾年,臨機等一乾中國企業不斷推出新產品,擠壓染野等外資企業的市場空間。染野的許多傳統產品都因性價比遠遠不及國內本土產品而慘遭淘汰,逼得染野的銷售部門不得不經常更換所謂“主打產品”。
何繼安與韓偉昌已經有好幾年沒見過麵了,但雙方都知道對方的動態。很多次,何繼安到某家客戶那裡去推銷產品,聽到的都是韓偉昌剛剛離開的消息。又有很多次,何繼安前腳離開客戶的辦公室,韓偉昌後腳便到了,然後揮動七寸不爛之舌,生生把何繼安已經談下的業務撬到了自己的籃子裡。
何繼安對韓偉昌充滿了怨念,但他心裡也明白,自己鬥不過韓偉昌,並不是自己的能力問題,而是染野的競爭力的確大不如前了,尤其是在中低端機床市場上,國內機床廠商有著絕對的競爭實力。
機床和手機不同。後者既是一件工具,也是一件奢侈品,所以技術是否新潮對於銷售的影響非常大,單攝和雙攝給人的體驗完全不同,重量減少20克也能成為時尚人士們換機的理由。
機床隻是一件工具,雖說對於操作工來說,漂亮的外觀和舒適的觸屏控製也能帶來一些愉悅感,但負責機床采購的高管大爺們才不會考慮這些,他們在乎就是性能、質量和價格。
工廠裡的機加工要求是很穩定的,左右不過就是車一根軸,或者銑兩個花鍵,常規機床再創新還能新到哪去?
過去中國的機床企業工藝水平差,生產的機床精度低、質量差,如染野這類外資機床企業的產品即便價格比國產機床高得多,用戶捏著鼻子也得認了。這些年,國內機床企業的工藝水平不斷上升,機床的性能與質量與外資或者進口機床差異已經不那麼明顯了,這時候大家比拚的就是價格了。
日本產品最初就是以價格優勢打敗歐美進而成就了“日本製造”的盛名。但當亞洲四小龍崛起之後,日本產品的價格優勢就受到了挑戰。再到中國開始發力,日本產品在用戶心目中終於也變成他們自己最討厭的樣子,與過去的歐美產品一樣,以價格虛高而著稱。
何繼安有在國企工作多年的經驗,他對染野中國公司的成本構成進行認真研究之後,悲哀地發現如果要打價格戰,染野無論如何也不是臨機這類中國企業的對手。
日元升值之後,日本本土的用工成本大為提高,而這些成本是要由中國公司來幫助分攤的。染野中國公司有十幾個從日本派來的高管和普通員工,他們的工資水平十倍於何繼安等中國雇員的工資,而他們乾的活卻少得可憐,完全就是一群寄生蟲。
除了用工成本,日企的日常管理成本也同樣離譜。為了維持日資企業的高端形象,染野公司規定員工出差必須住五星級酒店,你想找個快捷酒店住幾宿,幫公司省點差旅費,換來的絕對不是日本主管的表揚,而是一通斥責。
中國的各種媒體都對日本人的嚴謹讚不絕口,而身處日企的何繼安卻知道,日本人的工作作風與其說是嚴謹,不如說是刻板,是在一本正經地糊弄。日企裡有各種各樣的規章,辦一件事要走無數的流程,而每一個流程上的員工並不在乎這件事是好是壞,隻看它是否符合規定。
說得更明確一點,大家對待本職工作的態度就是把自己的責任撇得乾乾淨淨的,一旦出了事,上峰無法追究到自己頭上,這就行了。有很多事情,明明是有利於公司業務發展的,但因為其中有個彆細節不符合過去的規定,辦事人員就會卡著不放,為此而損失掉的商機不勝其數。
何繼安不愛染野,但他卻很擔心染野會完蛋。作為一家跨國企業的染野,當然是不那麼容易完蛋的,但何繼安是受雇於染野中國公司的,這隻是染野的一家分公司,如果它無法在中國市場上為染野創造利潤,染野總部遲早是會考慮撤銷這家分公司的。
何繼安已經是過了五十歲的人了,重新擇業對於他來說是非常困難的。他所希望的,就是染野中國公司能夠多存在幾年,最好能夠一直拖到他退休之後再倒閉,那時候他就沒啥牽掛了。
