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泰公司突然變卦,停止向中國出口特種精密銑床,而其原因,又是博泰公司得到一些秘密情報,聲稱中國滕機公司掌握的銑床技術是假的。這件事,已經超出了一樁普通進口交易的範疇,說得嚴重一點,就是重大的泄密事件了。
事情發展到這個程度,就不是82廠一家的事了,科工委緊急向國家安全部門報案,安全部門命令在德國的人員開展調查。時間不長,調查結果就返回來了,這是一個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答案。
“是咱們國內的一位學者,在自己的博客上發表了一篇文章,說中國的工業成就都是假的,是宣傳部門吹牛。他在文章裡舉了不少例子,其中最主要的一個,就是滕機那台特種精密銑床的事情。”
安全係統官員曹炳年用一種無奈的語氣,向科工委處長鐘旭通報道。
“這麼簡單?”鐘旭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說好的間諜竊密呢,怎麼成了一篇博文引發的血案了?他追問道:“他是怎麼說的,怎麼就會讓博泰的人看到了?”
曹炳年說:“他的文章裡說,中國軍工部門委托滕機開發一款特種精密銑床,並在最近召開了產品鑒定會,聲稱這種精密銑床開發成功。但事實上,滕機開發出來的精密銑床完全達不到能夠實際投入使用的要求,這不過是軍地雙方聯合欺騙國家、欺騙輿論的做法而已。
“他又說,這種欺騙行為,甚至影響到了國外。德國博泰公司正是因為輕信了這樣的欺騙,才取消了對這種銑床的禁運。而中方在得到博泰公司取消禁運的消息之後,立即就與博泰公司簽了采購200台的訂單,把滕機甩掉了。僅憑這一點,就足以證明滕機的所謂研製成功,不過是一個吹破的牛皮而已。
“當然了,這篇文章後麵是論述中國企業的造假行為如何損害了中國的國家信用,中國如何成為國際上最不守信的國家,這些內容,我想鐘處長你們應當不會感興趣的吧?”
“這這這……,這不是胡說八道嗎?”鐘旭氣得七竅生煙,“82廠沒有向滕機采購這批銑床,這是真的,但原因並不是滕機的銑床不行,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說,滕機的銑床也是合格的,隻是不如博泰的銑床性能穩定。這一點,博泰方麵也是知道的呀。”
“這篇文章,在網上傳得很廣,也被歐盟的一個機構看到了。他們因此而向博泰公司提出質疑,所以博泰公司就做出了取消向中國出口這種精密銑床的決定。”曹炳年說。
這件事其實算不上是什麼秘密,安全部門興師動眾地進行調查,結果隨便找了幾個人一問,就問出了真相。在得知這個情況之後,曹炳年也是頗為無語。像這樣的事情,真用不著讓安安們去費勁啊。
“這位學者,是哪個單位的?”鐘旭問道,他想起了一些事情,不由得想證實一下。
“是人民大學的,叫齊木登。”曹炳年說,“他的博客文章還沒有刪,文章的全文以及網址,我們都打印出來了,鐘處長可以看看。”
“齊木登?”鐘旭想了想,點點頭,說:“這個名字,我有點印象,他批評咱們國家的工業和科技,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們委裡有一些同誌對他很推崇,說他是一個敢說真話的良心學者。”
“可不是嗎,太良心了。”曹炳年冷笑道。
“這特麼是個屁的良心,他的良心都被狗吃了!”鐘旭暴跳如雷,“還說什麼敢說真話,這分明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好不好?他懂技術嗎,他去滕機調查過嗎,誰說滕機的機床是假的!他隨便一句胡扯,就給我們的工作造成了這麼大的被動,我們要求嚴肅處理他!”
“我說的事情,都是有依據的。”
在人民大學的一間辦公室裡,網紅教授齊木登麵對前來興師問罪的鐘旭和曹炳年,態度平靜地回答道。
“你有什麼依據?”鐘旭問道。
“你們和滕機聯合做了一個產品鑒定,然後博泰公司就解除了對中國的銑床禁運,這是不是真事?”齊木登問。
鐘旭猶豫了一下,說:“不完全是這樣,不過就算是這樣吧。”
“你們原來聲稱要從滕機采購200台銑床,結果隻象征性地采購了10台,這是真的吧?”
“……”
“如果滕機的銑床真的像你們的鑒定材料上說的那樣,技術性能達到國外同類產品的水平,你們為什麼要舍近求遠,反而是買博泰的銑床呢?”