日本人的刻板也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在何繼安不犯錯誤的情況下,染野中國公司輕易是不會解雇他的。所以,在何繼安看來,他自己的命運是和染野綁在一起的,彆人可以糊弄,他不能糊弄,他必須想方設法地為染野續命。
他是染野中國公司唯一的忠誠員工。
反觀一臉壞笑坐在何繼安對麵的韓偉昌,那心情卻是如臉色一樣燦爛。臨機的業務蒸蒸日上,韓偉昌相當於坐在一艘乘風破浪的大船上,極目四望,海闊天空,沒有任何的憂慮。
這一次到浦汽推銷多工位機床,韓偉昌知道自己最大的競爭對手就是染野。他很想戰勝染野,但同時也沒有什麼思想負擔,勝自可喜,敗亦無憂。如果這一次敗了,說明臨機還有技不如人之處,大不了接著砸錢搞研發就是了,時間是在臨機一邊的。
反之,如果臨機贏了,那麼就意味著市場天平永遠地向臨機這邊傾斜過來了。以往的經驗都表明,中國企業一旦在某個市場上打開了缺口,後續的發展就是不可遏製的。中國企業有強大的成本控製能力,能夠在短時間內把一個產品做成白菜價,哪家國外企業能夠擋得住這樣的競爭。
韓偉昌聽到何繼安的邀請時,便毫不猶豫地接受,正是源於這樣一種勝利者的心態。他今天來赴約,就是為了看何繼安的難堪,為了在何繼安麵前炫耀自己的成功。
“老韓,你就彆看兄弟我的笑話了。實不相瞞,兄弟我現在已經被你們逼得走投無路了,我今天約你老韓,就是想請你看在往日的交情份上,拉兄弟一把。”
何繼安繼續賣慘,一副落魄潦倒的樣子。
“何總這是什麼話?你是國際大牌公司的銷售部長,我就是一個小小的國企職工,我還想著啥時候我們臨機不行了,能夠投奔到你何總名下去當個推銷員呢,你怎麼反過來讓我拉你一把?”韓偉昌嘴不饒人地說。
“老韓,咱們也彆繞彎子了。浦汽那邊聯係我了,說他們看中了你們搞的多工位機床,不想要我們的產品了,是不是有這麼回事?”何繼安結束口水話,進入了正題。
韓偉昌得意地點著頭,說道:“沒錯啊,我們的多工位機床,質量又好,價格又便宜,而且售後服務也強,莫靜榮除非腦袋被驢踢了,否則憑什麼要你們染野的產品?”
“你們啥時候搞的多工位機床,我怎麼沒聽說過?”
“我們搞多工位機床,啥時候需要向何總請示了?我告訴你吧,早在十年前,我們就已經在搞了,這前前後後,投了20多個億呢。老何,你也是在國企呆過的,你應該知道,20多個億投進去,會是什麼樣子,彆說幾台汽車機床,就算是造航母的機床,我們也能弄出來了。”
“投了20多個億,你吹牛吧?”
“我吹什麼牛了?你是不了解我們唐總,那是多大氣魄的人啊。彆的企業,像你們常寧那種,都是鼠目寸光,就知道盯著眼前那仨瓜倆棗的。我們唐總盯著的是國際市場。他說了,我們的目標就是要成為全世界排名第一的機床企業。20多個億算什麼,以後我們還要投100億、1000億呢。”
“有些東西,不是光投錢就夠的吧?染野當年開發多工位機床,前後花了20多年時間,很多技術都是在生產過程中反複檢驗,不斷修正的。你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賣出過一台多工位機床吧?你們怎麼就敢保證你們的機床沒有問題?”
“誰說我們沒有賣出過一台多工位機床?現在最火的大河無人機,你聽說過沒有。他們的四條生產線都是我們建的,一水的長纓牌多工位機床。大河無人機的價格從1萬多一口氣降到2000多,靠的就是我們提供的機床。”
“是嗎?……就算是這樣,這是無人機啊,汽車機床這方麵,你們有過成功應用嗎?”
“馬上就有了,楓美這條生產線,鐵定是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