“這不一樣。”鐘旭漲紅了臉,爭辯道,“齊教授,你說的情況是有的,但這並不意味著滕機的銑床是不合格的。滕機和博泰相比,當然有差距,這一點我們承認。也正是因為它們之間有差距,我們才選擇了主要從博泰采購。但滕機的銑床,也是能用的,並不是你說的造假。”
“這一點,恐怕就隻有天知道了。”齊木登麵有嘲諷之色,“已經有人披露了,滕機壓根就沒有解決精密銑床上的關鍵技術問題,所謂鑒定,不過是走過場。”
“你這些消息,是從哪獲得的?”曹炳年冷靜地問道。
作為一名安全官員,曹炳年做事是更為穩重的。來人大之前,曹炳年便讓人調查過齊木登其人,知道這廝其實就是一個二百五,慣長於捕風捉影、嘩眾取寵。
滕機與82廠之間的交易,尤其是涉及到一些技術方麵的內容,齊木登是不可能編出來的,他能夠這樣寫,肯定是有人向他提供了資料,而這個提供資料的人,無疑是更值得關注的。
在此前,鐘旭曾經向曹炳年暗示過,說泄露這件事的人,可能與臨機集團或者說是唐子風有關。曹炳年調查過,齊木登與臨機集團或者唐子風之間,都沒有直接的聯係。由於齊木登經常詆毀中國產品,臨機集團與齊木登甚至可以算是仇家。
聽到曹炳年的詢問,齊木登答道:“這些消息,都是網上公開的消息啊,我就是從網上看來的。”
“網上?”鐘旭和曹炳年都是一愣。這些消息,怎麼就傳到網上去了,而且還是這種九真一假的消息,發布這些消息的人,是什麼目的呢?
“是哪個網站,你能回憶起來嗎?”曹炳年問道。
齊木登說:“我記不太清楚了,應當是‘狗眼看人’吧。”
“狗眼看人”是時下很火的一個論壇,論壇上的文章大多是“某某真相”、“殘酷現實”之類的。尋常的年輕人看上幾篇,三觀就會立即動搖,連看一星期,就會走上賣國求榮這條不歸路。
齊木登是狗眼論壇的資深會員,經常從論壇上搜集各種信息以及段子,用在自己的博文或者演講中。論壇上的很多消息都與官媒上披露的不同,在齊木登看來,這就是真相了。
這樣一個論壇,是不可能不受到安全部門關注的,所以曹炳年也知道。他說道:“齊教授,你能幫我們找出這篇文章來嗎?”
“應當可以。”齊木登說。老齊平常反體製不假,但他畢竟也是體製中人,掂得清輕重。曹炳年來訪的時候,就說過自己的身份。齊木登知道,對於曹炳年的要求,他還是儘量滿足為好,如果他拒絕了曹炳年的要求,曹炳年是有辦法換個地方和他談的。
齊木登的桌上就有電腦,他點開瀏覽器,直接進入了“狗眼看人”論壇,找到自己平常最喜歡逛的那幾個版塊,開始尋找他看過的那個揭密帖子。他看到這個帖子,是半個月前的事情了,因為這個帖子裡曝的料太猛,他印象非常深刻,相信隻要一看到標題,就能夠認出來。
“咦,怎麼找不到了?明明就在這裡的呀。”
在論壇上連換了幾個版塊,齊木登也沒有找到他說的那個帖子,他臉上開始露出了狐疑的表情,嘴裡開始念念叨叨的。
“齊教授,你沒弄錯吧,你確定是在狗眼論壇上看到這個帖子的嗎?”鐘旭問道。
“我確定。”齊木登說,“我印象很深,那天我打開論壇,看到這個帖子是加紅加亮的,標題好像是叫《滕機VS博泰:精密銑床的羅生門》,很醒目的,我不可能記錯。”
鐘旭看了看曹炳年,意思是詢問曹炳年,齊木登的話是否可信。曹炳年衝他點了點頭,表示齊木登的話還是可信的。如果齊木登不是從網上獲得了這些信息,他是不可能寫出那樣一篇博文來的。既然他的信息是從網上獲得的,那麼他也沒必要說假話,畢竟他隻是一個二傳手,既不算是泄密,也不算是造謠,充其量就是傳謠罷了。
堂堂教授,傳個謠算啥呢?
或者換個說法,連謠都不傳,你好意思說自己是個網紅教授嗎?
“小孫,你幫我查一下狗眼論壇,找一個名叫《精密銑床的羅生門》的帖子。這個帖子很可能已經被刪除了,你進他們的後台數據庫查一下刪除記錄,看看是誰發的,又是誰刪的。”
曹炳年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然後便向手機那頭下達了命令。